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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方才洒在京城的阁楼上,静谧一夜的街道还未来得及喧嚣,甲胄响动的声音竟是填满了大街,一队人马随着打头骑在马上的方扶风匆匆行过。
正冲着白烬的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看门的下人才刚把门打开了缝,顿时给满目的刀剑晃了眼,惊慌地又要将门给推上,这下动静正像是惹了外头的官兵,一人看着方扶风的眼色一脚就踢开了大门。
“砰”的一声大门朝里面打开,那下人力气比不过,一下踢得他后仰着摔了正着,只听耳边一声喝道:“接太子殿下旨意,要来带走新科状元孟凛,快快让人出来!”
开了门,方扶风又抬了抬手,似乎是不让人闯进去的意思,他眯着眼站在门口,手正摸在腰间的刀把上。
那摔地的下人吃痛,却更没见过这个阵仗,哪里有人敢来白小将军的府上撒野,他囫囵在地上滚了下有些脚软。
忽地一道冷光从他眼中闪过了,“铮”地一声闷声响起,一杆长枪倏然从眼前飞过,枪尖沉声地没入了朱红色大门,冷铁之上系着红缨,长枪直直地插在了门上,从人的半身以上,几乎是拦住了进入大门的来路。
然后是白烬冷着脸缓缓地从府里往门边走,他旁侧无人,但那清冷又疏离的脸像是带了煞气,他一手捞起了那个跌倒的下人,一边瞟了门前一眼,他问:“谁让你摔的?”
那下人愣然地站起来,“啊?没……没看清……”
白烬站在他身前用身子挡住了他,几乎是个护住的动作,他目光触到门上留下的一个脚印,又挑起眼眸正对着方扶风的脸,他冷漠地问:“谁踢的大门?”
方扶风眯着的眼睁开了些,他也一道对视着,“谁踢的?”烟善挺
他那话音刚落,身旁的一个小将手中的刀立马晃荡一声响,他跪地道:“小人知错。”
白烬俯视的那人,他退了一步,露出门上那个脚印,“进来擦干净了。”
那小将一愣,随之听到头顶方扶风道:“还不去给白小将军给擦干净了。”
这小将一咬牙,他跪地时那长枪正正拦住了他的头顶,他低着头跪地爬过门槛,撩起里面的衣服摆就擦起了门来,三两下擦干净了门,停顿了下又爬了回去。
白烬这才对方扶风开口道:“方大人应当没有这么好心一大早带人来给我擦门。”
方扶风缓和地笑了下,“小将军误会了,今日来此没有找茬的意思,在下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要来带走孟凛,还请小将军行个方便。”
“不方便。”白烬直截了当道:“理由呢?”
“哦€€€€消息还没传到小将军这里。”方扶风站着动了动脚,“昨夜六殿下和萧府的小姐一道中了毒吐血昏厥,至今还没有醒,此事殿下很是看中,但其中一查,怕是要涉及到孟大……孟凛,他还未上任,这声大人也不一定能用得上,我等是接了旨意来的,小将军这般阻拦,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方扶风身后的将士随着他的话一道将腰际的刀拔出了些,“白小将军,我看你还是不要阻拦为好。”
“到我的府上拿人?”白烬站在门口正中,“我阻拦了又如何?”
“白烬。”方扶风脸色一沉,“我是给你面子……”
“小将军€€€€”府里忽然传出慌忙的一声喊叫,正把方扶风的面子喊得碎了一地,林归赶紧跑过来,“不好了!小将军……孟公子他……”
林归喘着气道:“吐血昏过去了!”
白烬和方扶风的脸色都一道变了,白烬愕然间一把抓住了插入大门的长枪,又是闷声一响将其拔了下来,长枪一扫,方扶风一行人立刻给他的枪锋扫退了几步。
白烬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朝身后道:“锁门。”
“白烬!”方扶风的一声怒喝给关上的大门撞了当头,他咬着后槽牙对着留下个缺口的大门,方扶风大刀一拔,“围起来,把将军府全都围起来!”
