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苏心中一喜,被捆住了手,只得用下巴点点栈道的另一端,“我的住处那,白大人请随我来。”
余羡原本靠着白尽泽的肩,脸色越来越白,揪着白尽泽的袖子,攥得紧紧的。
他低声呢喃着什么,挨近了听是在喊‘师父’,每一声皆带了哭意。
白尽泽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此害怕,将人放在床榻上后,拍着心口轻轻哄。
自小就这么哄过来的。
十二年前大雪,审判悬棺逮着个奶娃娃。
娃娃虽小,看人时眸子冷得很。白净的小脸被雪照的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白尽泽背着手,弯下腰想捏一捏他奶呼呼的脸,却被娃娃躲开了。
他收回手笑问:“走了多久?”
娃娃摇头:“不知”
白尽泽接着问:“记不记得怎么进来的?”
娃娃还是摇头:“不知道…”
白尽泽再问:“那你想去哪?”
娃娃止住步子,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雪白,迷茫道:“我不知道。”
白尽泽唇边带着一抹柔柔的笑,蹲在他面前,抬手将娃娃睫毛沾的雪扫了。
白尽泽说:“这里不是好地方,呆不得。”
娃娃听不懂,问他:“怎么来,在哪里,又要回哪里去,我不知道,都不知道。”
白尽泽问:“还记不记得叫什么?”
“余羡。”
白尽泽笑他:“独独记得名字?”
余羡望着他不说话。
“随我回去吧。”白尽泽将娃娃抱起来,问他:“你可愿随我回去?那地方常年冰天雪地,你要想清楚。”
余羡先是皱眉,似乎听明白了。
他点头,展开极短暂的笑颜,与之冷漠不匹的惊艳,似大寒天夹缝在皑雪中的梅,透着冷清带着冷漠,却又沾了点鲜活。
白尽泽在极之渊待久了,几千年不见活人,闻此笑不由愣神,他忽而伸手指腹轻点,雪地上印出一行字。
听他道:“临尘数载却难逢一笑,你我有相见的缘。”
余羡靠着他汲暖,“...相见的缘。余羡记得这句话。”
那日白尽泽照常收棺回极之渊,不同的是手中牵了个粉雕玉琢的瓷白娃娃,认生不爱说话,只愿跟在白尽泽身边。
风声大点都能被吓着,白尽泽晚上总要先将他哄睡了才能做自己的事。
一晃过去十二年,五岁的娃娃大了,不需要哄,心里能藏事,害怕也不再说出口。
白尽泽现在哄着人恍惚回到那段时光,不由摇头一笑,“那时的胆子如何这么小?呼啸的风到底怎么吓人?”
他望着余羡的眼神,是不加掩饰地宠爱,还有点别的情绪。就同余羡珍重他送的那块坠佩一般,他亦是这样珍重他的小徒弟。
云挽苏换了身干净衣裳,敲了敲房门才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了。
“白大人,我准备进去了,无论发生什么,还请不要出声,谨防你徒弟听到声音意识错乱。”
“嗯。”
云挽苏席地而坐,手中捏了一串翠绿珠子,是盘得光滑透亮的玉莲子。
不多时,云挽苏的神魂无声无息离了体。
再睁眼已经进到了余羡的幻境。
冰天雪地冻得云挽苏直打哆嗦,快步穿过冷飕飕的雾凇林才听到哗哗的水声。
高山瀑布一泻而下,底下有一条道可以穿过去。云挽苏听着震耳的瀑布,还在琢磨怎么进来到现在还没碰见余羡。
抬眼工夫看到瀑布之下的池子里泡着一个人。
身上的伤还在渗血。
云挽苏大惑不解,脚步也慢了。
余羡这是渴望了什么需要负一身的伤?云挽苏大可以将人直接拉出幻境,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未来的审判者会渴望些什么?这太让人好奇了!
极之渊的寒池能疗伤,腾的烟是冷雾,池水比冰雪还冻人。余羡在后山练功时不慎被突然闯入的寒冰兽伤了。
他自知自己没用,打不过区区寒冰兽,所以瞒着白尽泽来寒池疗伤,想神不知鬼不觉。
可白尽泽就是事事了如指掌,余羡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寒池只疗内伤,背上的口子沾着寒池的水,如同伤口撒盐。回去,我帮你上药。”白尽泽没有半分责怪之意,伸手想抱他出来。
余羡浸泡在池中的皮肤冻红了,背上是寒冰兽的抓痕,两爪子八道口。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此刻衣不蔽体,害臊得往后缩,避开那双手。
他小声说:“不要。”
“听话,不上药好不了。”白尽泽脱了外袍给他裹上。虽裹上了,出来时的一瞬间还是被白尽泽都看到了。
余羡别开脸,将红透的耳尖也缩到袍子里。
他的小动作,白尽泽一个没落下,拢了拢他身上的衣物,边走边道:“这一带是寒冰兽的栖息地,伤你这只不知怎么闯进来的,已经驱逐回深山,别怕。”
“没怕。”余羡抬起下巴,正好看到白尽泽起伏的喉结,心热难耐,他说:“我能自己走。”
白尽泽:“真的?”
