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夜也是一样暗,城楼上的火把点起,在疾风骤雨里晃动得好似将灭,却除了雨声,在没有别的动静。
孟阳腰间挎刀地来回踱步,他手下不禁劝道:“世子,有我等守城,您不妨暂且坐下休息。”
孟阳心说有理,他进了城楼,在手下搬来的椅子前坐下,面前的手下立即转身往城墙走,但他转身时,眼中略带锋芒地抬了一下首。
站在城楼上的将士严阵以待,目视着楼下毫不放松,但忽然其中有人偏头了两下,手里的刀也是缓缓动了。
暗夜里连身边人消失都变得不甚明显,快刀划在人的脖颈,喉中的闷哼声在雨中化为无形,几个孟阳手下打扮的人立于守城将士身后,默声地将人杀了拖往后侧。
身侧人消失的动静终于给人注意到了,一人喉中方才发出一声喊叫,立马就给人抹了脖子。
屋里的孟阳听着声音倏然起身,但他往城墙处方才跨出几步,立马从旁侧视线盲处伸出一把刀来,那刀鬼魅一般地横上了他的脖颈。
孟阳狠声一喝:“什么人?”
可他看清了那几人的打扮,“我的人?”他立即否认了,“不可能,我竟然大意了,居然让人混进了我的手下,你们想干什么?”
持刀的那人把刀往孟阳颈侧贴得更近了,逼得他自己后仰,“世子此刻还是多说无益。”
“你们……”孟阳的目光斜着朝他们瞟去,他继续说:“你们是跟我一道从京城过来的,是孟凛?你们难道是孟凛的人?”
“我记得他身边,是有些来路不明的暗卫。”
那几人并不回答,而是把目光探向这滴着大雨的城墙外,忽然“锵”的一声,那城墙上好似有什么撞击的声音,借着火把,看清那城墙上好似勾上了铁钩。
几个铁钩接着从暗夜里飞了过来,笔直的绳子牵引下城楼,不过没多久,城墙上就探出了人头。
除了持刀那人,其余几个城上反水的人毕恭毕敬地朝那最先爬上来的人喊了一句:“少主。”
江桓从城墙上下来,立马就把头上的斗笠掀了,他傲慢地抬起头,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径直走向了孟阳。
“你是孟明枢的儿子?”江桓打量了他半晌,但还不等孟阳回答,江桓直接一脚朝他肚子上踹了上去,“听孟凛说你们孟家没一个好东西。”
孟阳给这一脚踹出了好几步,他咳声之下,江桓冷冷地朝旁边招了个手,“先把人绑了。”
再转身时,已有一排的北朝将士从那城墙上爬了上来。
江桓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响箭,“嗖”的一声响箭飞舞上天,直接在天上炸成朵花。
这一夜兵分两路,白烬带人攻打北城门,江桓带着人来了城西,正应了几日之前他们与孟凛的约定,孟凛笃定地算到几天之后归州大雨,届时里应外合,声东击西。
“我等既已入城。”江桓在暗夜里露出狠厉的獠牙,“开了西城门,让人马去接应北城,留下几个人,随我去归州府衙拿下朱启明。”
“过了今夜,归州就不再姓朱了!”
……
战火成城外蔓延到了归州城内。
江桓带来的将士一半换了城楼上南朝将士的衣服,却还在手臂上系了跟暗红色的布带,又称手地夺了刀,仿佛是无声地混进了南朝将士里,与余下的人反手一击,城内城外相互配合,打了南军措手不及。
这一夜城中商户百姓大门紧闭,但外头的风雨声厮杀声无孔不入地冲击着人的耳朵,他们惴惴不安里抱着钱财捂住眼耳,却一直也没等来闯门而入的抢夺屠杀。
江桓夺了匹马带人直奔归州府衙,就算没有白烬的吩咐,他也要赶紧接到孟凛。
大雨从府衙檐角滑下,然而江桓竟与回府的朱启明撞上了当场。
朱启明来不及诧异江桓如何入城,他已经是认定了孟凛通敌叛国,他身后跟着侍卫与将士拔刀拦在他面前,他怒声道:“杀了他们!”
