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刀刀还是落在白烬的身上,白烬的脚步虚浮,他受不住地又半跪在地上,把目光盯在了自己手里的剑上。
这把剑跟了他十来年了,这还是当初,孟凛为他打的剑。
白烬把那把剑提起来,直接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
白烬猛然地大喘了一口气,刺眼的光进入眼里,他动了动手,感觉自己的头还疼得厉害,但他缓着呼吸,心里仿佛忽然落了地。
他回来了。
白烬方才一醒,身边就凑过来了人,“白将军,你可算是醒了。”
“林归?你怎么……”白烬竟然看见是林归在照顾他,但他记得自己出征时,是把林归留在了岭中,他此刻怎么会在身前?白烬有些后怕地问:“我这是在何处?”
“将军是在归州。”林归少有地在白烬脸上看见丝慌乱,赶忙解释:“是江家主给应大人传信,说是将军昏迷,孟公子失踪,小人挂心将军安危,这才跟了过来,不仅是我,还有那位王大夫,也被应大人一道带过来了。”
江桓好似是鬼使神差,那日他当即给应如晦送了信去写明归州情况,应如晦当机立断,收到信的时候就启程前往归州,他还防患未然地将岭中那位大夫王禁之给带上了。
白烬听林归说完,立刻就从床上起身,他抓住林归的手,“孟凛呢?孟凛可曾寻到?”
林归一怔,他有些磕巴道:“我去,我去唤江家主和应大人过来。”
白烬的心一沉,他把手缓缓松开,“那我是睡了多久?”
“将军昏睡了两天。”林归从床边离开,“说来也奇怪,就是王大夫也诊不出将军有何不适,只猜想大概是一夜奋战有些累了,小人……小人这就去寻将江家主。”
两天……孟凛两天都没找到。
一想到孟凛,白烬的头依旧有些隐隐发疼,但他不顾自己是不是有些虚弱,拿过一边的衣服就起了身。
此刻的江桓正带着手下将士全城搜捕,是应如晦的意思,要大张旗鼓地找孟凛,却不能单纯以找人的名义,孟凛在南朝苦苦经营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此刻不能以北朝的名义将他的身份给暴露了,因而全城是在贴了告示,抓捕反贼孟明枢之子孟凛。
林归跑了几个地方才找到了江桓,江桓这几日脾气都不怎么好,林归有些怕他,但他才说了句白烬醒了,江桓话也没说,就从外面骑着马往白烬暂且修养的府衙里赶。
下面说白烬一醒就去了孟凛失踪的阁楼,江桓就直接上去了。
江桓一进门,就见白烬面朝屋子,将那屋里通往暗道的柜子打开了,“你醒了?”
江桓听白烬“嗯”了一声,他上前的步子有些踌躇似的,“孟凛,还没找到。”
他不废话地说了这两日做的事,“你那天说得没错,这屋子里有个暗道直通府衙外面,但也只是通往外面,出了事我当天就把应如晦喊过来了,这暗道他也看过,只能看出这通道修了好几年,不是这两年新建的,为了这个我特意去审问了这归州府衙的知州,但他竟然是这两年才来上任,并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个暗道,况且当时听朱启明的意思,是想把孟凛关在里面,不然怎么也不会给他住个有暗道的屋子。”
白烬盯着那大开的柜门,里头黑漆漆的仿佛深不见底,“那这暗道外面通往何处?”
“府衙外头的光化街,但你也知道那天大雨,街上什么痕迹都没了,而且那条街我也查过了。”江桓走到白烬身侧,“那条街上住的基本都是归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查起来最不容易,有钱人家里有个暗道什么的尤其不好排查,就这两天,我都和那些人家里养的府兵交火几次了,现在……”
江桓摇了摇头,“除了把归州城翻个底朝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找。”
“让我想想……”白烬从纷乱的脑子里理着思绪,“应大人怎么说?”
