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59章

可,可白烬知道他如今尚在人世吗?他或许单单就为了岭中,为了来日收复南朝的先机。

……

诸般猜测在脑海里聚集,几乎将他的脑子吵成了一片浆糊,直到江桓有了离去的动作,孟凛才突然清醒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从后面拉住了江桓的衣服,却是又没开口。

“怎么?”江桓疑惑地甩了下衣袖,“你还有什么要说?”

“江桓。”孟凛将那文书又折好放回江桓手里,他沉声道:“今日,今日就让他们过来吧。”

江桓眉头一皱,他从语气里意识到不对劲了,至少孟凛极少会喊他的大名,回过头去就看见孟凛又是那幅仿佛丢了魂的模样,一时也忍住了再怎么去刻薄他,他点了下头,“也行。”

下面人动作极快,新任巡抚应如晦与一道同行护卫的白将军被请进了江天一色,但其余人等一律没能进去,临时收拾了个宅院给他们落脚。

孟凛才刚让人抬上去的屏风立刻就用上了,那屏风上绣的是千里江山图,针脚绵密,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的动静,孟凛就在里面置了桌案,却又添了把凳子过来,让江桓就坐在他的旁边。

“什么?”江桓不解地后退了步,“你让我也坐在屏风里面?那谁去招呼他们?”

孟凛缓和了情绪,方才丢了魂的模样一时就藏回了心间,他在桌上摊开纸笔,“他们又不是聋子,你只管说话就行,你坐在里面,若有什么事情,我还能一道提示一些。”

“……”江桓拿起一支笔,“你就靠这个给我提示?孟凛,你别太荒谬了。”

孟凛把笔夺过去,“这怎么不行了?我看你平日里杀气太重,这是北朝来的贵客,我怕你谈不拢和他们有什么误会。”

“什么?”江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扯着嗓子发问:“你昨日还同我说,随意接待就行,怎么今天就成了贵客?”

“咳。”孟凛清了清嗓子拉江桓坐下,“江少主,算我求你,神威以后还有得显,今日暂且听听他们怎么说。”

“……”孟凛他说的最好是真的。

应如晦与白烬被请上了阁楼,可他们落了座,也只见这屋内有个屏风,下人过来奉了茶,应如晦忍不住发问:“敢问你们家主……”

“咳。”那屏风后立马咳嗽了声,江桓一脸无语的表情瞪了眼孟凛,心中骂道:“都怪孟凛出的馊主意,坐在屏风后边人家还以为没人,给我江家脸都丢尽了。”

江桓清了清嗓子,“本家主,今日就坐在此处与你们说话。”

应如晦眼里闪过丝遗憾,却是又温文尔雅地笑了,“听凭江家主的安排。”

这姿态江桓很是受用,他才刚心情好转了些,却听到外面另一人很是冷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不能见人。”

江桓一下就火了,却是忽然坐下一响,孟凛竟直接朝他后座踢了一脚,随之在笔下快速地写了句:“稍安勿躁。”

孟凛仿佛心里明白,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小公子怕是生气了,但孟凛许久未听到他的声音,恍惚中有些隔世一般,当初……当初若是入狱之后再相见,怕是也是如今这幅心境€€€€他终究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和白烬碰面。

江桓这场景压了压心下的火气,出口却还是不耐烦道:“你们皇帝要你们来岭中,是有什么打算?”

应如晦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岭中大义,愿意为大宋江山锦上添花,我等自然是来与江家主合作的。”

还是这人说话中听,江桓比照着文书上写的名字问:“你是那个来的巡抚?”

“正是。”应如晦温声道:“在下朝中选派巡抚,应如晦。”

“应如晦……”江桓琢磨了许久也没想起这名字为何耳熟,他又问:“你们想怎么合作?”

“来时一览岭中风光,风景秀丽,心中很是喜欢。”应如晦端着奉上的茶舀了杯盖,“但风景以外,岭中是南来北往的险要之地,又得山水灌溉,理当富庶,却是除了上洛,缺少富饶丰盛的良土。”

言下之意,岭中除了上洛,其他地方都是土匪横生的山林,盛行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

江桓还在他这委婉的说辞中思考,孟凛已然在那纸上写了几个字:“他嫌你穷。”

“……”江桓扫了一眼,他挑起眼皮,语气并不良善:“要来的是你们,但我岭中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挑剔。”

“既是你们约定在前,如今怎么好出尔反尔。”白烬仿佛并不想对江桓客气,他入门时被收走了刀剑,这回儿手里抚着杯盖,看着屏风后带着冷意。

这人可真讨厌,江桓的火气已经上了头,却是又被孟凛一边拉住,江桓被突然打断,一脸“你有完没完”的表情丢了回去。

孟凛似乎做足了骂不还口的打算,安抚一般地给江桓写了句:“莫多计较。”

