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凛将信收好,放在了桌案下,随后又拿起近来要看的文书,复又看了起来。
白烬未在信中给孟凛说及战事,战报却说了白小将军首战告捷,凉州起了风沙,五部奚的兵马本想借着多年生存的优势伏击,却被白烬看穿来了瓮中捉鳖。
这番大捷让京城人人喜乐,仿佛见了来日的希冀一般,朝堂上松了口气,朝臣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妍单挺
接连两月孟凛都收到了家书,白小将军前线奋战,给孟凛的书信依旧是报喜不报忧,不言苦累,却是说起他在边陲吃到了新鲜的瓜果,京城从未见过,他从一当地农夫那里吃来,觉得甚是好吃,说要带给孟凛尝尝。
前两次的信里白烬都结尾仓促,可最后一次,白烬却是滴了一滴笔墨上去,仿佛踌躇已久,终究还是写下:“思君已久,万望回信。”
“……”白烬这是在怪他没有回信了。
孟凛拿起笔来,方觉自己曾经撩拨得白烬说不出话来的日子仿佛远去好久,现在今非昔比,白小公子一时占了上风了。
场子找不回来孟凛觉得不甘,一时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从府里的桃树结了几颗果子写到后院的鸟窝里多了几颗鸟蛋,又从林净山近日出诊自己摔了跟头写到一向稳重的应如晦在朝堂竟然和吏部的人吵架吃了败仗,他还给林归放了几天假,没有他每日督促,府里厨子做饭没了分寸,竟给孟凛养胖了几斤肉……
行云流水的笔迹之后,孟凛还挥毫画了几朵小花,开在山坡,假装就是花开遍野了,最后才题上了他的名字,然后塞进了信封里。
烽火三月,回信跟着小将一同去往了北方。
……
寒来暑往,已是夏日。
孟凛还在念着上次的回信,可时间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他竟是什么都没等到。
不经意的两场大雨,带着暑气扑面而来,京城放了晴,那烈日就得了势,一日一日地炙烤京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大捷的消息孟凛知道得比旁人都晚,是他见着人人欢喜,才知道了五部奚重新求和的请求,孟凛这才舒了口气,也就算起了白烬归来的日子。
直到那往常送信的小将又找上了将军府。
孟凛有礼地将他请进了门,夏日里天热,孟凛给他倒了杯凉茶,“不知白小将军的归期如何?”
“这……”那小将仿佛有些坐立不安,他方才从宫里出来,本是大捷,脸上却并无喜色,他踌躇道:“孟大人……属下知大人与白小将军关系匪浅,这才将实情告知……”
“实情?”孟凛手间一顿,他将茶杯递过去,“发生了何事?”
小将不敢接茶,却是抱拳单膝跪了下去,“此次与五部奚一战,白小将军料事如神,此战乃是大捷,可……”
“战事胜了,白小将军却……”他一咬牙,“失踪了。”
“失踪?”这话出口孟凛已然先压了声音,“你,你详细说来。”
“是。”小将道:“我军于河西一战将五部奚退敌百里,那塔尔€€已经是投降提议和谈,次日就听闻消息塔尔€€即将带兵撤退,五部奚派人亲到凉州和谈,正那日晚上,白小将军擒获了一队潜入的敌方探子,从中得知了塔尔€€撤退的行踪,白小将军那日召唤楼少将军说了些今后的安排,就孤身一人出去了,可之后竟是……不见了踪迹。”
“楼少将军也不知小将军去了何方,只差我等封锁消息等候几日,依旧没等到白小将军回来,却知道此事不能走漏风声,不敢声张,只好让属下来告知六殿下,也一并知会了大人您。”
孟凛的手抖了下,那杯凉水有些撒在地上,他思忖着抬了抬手,“你先起来,这事陛下知道了吗?”
小将站起身来依旧垂着首:“此次回来先是禀告了和谈一事,是……是应大人的意思,说是这事暂且秘而不宣,边陲之地形势复杂,恐对白小将军不利。”
“是……是……暂且如此。”孟凛将杯子拿了许久,干脆自己一口喝了下去,润了他干涩的喉,他深思道:“我去趟六王府。”颜删婷
……
六王府上聚了应如晦,他仿佛知道孟凛会来,备了茶水等候多时。
孟凛有些心烦意乱,他知道白烬极少冲动,加上从前出征时顺利归来,这无端出了变数,打得他猝不及防,但六皇子齐曜在场,孟凛不便发作,只好敛眉落了座。
齐曜却也是焦急,他端着茶杯却不入口,“我听军中来报,白小将军这几日并无异样,他又一向稳重,如今这个形势,他定然并非会无端出走。”
“孟大人,你也莫要着急。”齐曜看着孟凛眉头深锁,不禁关怀道:“我等皆心系小将军安危,今日父皇召了我等进宫,已经在商议和谈的事宜,此事交由礼部来办,赴凉州和谈,届时依旧是大军压境,白小将军应当……”
齐曜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道,只好喝了口茶。
礼部……孟凛瞟了眼应如晦,应如晦一直不言,孟凛本就看他不怎么顺眼,上次他推着白烬入火坑的事孟凛至今记得,如今看他安坐,孟凛心里更有些不悦了。
“应大人。”孟凛沉了语气,他自知不应发作,还朝他拱手拜了一下,“不知礼部筹办和谈,是如何安排?”