拔刀的声音混着铠甲碰响,散开把将军府围了一圈。
白烬将长枪递给了下人就往后院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面前的方扶风拦不拦得住是后话,将军府里压根没有护卫,但想来方扶风一时半会不会强闯,还是孟凛这边更为紧要。
昨日的事情牵扯到孟凛?那就只能是他入宫的时候,萧仪锦尚且不说,白烬昨天是和齐曜一同过去的,他又和孟凛一起离开,说起来不应该会牵扯到孟凛才对,况且他们是昨夜才中了毒,今日大早就带了人过来,其中喊太医诊断、推测内情、拿人追查、审理供词……竟是半夜不到就得了结论?
这其中针对之心实在太过明显了。
孟凛……白烬焦急之余还算清醒,他问林归:“林归,今日晨起你可见过孟凛?”
林归赶忙想了起来,“没有,但是我看见常叔去他房间送药又出来。”
进去又出来……白烬忽地松了口气,他肯定地侧首道:“让府里人都记住,孟凛是昨夜昏迷,绝不是今日早上。”
林归想也不想便应了,“是!”
白烬知道孟凛耳目通畅,看来他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今日若有人要针对他,他一道中了毒,也能先断了他人的口舌。
可白烬又懊恼地想:吐血昏迷……他敢不敢对自己再狠一点……
第47章 就医
白烬三两步走到孟凛的屋外,可他脚下又是骤然一停。
……今后还同以往一样吗?
那一停只有一瞬,白烬大步地进了房里。
吴常正守在孟凛床边,白烬急声地喊了句:“常叔。”
吴常回头看白烬来了,挪步给他空了个位置出来,吴常直言直语,他看白烬脸色不好,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白烬,你别着急。”
白烬隔着床帐先看到了放在旁边的白色帕子,染了血红得€€人分明,那血色扎着白烬的眼,让他立刻觉得有些气血翻涌,心里仿佛被钝刀割了一下。
孟凛平躺在床上,他闭眼缓慢呼吸着,有些像是睡着,可他脸色比平时更难看了,没了血色几乎白得像纸,白烬喉间动了动,“常叔,你说实话,孟凛这是怎么了?”
白烬说着靠过去从被子里拉出孟凛的手,他动作很轻,一只手仿佛视若珍宝地握着,另一只手搭到了他的手腕间把起了脉。
吴常的脸垂着有些晦暗,他语气似乎还有点生气:“我管不住他,但他吃的药是王禁之以前给的,公子以前在他那里看病,还喊他一声师父,应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孟凛从前在祁阳的药方一向是王禁之开的,又跟他学了些医术,占了些师徒的名分。
“应该……”白烬把脉的手顾自地攥了起来,他握着孟凛的手一起放进了被子里,“能吃吐血的药能有什么好药。”
白烬看着孟凛苍白的脸,他有些气恼,连同一些担忧与不忍,翻涌的气血快要冲昏了他的头,白烬忍不住骂道:“自己的命都不怜惜,还有谁会怜惜他?”
吴常意外地望了白烬一眼,然后无声地叹着气。
“林归。”白烬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地将气恼都压抑了回去,“去请个大夫过来。”
“小将军……”林归站在一旁为难道:“外面……还有人围着……”
白烬有些难舍难分地将手抽了出来,他站起身,却闭眼了一刻,仿佛在想着什么,可他睁眼之际,竟又弯下了身子,他对着孟凛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是旁若无人的吻了下去。
当着吴常和林归的面。
白烬只是轻轻往他嘴上一碰,昨日的缠绵他闭眼就能回味起来,可即便是孟凛嘴上给了他一个不明不白的拒绝,他也不愿因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
触及到带着温热的嘴唇,白烬很快就仰了起来,恍若是蜻蜓点水。
“林归。”白烬睁眼道:“你跟我出去。”
林归尚且还在震惊里没能出来,白小将军……他又苦笑,自己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但更震惊的是吴常,常叔一辈子都围着宁家的小姐和公子打转,他家的小姐嫁了人,他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然后全心全意地对她的儿子,孟凛离开南朝,养大他的几乎都是吴常,吴常也曾想过自家公子今后会如何成家立业,如何娶妻生子,如何让他家的小姐含笑九泉,可同他纠缠不休的竟然是……白烬吗?
