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凛没有立刻下手,他竟然停顿了一刻,生恩已断,了无真情,孟凛应当是恨极了孟明枢。
他在这一刻脑海里闪过了当年自己落水被诊恶疾时孟明枢漠然的眼神,闪过了当年母亲葬身大火内心的无力,还有当初常叔被万箭穿心死在自己跟前的场景,还有……还有他当初死在北朝时,那寒意彻骨的夜晚。
若非孟明枢将他当成弃子送进了大牢,他为何会身死狱中。
孟明枢该死。
孟凛将那箭尖刺进孟明枢的衣服里,些微地钻进了他的皮肉中,孟凛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孟明枢,我再问你一事。”
“当初我身在北朝,你让人送信给我,说是如若我不离开南朝,就会向北朝皇室拆穿我的身份,如果我未曾离开……”孟凛将那箭又插进了半分,“你是不是真的会向北朝告知我的身份。”
孟明枢因为疼痛皱了眉,但他低眉一眼,冷漠道:“会。”
“你的身份一旦被拆穿,你在北朝定然待不下去,届时……”
届时你在北朝就自然待不下去……却孟凛先行打断了他,“届时我若入狱呢?我若是在北朝死在狱中。”
“你这是在送我去死。”
“你若入狱就是你不堪大用。”孟明枢冷冷地回应:“你身边的人连这护不住你,要来又有何用?”
但那万千的可能之一呢?孟凛这话没再问出了,当初若不是白烬前来,他可能真的会让人护卫他离去,可偏偏来的是白烬。
孟凛手里的力气再也不收着了,他的手有些微颤抖,还扯动着他肩膀上的伤,但他还是生生将那弩箭按进了孟明枢的心口。
江桓松刀让孟明枢的尸体倒在地上,他抬头才发现孟凛还一直盯着孟明枢的脸。
孟明枢死不瞑目,他一生算计,最后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上。
但孟凛竟然还蹲下身,替孟明枢合上了眼。
孟凛心中其实五味陈杂,孟明枢除了不知孟凛并不图谋权势,大概是猜到了自己今日的动作的,可他还是孤身来了,大抵他心中还有几分成全的念头。
从前山中猛虎,要亲自干掉上一任的山中之王,才能成为新的兽王。
孟凛不过叹了口气,又漠然地站起了身。
江桓好像看出孟凛的不对劲,他喊了一声:“孟凛。”
“你,你没事吧?”
孟凛重新坐往床上,“我只是,只是想念白烬了。”
孟凛仿佛比何时都要想他。
……
这一夜过去,孟明枢和严牧都葬在了黑暗,朝中的权势一时又成了乱局。
而孟凛这时候站出来,他手上有着守卫皇城的近卫令牌,无论旁人权势如何,终究是大不过军权,皇城一时几乎落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朱殷病危,他几乎已经昏迷不醒,朝中更着急的是该让何人来担当大任。
孟凛?他虽是明亲王爷的儿子,却并无朱家血脉,如此怕是不合规矩。
孟凛依旧是在众人争论之时,坦言当初宁王朱启元的王妃孟瑶失踪之前已经留有朱家血脉,而如今孟凛努力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位宁王妃。
如此一来,朝堂也算是暂时稳定了局势。
但京城之外却四面楚歌€€€€南朝大军一路南下,竟是已经快要到了长乐城外。
作话:
dbq完结失败,不想小情侣的爱情完结得太过随意,所以还是决定单开下一章,下一章就要完结啦
第145章 良缘
北军营帐,夜里挑起的灯烛下,军中将领正一道商议,南朝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该如何是好。
南朝大军虽然节节败退,但所存的力量还是足够护卫一座皇城,届时北朝攻去必然要面临一场硬仗,恐怕还要造成不小的伤亡。
秦裴的意思还是强攻,强攻稳妥,如今大军士气正盛,即便有所伤亡,赢面还是更大。
白烬却有些沉默,此时他虽然未得到任何南朝过来的消息,但他还是想等等,城中的孟凛会不会有所行动。
“诸位€€€€我来迟了。”外头一声传来打破了营帐里的沉默。
门口的将士好似是没有拦住那人,或是不知道该不该拦,是江桓一身轻便地从暗夜里过来。
江桓在这军营里给白烬当过副将,即便他消失了段时间,大军中的将士也都还认得他,在里头白烬的一声允准之下,就放江桓进了营帐。
但江桓这段时间不见,仿佛和这军营生疏了许多,他进来也没招呼,开门见山道:“我今日不是来给你们打仗的,我是来替南朝传旨。”
这话让这营帐里的氛围一时焦灼起来,身旁几人露了忌惮的神色,白烬却不过敛眉,“是他的意思?”
不用点明这“他”是何人,江桓已经点了头,“是。”
他隔着桌子,和北朝几个将领站在对面,“他知道如今你们的处境,长乐城攻下来其实也不过是耗些时日和人马,但是他说白将军肯定舍不得再看血流成河,因而让我过来传个消息,如今还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秦裴也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就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不必卖这个关子。”
江桓却朝周围扫了一圈,然后才把目光落在白烬身上。
白烬心里了然,他立与桌边,“你们先出去吧。”
江桓是要和白烬一个人单独来说。
那些将领心中颇有微词也不便当着白烬的面说,军令如山,几人当即就退下了。
秦裴却没动,他等着周围的人走了,脸色有些不好,“孟凛传了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江桓想了会儿,他对老头的确没那么多脾气,也就随意道:“你想留下就留下。”
随后白烬肃然地望着江桓,“所以孟凛说了什么?”