应如晦像是等着他发话,随之不大明显地抬了下嘴角,“小将军失踪事宜如今并未传出,但我猜想并非是遇到什么危险,他既然是自行外出,恐怕是有什么要事去办……”
“孟大人,你不妨想想,白小将军是否有什么可办的事情?”
“……”孟凛担忧的其实正在此处,旁人不知白烬的身份,可孟凛知道当初白烬的父亲因何罪名而获罪身死,当初白延章与五部奚勾结延误南方战机,若是要论及这事的真相,北朝知道的人怕是都要死光了,其中事实白烬怕是要去问到五部奚的头上,莫非……
孟凛摇头:“战事白小将军尚且不与我提及,何况此事,应大人,你既知道我要来此处,还烦请莫要再卖关子了。”
“礼部负责和谈事宜,不日就要启程。”应如晦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翻开,上面竟是空白,“其中人选还待今日呈上,孟大人在翰林院,应当马上就会看到才是。”
孟凛盯着应如晦的眉目看了会儿,“应大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才肯奏请陛下让我一道前往?”
应如晦把折子丢在桌上,一只手扣了上去,“孟大人说得跟交易一般,但是还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道说道。”
果然……孟凛的手不禁微微攥起,他将应如晦大抵会说的话心里过了遍,再抬首时从容地弯了下嘴角,“请说。”
这场面之下,齐曜却是轻咳了声,他脸色微变,然后站起身来,往一旁去了。
应如晦视线跟着齐曜离去的方向回来,“六殿下本是不愿我这般做的,可是为了大计,恶人都由我来做。”
“淮北初见,我便觉得孟大人定然不凡,此前是白小将军一力举荐,想让你与我等同气连枝,如今孟大人果然一鸣惊人,是我等幸事。”应如晦身子坐正了些。
“今日本是有要事相商,但是我这个人有些毛病,正事之前,还有些私事想要同你了结。”应如晦眉眼一弯,带着些意味深长:“我自己坦然地说了实话,若是没有换得旁人的坦诚,往后都要心里不安,孟大人,你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提到淮北,孟凛就知道他还在纠结什么,不禁心中腹诽:都过去大半年的事了,应如晦怎么还在这里纠结坑过他的事,我早先是给他使过绊子,但他如今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那伤还是我给他看的,怎么就心胸狭窄地记到如今了。
孟凛沉眸想了会儿,忆及白烬,他忽地起身,如同以往在淮北时朝应如晦拱手一拜,“从前因白小将军之事同应大人多有误会,做了些不识时务的事情,今日向大人赔礼道歉,还望大人莫要怪罪于我,但是……”
孟凛拜完了,却是昂起首来,几乎有些俯视地样子看着应如晦,“我早先以为应大人生于高门大户,定然是心胸开阔,实在不该跟在下一般小肚鸡肠,却未曾想到……”
孟凛嘲讽地笑了一笑。严扇艇
“一码归一码,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接下来要商谈的事情,才有得谈。”应如晦也站起来,“早先不大确定,是否是孟大人将周琮与童慎耍得团团转,如今确定你有如此神通,才敢来跟你说接下来的话。”
应如晦将手里的折子做了个递出的动作,“我想用这和谈使的身份,向孟大人索要一物。”
孟凛带着些冷然地瞟了眼折子,“应大人请讲。”
“岭中。”应如晦着重道:“孟大人手上握着的……岭中之地。”
……
作话:
因为上次不小心把上一章发了两次,把小心翼翼弄的章节数字弄乱了,唉好可惜
白小将军不在的时候孟凛化身工作狂,但大家不要学他,他是卷王,自己把每天的工作干完就行了
第55章 入城 “他怎么就……这意思像要赖上我了。”
几近半月之后,北朝派出的和谈使抵达凉州。
北朝打了胜仗,因而大宋的和谈显摆足了阵仗,那驻扎在此的大军鸣笛以示威严,和谈使的仪仗从城中排到了城外,比公主出嫁还要盛大。
礼部侍郎应如晦亲自出使和谈,他还奏请了陛下,让新科状元孟凛一道前来凉州拟写和约。
和谈使入住守城将军楼霄的官邸,为防人多眼杂出什么意外,官邸给围得如同铁桶,但旁人不知,随使的孟凛并不在其中。
五部奚南部有一边郡,名为乌图。
五部奚为五部奚族联合,南方与大宋接壤的地方大多是木昆氏的领域,乌图靠近大宋,又连接南北,一向繁盛,南来北往的商户时常来此,但近日城中戒严,因出征的塔尔€€将军正落脚此地修整,塔尔€€打了败仗,闭门不出,没人敢上门打搅。
但城里的生意不能不做,城门口现今排起了长队,驾车的走路的,全在仔细搜查,若不是城里做生意的熟客,一概不准进城。
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门,赶车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他衣着普通,手上却是带了个价值连城的宝石扳指,江湖人称“扳指张”,都知道他走南闯北,不止做南北两朝的生意,边陲他也插上一手。
扳指张打量了城门口的长队,下意识就在转动手上的扳指,他后仰靠着马车帘子,“这乌图城里戒严,怕是不好进啊。”
帘子漏出一个小缝,正是孟凛坐在里边,他身边靠着陈玄。
孟凛客气道:“张先生的名声如此之大,谁人不给你三分颜面,区区一个城门,自然不在话下。”
“诶€€€€公子你这就抬举我了。”扳指张一边推辞,一边目光往帘子里瞟了眼,“岭中,你看岭中何时给过我颜面?”