孟凛总是反复无常,吴常看着他无意间已经在决断和选择时把白烬添了进去,只当他难得地有了真心挚友,却是没能将这些情谊归咎到情爱之上。
“白烬你……”
“常叔。”白烬和他对视了一眼,他仿佛心如止水地将情意咽进了肚子,“是我一厢情愿。”
吴常张口之际,白烬已同林归出去了。
白烬才出门几步,就有个下人慌慌张张地一头撞了过来,“将军将军!又有人,带着人过来了!”
白烬并不意外地继续往前走,“知道了……”
将军府前。€€姗听
楼远一手勒着马绳“吁”了一声,他从马上扫了眼将军府,方扶风带人拔刀围着,却没冲进去,楼远呼了口气:还好没来迟。
“方扶风€€€€”楼远坐在马上按着刀柄,“谁让你带兵围了将军府!”
方扶风认出了楼远,他眉头一拧,正往他身后确认,就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近,羽林军的将士正列着长队紧随而来。
昨夜的消息并没有发散出去,萧府出了事情,第一个就找上了太子,东宫的灯亮了一宿,六王府这边却只是让太医去就诊了次,消息是等到天亮,才传到了礼部尚书的府上。
应如晦知道后立刻备了马车往六王府赶,可他行到一半,又忽然调转马车,直接去了羽林军。
楼远本不敢在京城里私自带兵出去,可白烬对他算是有过大恩,哪怕是因着上下属的关系,这一趟他也走得,他听了应如晦的话€€€€只要东宫有了动静要去围将军府,他就马上带着羽林军过去。
“楼少将军。”方扶风向旁示意了个警戒的神情,然后把刀收了回去,“你也要来掺和一头?”
楼远一跃下了马,“方大人,我等羽林军不过来护卫白将军,没有同你敌对的意思,但你如此围了将军府,可有陛下的旨意?”
楼远前些日子被陛下表了功,搬出陛下来救急,方扶风手挎在腰边,“我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
“锵€€€€”的一声,方扶风话都没说完,楼远就不分说地一刀朝方扶风砍了过去,方扶风并未放松戒备,腰际的刀出得极快,两人立刻便打了两个来回。
楼远手里用着力,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针锋相对的意味:“从前没机会和侍卫亲军的方大人比划,今日得巧,还想让你指教一番!”
“楼远!”方扶风迎着刀锋,“我看着楼大将军的份上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胡搅蛮缠!”
“我爹?”楼远横刀而挡,抬起力气把刀又送了回去,他眉梢扬了下,“我爹比我多的是血性……”
楼远刀出得缓,带着些优柔寡断的打法,这拖延的意味恼了方扶风,但他借着余光一看,却是见将军府的门慢慢从里面打开了。
门口拔刀的将士看着两人打斗,谁也不敢动手,却身后忽地光线一明,立刻转身戒备起来,白烬缓步地往外走,握刀的将士只能步步跟着后退,而赶来羽林军立即迎上去刀锋相抵,场面一时就转了形势。
“楼远。”白烬站在门口,“不用打了。”
楼远借着力抵了方扶风一刀,这才后退着朝白烬身侧走。
“羽林军护卫皇城,却要和东宫作对。”方扶风抚着刀锋恶声道:“白烬,今日之事我定要回禀殿下。”
白烬的手推着楼远把刀收了,“用不着你回禀,如今孟凛中了毒昏迷不醒,没法跟你回去。”
方扶风怀疑道:“真中了毒?”
“你怀疑真假,又围了我府。”白烬冷道:“难道你是想生生拖出一条人命吗?”
方扶风脸色铁青,“欲加之罪!”
“那好。”白烬目光对着方扶风,他抬高了声音,“林归,你让楼少将军带你去太医院,把昨日替萧小姐诊脉的太医请过来。”
“让太医替孟凛诊了病,方大人……”白烬注视着他:“我亲自和你去东宫同太子殿下分说。”
林归得了令,立刻随着楼远上了马呼啸而去。
方扶风审时度势,这场面怕是讨不到好处,他喊了手下过来说着什么,似乎也是让人去东宫回话了。
“白烬。”方扶风扯了扯嘴角,像是缓和道:“你拦我在府外这么久,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水?”
“府上简陋,容不下方大人这尊大佛。”白烬朝羽林军使了个眼色,琅琅的铠甲碰撞声铁壁一般护在了白烬的将军府前。
“楼少将军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白烬又冷漠地转身回了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