喊杀声起,江桓直接提起手里刀大力一扬,那刀被夜雨淋得生了寒,旋着从江桓手里脱出,直接对着朱启明飞了过去。
朱启明的盛气凌人在那一刻也被浇灭了不少,他赶紧就趴下身子躲闪,但他踩住马鞍的脚下一空,竟然当街从马上摔了下去,他的脸摔在地上冰冷的积水里,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竟然佝偻着身子从身边侍卫身后穿过,朝着府衙的大门冲了进去。
江桓身后的将士也同南朝的人厮杀在一起,江桓站起来一踩马背,直接朝府衙的大门跳了过去。
江桓进门时已经只见着了朱启明提刀的背影,他赶紧追上,心中立马就起了不好的预感。
朱启明一边奔走一边大喊,“来人!护驾!”
鱼贯而出的持刀侍卫在喊叫声里蜂拥而至,几乎是把江桓团团围住,而朱启明在那人群后亮起了刀兵,他几乎狂笑,一字一句地对着江桓道:“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我,现在就去杀了孟凛!”
朱启明快步地往阁楼上走,他的脚步大声地踩在台阶上,身上的水滴大滴地往地上落着,几乎是湿了一路。
朱启明一把推开了孟凛的房门。
大开的窗户让风雨全飘进了房里,正对着门给人迎面一阵无端的寒意,屋子的烛火被风吹得不停晃悠,却依旧恪尽职守地发出微弱的光芒。
但在这屋子里的何处,都不见孟凛的身影。
屋子里是空的。
第134章 禁锢
夜色正浓,风雨飘摇。
孟凛坐在榻边,又温上了一壶茶,他缓缓地提起茶壶,倒了茶水进杯子里,用手摇散了杯里升腾的热气,才慢悠悠地将杯子送到嘴边。
他目光从窗外的风雨移到门口守卫在门上映出的影子,不管他如今能不能知晓外面的情况,今夜的归州城应当有比这风雨更大的动静。
朱启明与孟阳都以为他如今孤身一人难以作为,但来到归州城之前,他的人就已经在孟阳身边了,孟阳针对孟凛的动作最是明显,这门外守着软禁他的人也以孟阳的人居多,如此一来反倒给了孟凛机会。
孟凛不争不吵,旁人还真以为他安分起来了。
但一切又好像有些太过于顺利了。
孟凛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许是担心白烬与江桓这一夜的战况,他盯着窗外与门口的动静,除了喝茶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按在塌下,露出了一角锋芒。
孟凛手下藏着一支弓弩。
烛火置在孟凛喝茶的桌上,他的影子照在身后,孟凛的目光只在窗户与门口来回停留,竟然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影子被个更大的身影拦住了。
有个人从孟凛视线盲区缓慢靠近,他的脚步在风雨声里没入无形。
孟凛心里没有来由地更是不安了,但他抓住弓弩的手来不及抬起,就感觉颈后一阵刺痛,一只手拍在他的后脖颈上,孟凛眼前立马一黑。
他在晕倒前只听到一句:“孟凛,你不是在找我吗?”
然后孟凛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了屋里。
……
朱启明一把推开了空荡荡的屋子,他提着刀在里面转了两圈,都未曾看到孟凛的人影,他气势汹汹地走出房门,一刀砍在了门外其中一个守卫身上,然后怒目回过头来,问上另一个人:“孟凛呢?让你们守在门口,他人呢?”
那守卫被朱启明的一刀给震到了,赶紧就往地上跪了下去,磕巴回话:“四,不……孟凛,一直,一直未曾出过门。”
“见了鬼了。”朱启明骂了一句,他笃定道:“窗户,他一定是从窗户逃走了。”
他把刀拔起来,又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找!”