孟凛知道他的意思,随即从怀中掏出个铃铛,手间晃悠一下,低沉的铃铛声像是低鸣,在这狭小的马车里呜鸣了一声。
孟凛抬眼笑道:“此后岭中自然会给张先生颜面。”
扳指张咧嘴笑了,“多谢公子。”
“驾”了一声,马车朝着城门口去了。
连日奔波,孟凛显得有些疲惫,陈玄在马车里给他递了水壶过去,“公子可还撑得住?”
孟凛把水壶推开了,“无妨,进城落脚再行休息。”
城门口的守卫认得扳指张的宝石扳指,这人时常来做生意,偶尔也还做些善事,乌图修城门的时候他还添过砖瓦,因而进城很是顺利。
岭中在江湖中堪称神通广大,横亘南北两朝之间,没有官府管理,哪怕是为了南来北往的方便也大多给他们一个面子,振臂一呼自然会有人往上凑。
孟凛实在是被连日的马车坐得快要散架,他坐在客栈的桌前揉着眉心,还在思虑偌大的乌图城要如何找到白烬。
白烬平日里稳重,可孟凛知道他身上背负的重担几何,比起国恨,家仇的分量孟凛前世无从体谅,却是知道白烬心里的苦痛,当年白延章被指认与五部奚的将军塔尔€€来往,孟凛那时还在南朝,不过些微有所耳闻,但猜想白烬在这北方边境有事要做,大概只会是和这塔尔€€有关。
……孟凛想着想着,竟是有些头疼。
陈玄察言观色道:“公子还是先行休息,属下去寻觅白小公子的踪迹。”
孟凛本想拒绝,可胡搅蛮缠的困意让他思绪都有些乱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叫我起来。”
“是。”
孟凛才沾了客栈的床,就立马睡了过去。
陈玄照看孟凛入眠,仔细把门窗关好了,才去摸索了下城中的大致情况。
睡意昏沉,孟凛竟是做起了梦,又梦见了件祁阳的往事。
孟凛那时候就身娇体弱,虽是有个开医馆的师父,但该看病的钱他是丁点也不能少了人家的,一天到晚地靠岭中补贴,旁人看他日日闲在家里却又有银子拿得出手,多少会传出些流言蜚语,因而孟凛在外边摆了个摊子卖起了书画来。
可他画些山啊水的也就罢了,画人像不仅画仙子神人,还画他自己,画着画着竟给自己惹了麻烦。
临县有个财大气粗的财主老爷,家中娇养了个大小姐,大小姐时逢婚龄,家里又不差钱,照着美男子的画像来选,一来二去看上了孟凛。
那大小姐的混账爹手段狠辣,求亲给孟凛拒了就起了得不到就毁掉的主意,先是散了孟凛出去拈花惹草的流言蜚语,又是找了打手过来要砸了他的卖画摊子。
孟凛呆在家中生了几天的病,对那流言蜚语可算是充耳不闻,见着别人异样的神色心里有惑,却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给人当面砸了他的生意。
那凶神恶煞的大汉扛着把大刀,横刀就把摊子断成了两截,书画卷轴滚了一地,“不识时务,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言不发就开打的江湖人孟凛见得多了,他也不怵,还在盘算着怎么让陈玄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孟凛冷漠地看了眼他的大刀,正打算后退不小心碰着旁边的杯子摔杯为令。
大刀一扬,映着当日的阳光反射出一线白光,那反光却是戛然而止了,一把长剑顿时穿插其间,锵的一声将砍刀拦了回去。
“白,白烬?”孟凛一愣,那后退的动作失了力气,杯子给轻轻撞倒在地,竟是没碎,还囫囵打了几个转,孟凛带着些柔弱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