这三番两次的,饶是江桓也意识到了孟凛对这外面的另一人态度有些奇怪,活像是欠了人家什么债一样。

“……”江桓想:这没法聊了。

外边应如晦缓和氛围道:“江家主莫要生气,我等来此没有恶意。”

“江家若是愿意与朝廷合作,我等来此虽是用了巡抚的名头,却是愿为岭中修桥铺路,开出新的富饶之地,来日再言其他,既是用的江家的名头,功劳也自然添在您的身上。”

这话太过诱人,但混久了江湖,江桓只会觉得他不安好心,毕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来,可应如晦说话很是客气,凭空就能缓些江桓身上的煞气,江桓当真地思考了一番:“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一时四下寂静,屏风后翻动纸页的声音十分明显,忽地一声瓷器破碎,互相对不上的屏风内外都是一惊。

白烬手里的杯盖暗器一般脱手而出,对着那屏风上的万里江山图倏然砸去,一声碎得四处凌乱,还将那屏风刺穿了几个口子。

穿过屏风的视线犹如烈火,灼灼朝着对面穿去,却是又从中对上道冷光€€€€江桓听着外面的动静,直接持着剑一冲而上,将那屏风破成了两半,势如破竹般地指向了外面。

江桓一脚踢开拦路的屏风碎块,凶恶地挑起眉来,剑指着一字一句道:“你们这就欺人太甚了。”

那破碎的屏风后面,竟是只有江桓一人。

作话:

江桓你别太吵吵了,你现在对应如晦这样,别怪他以后*你

第67章 故人 “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

江桓的剑锋抵上来,白烬见那屏风后空荡荡的,盯着剑锋的眼闪过丝凌厉,可他出手之机,应如晦却是错过他的肩极其细微地推了他一下,然后上前去掏出了身上的折扇,开扇时剑尖穿透扇面,略一偏转和缓地化开了那道剑招。妍珊婷

“江家主,方才得罪。”应如晦往后退了步,不顾撕破折扇地将其从剑刃上收了回来,“我等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江桓冷冷地打量了应如晦,“应如晦……”

江桓出口时对上应如晦的脸,久远的记忆忽地从那剑尖到手际的距离,冲上了他的脑中,他手中一顿,“是你?”

应如晦从那带些恍然的眼里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他将破损的折扇捏在手里,文雅地做了个揖手的动作。

江桓大悟道:“那个书呆子。”

“……”应如晦手间一紧,不觉眉间有些愕然,却是将到嘴边的话说了下去,“好久不见,江桓。”

见他如此有礼,江桓竟是愣了一下,他不觉心里念了句“书呆子”,下意识将那记忆补了完全€€€€

孟凛还没来岭中的时候,从前江家的老家主,也就是江桓的爹,觉得江桓日日舞刀弄棒的没有前途,今后岭中无论如何也需要个有头脑的来管着,于是花了人脉与价钱,将江桓送去了京城的国子监。

江桓那时年纪甚小,甚至比一同入学的学子还要小上不少,他又出身江湖,难免会有出身矜贵的富家子弟欺辱于他,纵然他有些身手,却是双拳难敌,还是在答不上先生的问题之后,散学时被人推倒在花园的墙角。

“就凭你这个出身,还想跟我们比,还不如回去当你的山贼!”四下一片嬉笑。

江桓在这嬉闹声里攥紧了拳头,他恶狠狠地盯着每张居高临下对着他的脸,但凡现在手上有把刀剑,他定然将人捅个对穿,不上这个学也要收拾了他们。

可正待他想着怎么打人最疼的时候,忽地在那人群外围,传来了句:“先生今日才讲过,倚强凌弱,乃懦夫之举,你们就不怕被先生问责吗?”

应如晦入学时比旁人年纪都要稍长,他又出身世家,那些家里当官的有钱的多少都不敢给他脸色看,听着他在后边这么一说,也不跟他冲突,悻悻地四散了去。

四周的人散去,周遭的光全都涌了回来,江桓眼里只看见个文弱模样的书生一手拿着书卷,背着光朝他走了过来。

江桓将手里的土朝应如晦腿上一把撒了过去,他煞气腾腾地瞪着眼,“书呆子,你胡说什么?你才是弱者。”

应如晦被泥土撒了正着,却又温和地笑了笑,他走近了朝江桓蹲下去,“是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

“?”这书呆子也太好说话了……给江桓连火气都给压下去了些,可他撇了撇嘴,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你的赔罪作什么,刚才那伙人,我迟早一个个揍他们一顿。”