“他……”江桓有些别扭道:“他让我贴了告示全城通缉孟凛,先把反贼的名义给他冠上,省得他现在就被南朝猜忌。”
反贼……白烬揉了下眉心,“也好……既然应大人看过暗道未有什么发现,那怕是当真没有什么了,你先……”
白烬好像是理出了条思绪,“你先带我去见见这归州的知州。”
江桓把身一转,就给白烬带路。
归州城交战当天,这知州大人竟然睡得太过安稳,下面人直接通知了朱启明,竟然没找到他的头上,谁知他一觉醒来这城里变了天,他当即给北朝的人关进了府衙大牢里。
江桓审问人的手段从不留情,那前一日还养尊处优的州官这一日就变成了阶下囚,他食君之禄,本来还有几分傲骨誓死不从,但被江桓打了好几棍杀威棒,也就只好俯首低了头。
可这知州对孟凛的事情竟是一无所知,来的那几个人不是当今太子,就是王府世子,就连孟凛也是王府里出来的,他根本插不上话,江桓问得烦,就把他丢在大牢里无暇管他。
走进牢房,这府衙大牢竟比北朝的刑部大牢还要阴森,这几日虽是降了暑,却还是有些热气在的,可这大牢里竟然冒着郁积不去的冷冽,像是有徘徊不愿离去的怨气。
白烬走到牢门口时,江桓把门给拍了下,那里头手带镣铐的知州一个激灵,不住地往后退着。
江桓俯视着他,冷冷道:“有话问你你就说,若是支支吾吾的,我不在乎拉你出来再跟你好好聊聊。”
那知州后背上的淤血都没散去,他赶忙做出个跪坐的姿势,“是……”
白烬盯着那缩成一团的知州,问:“朱启明如今死了,你可知道?”
“知……知道……”那人像个筛子一抖,手上锁链乱响,他求饶道:“饶命,别,别杀我……”
“朱启明死了。”白烬重复了遍,好似是提醒他,等停顿了会儿才道:“那你知道他身边那个人如今在何处?”
江桓忽然就偏头看了白烬一眼,他好像问:什么身边那个人?
白烬是记得孟凛同他说过,在南朝有一人与他针锋相对,那人知晓他曾经在北朝的过往,可能是通过他才让朱启明联系到了齐恂,如今他怕是就待在这归州城里,设了陷阱来等着孟凛。
孟凛当时并未说这是何人,但白烬猜带走孟凛的人恐怕就是这个人了,这人理应是跟在朱启明的身边,但如今朱启明已经不在,只能再来问问这府衙里的知州可否知道。
那知州忽然一顿,他举起手来舞了舞,又把手收回去了,“我,我不知……”
他这反应江桓立刻明白过来了,若没有什么人他肯定是先否认,这会儿说不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人了,江桓也不多说什么,他朝旁边伸了伸手,立刻就有人拿出钥匙拉起了牢门的锁。
“不说是吧,早先对你还是太客气。”江桓最近脾气很是不好,他冷冷一笑,脸上的匪气全露出来了,“这样,给你几次机会,说一句不知道砍你一只手,手没了还有脚,然后么……”盐闪挺
他一挑眼,“你自己掂量掂量。”
两边跟着的属下都是江家的人,打开门就进去抓着那知州的锁链往外拽,那知州好像还没遇到过这样匪气丛生的将军,一下给吓得胡言乱语起来,“我真,我是真的不……那人,他……他我一共也没见过几次,何况他是王府公子,岂是我能得罪得起的,我真是遭了天孽了,我不过是睡了一觉,我……我怎么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他说的是……”江桓从他胡言乱语里挑了有用的来听,他问白烬,“他说的王府公子,是孟凛吗?”
白烬也皱了皱眉,他敲了下门锁,“你说说他的名讳。”
“三,三公子……”知州崩溃地被拖出牢房,“孟隐……”
“孟隐。”白烬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他继续问:“他在归州可有基业?”