“是是是……”那人赶紧爬起身来往楼下走,却在下楼时又步步后退。
“你又……”朱启明见那人回来又要发作,却看见一柄刀逼近那人的胸口,那刀上滴着血水,被夜雨浸过冷得骇人。
江桓的眼都杀红了,满身滴着血水的样子像个地狱里索命的恶鬼,他微微偏头看了朱启明一眼,提着刀往那下楼的守卫胸口一刀捅了过去。
江桓的刀磨着那人的骨头拔出,那低低的声音尤其刺耳,那守卫的身体从刀上脱离,满脸痛苦地伏在地上,江桓凶狠地朝朱启明走去,“在岭中的时候,还从来没人敢在我手上抢人,新鲜……”
他颔首往朱启明身上打量,“你今日的举动,很是新鲜。”
“哐当”一声刀兵相接,朱启明感觉眼前一闪,立刻就抬刀接上,江桓今夜杀的人太多,那满院子的守卫,一半都死在他的刀下,他满身的戾气全都汇集在刀刃上,他压着朱启明的刀往他脖颈的方向压去。
朱启明身在高位,武功上就稀疏了,他眼见着那刀愈来愈近,他脸上这才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我没杀他……”朱启明慌忙不跌地说着:“我没杀孟凛,我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江桓压得他身子后仰,“你若杀了他,今夜就不是死得抹脖子这么简单了。”
朱启明盯着那刀,他的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他仿佛是接近生死嘴里自语起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好不容易做到太子这个位置,他不能这么轻易死去,他还要回京……
朱启明眼里在那一瞬间闪过了这一生的许多场景,他父亲从西南边陲起兵,从一个小小的刺史做到南朝皇帝,他从小就仰望父亲,他跟着朱殷的脚步,他父皇告诉他,身为上位者一定懂得收敛人心和手段狠毒,为此,他不惜拉拢臣子,不惜……杀了他的兄长。
朱启元弄丢了贡品被朱殷怒而发配江南治理水患,那一夜江南骤然暴雨,就如同今夜一般,加固到一半的堤坝忽然决堤,滔天的洪水吞没了房屋与田野,在那万千被洪水卷走的人与牲畜里,就有他大哥朱启元的尸体。
堤坝忽然决堤€€€€在那暴雨的夜里并非反常。
朱启元身侧的护卫忽然失了踪迹€€€€在那混乱之中也并非没有可能。
朱启元死了,没人怀疑到朱启明的头上,他安稳地坐上了太子之位。
可他竟然要死在前线?
朱启明的眼前一片殷红,他感觉脖子上一片寒凉,江桓手里的刀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江桓冷漠地松开手,任由那脖子上留着汨汨鲜血的朱启明倒在地上,不想让他的血再弄脏身上的衣服,即便他已经一身都是血腥。
但江桓如何也没有在屋里寻到孟凛的身影。
江桓的手狠狠地在窗户上锤了一下,他复又从屋子里出去了,指挥着手下再去搜整座府衙。
细密的雨淋在江桓的头上,他紧紧地攥起了手。
他不知道该如何给白烬交代,他亦不知道如何给孟凛交代。
这一夜的大雨在天亮前夕停了,北朝的大军破城而入,南朝的军队只能从南门撤出,大军甚至无从寻找主帅,亦不知道主帅已经死于府衙。
白烬的军队接管了归州城。
可找了大半夜的府衙,也没有找到孟凛的人影。
孟凛失踪了。
白烬指挥着大军打了一晚上,他几乎筋疲力尽,可他还是撑着身子爬上了孟凛此前住的屋子。
江桓当着白烬的面给了自己一拳,“是我来迟了。”
白烬皱着眉头拦了江桓一下,他站在窗户边往外看,“门外有人守着,窗户虽然大开,但以孟凛的身手不应该自己从这楼上跳下去,所以他不会是自己离开。”
白烬又转身面向屋里,注意到榻上的茶壶与茶杯,他走过去看了下桌前放的茶杯,里头还剩了一半的茶水,“孟凛当时应当是在喝茶,然后……”
白烬目光一停,他弯下身子探往那榻上的坐垫下面。“这是……”
“弓弩?”江桓见白烬将一把弓弩拿出来,一道走过去看着,“孟凛在手边放了弓弩?”
“孟凛虽不会武功,但他一向警惕,他在手边放了弓弩……这个喝茶的方向……”白烬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但他觉得自己许久不疼的头又开始疼了,江桓只能见到他表面的冷静,实际上他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倘若,倘若孟凛……白烬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白烬的手拿着那弓弩,他忽然转身,将那弓弩朝着身后的方向突然射了出去。
“来人不是从窗户或者门口来的。”白烬笃定地朝屋里道:“那人是从这屋里过来,从后面打晕了孟凛。”
白烬晃了晃头,眉头皱得难受极了,“去看看,去看看这屋里……”
白烬的声音竟然越来越小,他偏身一下就往下倒了下去,却依旧把后面的话说完了,“可有什么暗道……”
“诶€€€€白烬!”江桓没料到白烬竟然会晕,赶忙一把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