余羡又不说话了。
走不了,本就伤得重,被这寒池的水一泡,全身都冻木了。
“是害羞了?”白尽泽说:“又不是没抱过,不重。”
“可我…”余羡欲言又止,看着白尽泽的脸,似被蛊惑一般,第一次这么大胆,竟是脱口而出:“白尽泽,我若...我若存了别的心思,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要你?”
余羡说:“将我赶出极之渊,不要了。”
“又不是别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白尽泽问他:“你与我说说,是什么心思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余羡不答,低声道:“你只把我当孩子,就算我已经长大了,可在你眼里永远只是孩子……”
白尽泽好脾气地问他:“那你说,我当如何?”
“你当...”余羡,不敢说,问他:“白尽泽,你可知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不给白尽泽回答的机会,抬脸凑上去,一个浅浅的吻落在白尽泽的唇瓣上。只是生涩的地贴了一下,然后余羡睁着漂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
余羡:“现在知道我有多大逆不道了?你不收我这个徒弟,是应该的...白尽泽,后不后悔当年带我回来?”
白尽泽后不后悔还待求证,全程在暗处观望的云挽苏惊得大气不敢出。白大人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亲了!
他没敢继续看下去,打了个响指。
白尽泽消失,剩余羡好好地站在原地。
如同做了一场沉沉梦,脑袋一阵绞痛。
云挽苏大步过来,慌得扇子都没打开,啧了好几声:“余羡,你完了,竟敢肖想你师父!”
第3章 我要看着
余羡戒备转身,神情同在闯入十里荷境时别无两样,甚至增了几分杀意。
可他此刻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不知道来者何人。
“什么人?”
云挽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惜命地一连退后好几步,打开他的宝贝扇子晃了几下,道:“不会吧,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他不敢靠近,对入幻境者来说这里就是现实,云挽苏也无可奈何,试图多解释一些,“余羡,你听我说,你中了十里荷境的幻术,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师父还在外面等你,千万别被幻象蒙了啊!”
余羡后背的伤传来阵阵灼烧的痛,他不想同这绿袍妖怪废话,袖中的锁魂链意识随主,窜了出去,毫不犹豫奔向云挽苏。
“前有寒冰兽,后有莲花妖怪,极之渊今日当真热闹!”
云挽苏蹙眉啧了一声,怎么就不听劝呢?
他说:“别费力气了,你伤不到我的。”
幻境是云挽苏的地盘,再厉害的人在这也无法伤到他,除非有白尽泽这样的人来直接将他的幻境摧毁。
现在唯一棘手的是,云挽苏不敢伤到余羡……
锁魂链被莲花精徒手抓住,甩出去的力道呈几倍传回来,这股力震得余羡心口一痛,没站稳,跌跪在地上,随即吐了一口血。
此情此景,云挽苏亦是一愣,他没想到能反弹这么强的威力,替自己捏了一把汗的同时,虚扶了他一把,愣是没敢靠近。
他说:“你冷静,这些都是假的,包括你师父。冷静啊冷静,幻境的本质是制造欲望迷惑你,现在让你杀了你师父,能下得去手吗?”
说出来云挽苏自己都觉得畜生,让徒弟杀师父,白眼狼估计都没这么忘恩负义。
“杀白尽泽?”余羡抬眼看他,眼底窜起血红。他抹了唇角的血站起来,讽刺的一笑,提议道:“倒不如,你先杀了我?”
云挽苏点头:“也行,你杀了自己也能出去,不过要切身感受一遍死亡的痛苦,我建议还是杀你师父,毕竟他只是幻相。”
余羡:“做梦!”
“怎么就听不进话?”云挽苏深感无奈,扇子快扇冒烟了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人家的徒弟,打不得骂不行,索性随他。
“我把话都说这份上了,你自己琢磨是留在这儿,还是出去见你师父。”
余羡不接话,心中不是他的对手,收回锁魂链退到竹林之后,一刻不停去往白尽泽的凇雪阁。
一抹白影在‘淞雪阁’偌大的牌匾底下站着,神色温润,嘴边似乎正含着笑意。
肩头沾了雪,晶莹剔透泛着光,如天神一般静在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