“他说……"江桓好像是想了会儿从何处说起,他将脸上的玩笑去除,“如今你们兵临城下,南朝覆灭其实已经是迟早的事了,但这一战必然要打得两败俱伤,其实大多都是无谓的牺牲,所以孟凛的意思,他可以大开城门,助北朝将士入城,只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大开城门?”秦裴怀疑道:“孟凛如今还有这个能耐?”
江桓似乎不愿被秦裴这话打断,他将怀里一张信纸掏出,两指夹着放在桌上,又划着送到了白烬的面前,他继续说:“大开城门可以,不过话要说在前头,条件就是条件,这事情白将军可以拒绝,但他说你若不答应,就让你当……”
江桓停顿,“当他还是从前的乱臣贼子。”
这话说得白烬眉头一皱,孟凛这意思,就是白烬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那么南北两朝这一场大战就不可避免,必须得硬碰硬地流上一场鲜血。
白烬有些不信,“这话是孟凛自己说的?”
“是。”江桓摆了摆手,“这话就是他的意思,不过他的心思千变万化,和我可没有关系。”
“不行!”秦裴倒是先发作了,他将那纸页打开,看见上面的字迹脸色一变,“他这打的什么主意?”
江桓对这反应置若罔闻,他只看向了白烬。
可白烬看过也是视线一焦,他有些不可置信,孟凛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让白烬一个人进城。”秦裴左右摇着头,“我们如今连南朝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让白烬一个人进城?”
“是。”江桓只在无情地复述:“孟凛说,若要南朝大开城门,就要让白烬提前三日独自进城,而后他才会给南朝将士开这个方便之门。”
秦裴给这话气得七窍生烟,他直接拉住白烬的手肘,“听师父的,你不许去。”
白烬的视线定定地落在那纸页上,他好像是沉目想了许久,“我去。”白烬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明日就可启程。”
秦裴许久没被白烬忤逆了,他有些恼怒地掣肘住了白烬的胳膊,“此去的情况你一概不知,我大宋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万一此行危险,你让大军怎么办?”
白烬深思熟虑,他轻轻地挣了下胳膊,安抚似地道:“师父明鉴,孟凛若没有把握,他不会将此话说给我听,何况……”白烬抬眼看向江桓,“何况他是让江家主亲自来传信。”
“你倒是有几分胆量。”江桓听得还有些欣慰,“但你明日可是孤身进城,孟凛说了我不必回去,我啊……”
他扬了扬嘴角,“我得去找应如晦了。”
“好。”白烬目光肯定地答应了江桓。
白烬执拗起来像头倔驴,秦裴缓了下心里的火气,还是问:“你真要去?”
“我此前说让你去找他,也没说过用这种法子,我此前,此前还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秦裴叹着气摇了摇头。
真心与否白烬心里有了定论,他耐心地偏过身去,“师父,如今孟凛还在城中,哪怕这信不是他写来的,我也是要去的。”
这话说得秦裴一阵哑然,他张了几次口,只听白烬继续道:“何况江桓今日已经不再回城,连江桓都不再挂心孟凛身边的危险,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为了孟凛……”白烬好像自说自话:“危险我也是要去的。”
“你……”秦裴被白烬堵得说不出话,他还是将手缓缓松开了。
白烬将那纸页拿在手里,他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这字迹不是江桓的,反而是和孟凛从前的字迹有些相似,可孟凛的右手……白烬心里一阵难受,但他觉得这字像是,像是孟凛用左手写的。
***
第二日,清晨的日光透过迷雾,具象的光线衬出了一个身影。
那人影骑在马上,速度快得犹如穿破了晨阳,他从北朝的军营里一路南下,马不停蹄地朝着长乐城的方向去了。
此刻的南朝大军仿佛沉睡的巨兽,在这马蹄声里也没有露出獠牙,白烬在秋风里衣袂翻飞,他一路骑着马直接到了长乐城的城门。
城门紧锁,白烬抬眼一望,就能看到城楼上插的南朝旗帜,城楼上的守卫见着他的到来,竟然也未曾朝下望上一眼。
但接着白烬面前的城门忽然轰隆响了一声,那高大的城门竟然在他的跟前,缓缓敞开了。
白烬身下的马放慢了步子,高大的城门下他的身影显得渺小了些,他不过犹豫了片刻,就骑马进了城门。
“白将军€€€€”迎面就是一队人马,那铠甲擦过的声音哐然作响,带着些许浩荡的气势朝他涌了过来。
白烬的手间并未戒备,因为他看见领头的是陈玄。
陈玄后面的人从他身边穿过,直接面朝着白烬过去,然后勒马一转,纷纷背对着白烬围了一圈,这动作没有敌意,反倒像是紧紧护卫着他。
“对不住白将军。”陈玄直接偏身露出了身后的空位,“公子有请。”
白烬什么也没说,直接骑马朝陈玄指示的方向去了。
那些人马带着他直接去了明亲王府。
孟凛如今还住在这里。
王府偏院,这院子从前的布置其实很是温馨,庭院中的树叶被秋日染了黄,还平白添了几分岁月静好。
孟凛就坐在树下,他置身一张很大的椅子上背对日光,偏身的方向对向庭院的大门,他是在等着什么人。
庭院的门叩响了两声,就被人推开了。
他面朝的方向被阳光洒满,面前的人进来就置身阳光里,和煦得好似携带了光芒。
孟凛朝那边的人笑了笑。
这一面的相见里,白烬因为昨日纸条而生起过的疑惑和不解好似都不重要了,他一步步往孟凛的身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