“这我怎么知……”那知州刚要言说不知道,但他眼前倏然一闪,那旁边拖着他锁链的人竟然立即拔出了砍刀,他瞳孔骤然一缩,嘴中马上就改口了:“他他……他母家出身归州,这些年在归州的置办的家业数不过来,我是当真弄不清楚啊!”
那刀停在他的胳膊边,还没砍下去,他仿佛劫后余生地呼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竟然当即尿了一地。
白烬不再看他,只对江桓道:“你我去看归州的户籍册子上是如何写的。”
江桓听了白烬的话要走,但他又嫌弃地瞥了那知州一眼,“贪生怕死之辈,就是主君也能出卖,我这个人喜欢秋后算账,你方才说的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今日慈悲,只砍你一只手。”
白烬与江桓走到牢房外,才听到了身后传来一身刺耳的惨叫声。
白烬听着声音眼皮跳了下,他对江桓道:“你其实也不必一直都做恶人。”
江桓怔了下,不禁一晒,“恶人不恶人的,岭中这样的事情多了,若是凶不过人家就得被人欺辱,我都习惯了,孟凛……”
江桓也不知是苦笑还是担忧,“他在你面前肯定乖得跟猫似的,但他可做过比我还凶的事。”
“我知道。”白烬想起的竟不是孟凛的冷眼与狠话,而是浮现出他张牙舞爪地与自己纠缠的样子,“他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容易。”白烬眼底走了下神,“他现在一定在等着我去找他。”
第136章 哑声
孟凛在牢房里看不见外头的光,四周的昏暗让他几乎忘却了时间,他意识都已经迷糊了,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又听到了门锁的声音。
孟凛没再狼狈地伏在地上,他靠在后墙坐着,听到动静时他吃力地仰头看了一眼,看到还是孟隐,就低下头不再理会。
“一夜过去,你想明白了吗?”孟隐踩上牢房的稻草,毫不忌惮地直接走到孟凛跟前,“你再固执,对你我都不好。”
孟凛像是置若罔闻,他把手垂在身侧,没给孟隐什么反应。
孟隐也不着急,他弯下腿蹲在孟凛跟前,瞧着他的脸,“你是不是还在想如何出去?外面这几日的确是在找你,通缉你的告示几乎贴满了归州城,若不是我知道你与北朝曾有勾结,还真以为他们是在搜捕你,但用这种法子来找你,就要把整个归州城翻过来,你觉得他们何时能找到你?”
“嗯?”孟隐看着孟凛那有些不聚焦的眼神,他冷冷地上挑眼神,“你还是不愿说吗?”
孟凛好似是虚弱得没有力气,他过了半晌才轻微地抬起头,他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话,只又缓缓摇了摇头。
“不愿说话?”孟隐眼睛一眯,他仿佛没有过多的耐心,直接抬起一只手掐上了孟凛的脖子,他卡着孟凛的喉颈将他抵在墙上,刻意观察着他因为后脑撞在墙上忽然难受的表情。
孟隐一点点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你非不开口,是想体会不能说话的感觉吗?”
孟凛感觉自己的呼吸忽然一滞,呼吸和吞咽都忽然变得极其困难,好似有种生命慢慢流逝的感觉在身上蔓延,他下意识就用那只无恙的左手去掰孟隐的手指,可他那点力气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孟凛盯着孟隐残忍的表情,艰难地摇起了头。
这挣扎让孟隐更觉得有意思了,他堵着孟凛的喉管,让他堪堪能艰难地呼吸,这动作能将人的生死拉到无限长,他故意地维持了许久,才把孟凛放开了。
孟凛立即偏身大口地喘着气,他咳嗽的声音哑得厉害,手痕印子在他脖子上红得分明。
但孟凛依旧是抬起头来朝孟隐摇着头。
孟隐眉头一皱,但他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孟凛即便不想理会他,昨日还舌灿莲花的孟凛不该像今日一样一个字也不说才是。
孟隐去探着孟凛的脖颈,“你还不说话?”
孟凛当着孟隐的面张了张口,那喉中竟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孟隐卡着孟凛的下巴,怀疑地问:“你,你哑了?”