应如晦失笑地跟他一道起来,“他们嘲你功课不好,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我近日无事,不妨让我来跟你讲讲。”

幼时的应如晦才刚读了许多圣贤书,连说话都还带着礼义廉耻,举止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模样,他瞧着江桓一人举目无亲,还受人欺凌,一时起了怜爱之心来。

“功课?”江桓却是嗤之以鼻,“那些书上的大道理有什么好学的,刚才那些人,读了那么多书,还仗着身份以多欺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桓说着还“哼”了一声。

应如晦耐心地跟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少年,“他们学而不用,学而不思,将来碌碌无为是他们的事,但是读书可以入仕,若是入了科举,将来封侯拜相也是能的,怎么能说没什么好学的?”

江桓从那路边折了跟刚长出来的竹子,用那翠绿的竹枝舞了个漂亮的剑花,他一个转身,那竹枝尖上的叶子正正碰着了应如晦手里的书卷。

“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江桓的竹枝从应如晦身侧划过,又是潇洒地舞了几招,“才不跟你们这些书呆子一样。”

江桓的剑招舞得很是好看,落日的余晖洒在他手里的竹枝上,他舞动的身影竟是有些像是镀着金光。

应如晦背手看着他,“读书入仕自然有坦途,你若是不学,岂不苦费了亲长的良苦用心?”

“亲长?”江桓剑招一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依旧是嘴硬道:“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读书!”

看着江桓的身影愈来愈远,应如晦顾自地念叨了句,“我若是能同你一般坚持,如今也不会再来拿起书卷了。”

“是我爹与我说……读书入仕自有坦途。”

……

往后的日子江桓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读着圣贤书,却是愈发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应如晦看不下去了,有时候就会去替他补学。

江桓多半都在半推半就,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书呆子,因为应如晦说话斯斯文文的,让人听了很是舒服,比那些盛气凌人的草包好太多了,可他实在是讨厌那些之乎者也,若不是被应如晦说了几句注释,他同那些书卷就是见面不识。

只不过时间没过多久,江桓像个京城里的过客,又离开京城回了岭中。

那时孟凛刚遭了大难,外祖宁家全都不在了,当初江家振臂一呼入主岭中,乃是受的宁家的嘱托,宁家的家主对江老家主有过大恩,江湖中人最重意气,能将身家全部托付,孟凛一去岭中,江老家主甚至将远在京城的儿子唤了回去作陪。

但离开京城江桓喜闻乐见,比起日日离家与学问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回去跟个病秧子大眼瞪小眼。

自此江桓再也没回过京城了,他与应如晦也再也没见过。

“我说怎么听你这名字这么耳熟。”看在从前那点交情,江桓把剑收了回去,“看你如今,竟是会武功的,倒是让我……”

江桓抬了抬眼:“刮目相看了。”

应如晦对他微笑,他会武功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从前去国子监时年岁不小,是因为他从前的志向并非从文,却是因为应家世代文官不得不继续拿起书卷,用着江桓并无兴趣的学问走上了文官的路。

“方才多有得罪。”应如晦有礼道:“还望江家主莫要往心里去。”

也算面对着故人重逢,江桓心里的不悦竟是被他的礼节给冲散了不少,可他囿于身份,昂起头来道:“我就先不计较刚才的事,但不管你我从前是不是认识,到了岭中……”

江桓把目光落在白烬身上,“还是得我说了算,也得讲些江湖道义。”

应如晦和气道:“自是如此。”

“罢了。”江桓往后看了一地狼藉,“这里杂乱,还是去楼下谈吧。”

楼远转身离去,让手下把白烬和应如晦又带了下去。

应如晦下楼前与白烬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仿佛都猜测着什么,一时又有些心照不宣似地没说出口。

江府的高楼里藏着机关暗道,孟凛在那四下安静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他仿佛是太了解白烬,然后在近在咫尺的相见里选择了逃避。

可他听着后来的动静,白小公子铁定是更生气了,运筹帷幄的孟公子一时不知道了如何安放与白烬的关系了,他不留预兆地顾自离开,然后无影无踪地消失好几个月,背着几乎敌对的身世,还掩藏了自己没死的真相,这哪一条拿出来,就是孟凛自己也得为此生上一场大气,恨不得要好好教训那人一场,可孟凛对自己下不了这个手,只好日复一日地逃避下去。

然后孟凛这一日都没再出现了,他本还有些担心江桓的为人处世会不会太过过火,想想这些年他不在岭中,江桓其实已经是个能撑起场子的江家家主了,反而是孟凛今日这么一搅和,弄得他有些左支右绌地没有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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