孟凛这才仰起了头,他嘴角忽然地上扬出了个弧度,对着孟隐好似嘲讽地笑了笑,他张了张嘴,用那嘴型说了句:“是。”
孟隐立即就怒了,他的手立即扯上孟凛右手的锁链,擦着他手上昨日留下的伤口,狠狠地将其按在了墙上。
孟凛闷哼出了声,他那手腕以下的右手几乎动不了了,此刻的疼痛却放大他的知觉,让他下意识地就从喉中喊叫出来,可孟凛的声音哑得并不寻常,他脸上的笑立马变成了痛苦,但如此也一句求饶都没说出来。
孟隐把手都攥紧了,他恨恨道:“为了不说出来,你竟然不惜让自己变成个哑巴?我不信你真能狠心让自己一辈子说不了话!”
孟隐的手才一松开,孟凛的手腕就无力地垂在了地上,他又倔强地重新凹出个笑脸的模样,对着孟隐摇了下头。
孟隐站起身,他俯视着孟凛,“怪不得父亲看得上你,对自己也如此狠辣,你要和我拖延时间缓上一口气,今日就算你赢。”
孟凛重新听到关上牢门的声音,这才又闭上了眼。
他实在倦得厉害,一日未食添上手腕上的伤,若是孟隐再多折腾他,他怕自己真的会等不到白烬来救他,但孟隐是一定想要从他嘴里听到孟瑶的下落,只要他如今不能开口,他又……当真不能提笔写下点什么,孟隐就没有理由再同他这样耗着,至少他会找个大夫来求证,他是否是真的不能言语。
过了不久,这牢房里就有了别的动作,孟隐似乎是唤了手下过来,将孟凛挪出了牢房。
孟凛手上的锁链终于被解下,那些人只给他脚上套了镣铐,抓住他的胳膊就带他出了牢门。
穿过一段黑暗的甬道,石门一转,外面就是个房间,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落在地上,这屋子里还燃着淡淡的香,仿佛终于让孟凛嗅到了丝生者的味道。
而孟隐就站在房里,他负手对着窗户外面,等到身后镣铐的声音拖地作响,才回身过来,他把目光往椅子上移了过去,那几个手下就会心地将孟凛放在椅子上,绳子穿过孟凛的腰间,将孟凛又固定在了椅子上。
若是孟凛此刻能开口,倒想问问孟隐为何这样防备他,但他靠在椅子的后背上,也算是添了些安心。
孟隐挥手示意手下退下,然后才走到孟凛身侧,他冷冷道:“你诡计多端,我不得不多防备防备你,一会儿大夫就到,届时就能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孟凛还是不理会他,仿佛用着时间来闭目养神,但他下一刻整个下巴又给捏住了,孟隐一手拿着一大杯水,对着他的嘴就往里灌,没有反应过来的孟凛当即就给呛地胡乱咳嗽,直到一整杯水都往下灌完,他才停了手。
看着孟凛难受地咳嗽,孟隐这才心情好了几分,他缓慢道:“我是看你昨日起就未曾进水,这才发了善心,孟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可还好受?”
孟凛忍着喉间的不适,他未曾绑住的左手抬起来擦了下嘴角,抬眼的表情故意地放松,仿佛还给孟隐道谢似的,他甚至把目光落在窗边的桌子上。
那桌子上置了点心,孟凛如今饥肠辘辘,他是当真想吃点东西。
孟隐盯着孟凛的眼神又一下阴郁下来,他不理会他地在一旁坐下,然后好似缓和了下心中情绪,才又道:“我不妨跟你说说现如今归州的情况吧。”
“北朝的军马入城,朱启明死了,我不知这其中你出了多少力,但你知道了,应该心中很是高兴。”孟隐自己掀开茶杯喝了口茶,“现如今城中主事的,好像是那个……那个江桓,他在岭中的名声我也听过,但是这两天过去,我都没见着那个传闻中的白将军露面,我从前看北朝传回来的密文,是不是说……你和这个白烬,有些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