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底蹿上来的冰雾瞬间将余羡整个人吞没,被火烧脆的衣衫让狂风撕碎了。
白绫以更快的速度冲下去,山崩地裂的坍塌声在深渊半空呈几十倍放大,避开大大小小的碎石,白绫终于准确无误缠住了下坠的人。
白尽泽没等白绫将人送回来,纵身跃下,宽大的外袍裹住余羡的身,抱进怀里。
余羡浑然不知,眸子紧闭,双唇泛着青灰,周身冰凉彻骨,寒气已然侵身。
冰天雪地里更利于雪凰作战,可余羡有一处不同。
地利人不和,他畏寒得厉害。
这样下去必定有伤元气,白尽泽唤不醒他,便先封住他所有的穴道,不断地供给内力暖身。
又一阵地裂山崩后,群山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云挽苏远远看着这座无名山塌成了平地,地底下的冰川水倒灌,轰隆隆如雷声般响彻云霄,大水急速冲下来。
他收了扇子,捞上瓷罐子撒腿就跑,“逃命了,逃命了!”
云挽苏手脚快才免于洪水的攻击。
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附近有海,水大概是从海里来的,现下又回海里去。
“真是什么徒弟逼出什么样的师父,白尽泽以前两耳不闻窗外,哪会这样大动干戈……”
他琢磨着在哪里落脚等这师徒二人较为方便,耳边响起了白尽泽不急不缓的声音:“溯方皇城会合。”
云挽苏四处看没见着人,一道传音而已。
“你们去哪?带我一起啊!”
无人回应。
瓷罐中的骨头洗过之后有了灵性,白尽泽走后就出现个半透的人影跟在云挽苏身边。
名叫李姝,溯方不受宠的那位小公主,年岁停在了十五岁,被接入皇城后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李姝看着自己跟自己说话的人,清澈的眸中露出一丝同情。
他们村里有个孩子耍玩时磕坏了后脑,此后便和云挽苏一个样,无事喜欢自说自话,痴痴傻傻的。
五六年了不见好,以后也不见得会好,可惜了。
小公主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云挽苏看了这缕魂魄半天没琢磨出味,被看得不好意思。自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迷倒的女子数不胜数。
但姑娘家一般尤为羞涩,像小公主这样直勾勾盯着看的,还真是头一个。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云挽苏撑开扇子,彬彬有礼地说。
小公主从小在村里长大,见着生人稍文静些,熟识后便无话不说,学着他的语气道:“云哥哥,但说无妨。”
“奉劝别这样瞧着我,我素来不近女色。”
小公主睁大了瞳孔。
不近女色?
等同于不喜女色,那便是好男色了?这种事在村里闻所未闻,她好奇地问:“你如何知道自己好什么色?”
“当然是……”云挽苏反应过来她这话问得不对,收了扇子虚虚在她脑袋上敲了一敲,“我可不好色,男色女色都不好,是翩翩的正人君子。”
李姝失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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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之渊入口雾凇开道,亦是冰天冻地,白尽泽不惜法力养着余羡的身。
源源不断的暖流顺着脉络注到体内,融化了冰封的血液,重新流淌时余羡有了反应,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虚弱轻咳。
许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和环境,余羡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踩空坠下去的失重感尤在,他抓住了白尽泽的衣袍,如同攥紧了救命稻草,低声呢喃着什么。
白尽泽耳力极佳,听他在喊师父。
总在不清醒时才肯喊这两个字,白尽泽无奈摇头。平日不言语,心里还是把白尽泽当做了师父。
带在身边时还只是一只小凤凰,依赖白尽泽依赖得并不明显,好在终归是愿意依赖的。
铁毛感应到有人靠近极之渊,这地方布了结界,一般人进不来。一想到可能是白大人和余羡回来了,他欢欢喜喜化作原型。
一把长相潦草又莫名别致的扫帚,连滚带爬冲下山。
这山上冷冷清清,没个能说话的东西,即便才过去一两天,铁毛觉得自己憋得快成哑巴了。
滚下长长的台阶,他老远看到移动的一团白色。
蹦着蹦着变回一个扎冲天揪的少年,边跑边喊:“白大人,余羡!你们终于回来了!”
跑近后铁毛突然闭了嘴。
素来行事称得上温文尔雅的白大人此刻冷着一张脸,怀里正是余羡。那张冷冰冰的木头脸真成了冷冰冰的木头,唇色都没了。
好可怜的余羡啊。
铁毛几次开口想问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又咽下,生怕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余羡变成这样…
白尽泽说:“去取余羡的衣物来。”
“好。”铁毛跑出几步,问:“白大人,衣服送去寒池吗?”
“嗯。”
余羡受了几处内伤,用法术也根治不了,即便畏寒,也不得不在寒池泡上一个时辰。
才沾到寒池的水,余羡揪紧了白尽泽的衣袍,凉得努力缩作一团。
白尽泽索性抱着人一起泡在里边,缭绕的雾气挡住了师徒二人,偶尔传来挣扎的水声。
白尽泽按住他,轻声哄道:“一个时辰便好了。”
余羡这才乖了些。
受了火刑,又饱受冰霜之苦。余羡有几分清醒后,四肢没了知觉。还当自己摔下深渊失了胳膊腿。
亲自摸了才知都在,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什么都没穿…
他面上闪过一丝慌色,坐也坐不自在了。
白尽泽一心念着他的身子,没察觉到他的别扭,捏着他的手腕探脉象。
脉象缓和,时辰也差不多便要抱他出来。
余羡扶着寒池的玉石,收紧了指头,说:“我再泡一会儿…”
“不冷了?”
余羡肯定地道:“不冷。”
“多待无益,回房里吧,点了养神香,躺一会儿才好。”白尽泽撩开他肩头湿透的发,从袖中把玉髓手镯套回他的腕上,“玉髓不离手,法器不离身,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情况危急。”余羡望着暗淡的玉髓表面,没有法器打起架来是有点不方便。
他说:“你也说,我该告诉你身在何处,只有锁魂链识得你。”
“可明明你愿意开口,我便能听到。”白尽泽没想教训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精致银戒,他道:“上古开天的剑,力大无穷先封在了戒中,有空试着召出用一用,你若能召出来,便送你防身。”
余羡收了戒指,一眼也不多看,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使小性子:“白尽泽,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没用,接连中计,还差点丢了性命…”
“是我错了,此次非比寻常,不该当作你独当一面的历练。”白尽泽觉得他泡得够久了,说话间直接抱起来。
余羡来不及推辞,难以接受赤条条的自己,连忙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醉生梦死
铁毛端来小盘子,叠整齐的服饰飞了出去。余羡才露出水面,便觉察柔软的布料贴身。
白尽泽看出了他的窘迫,此刻在笑。
这样抱着离开寒池的场景,十里荷塘的幻境中也曾出现过,不过此刻余羡神志清醒,能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白尽泽。
余羡暗掐大腿,仍旧没有什么知觉。他想下来自己走,不愿和白尽泽这样熟练的亲密。
白尽泽对待他的方式从来没变过,从小到大算得上宠爱有加。
这些宠爱里不会有别的意思,白尽泽从一开始就只把余羡当孩子养。
就像云挽苏说的,无论到什么时候,在白尽泽的眼中,余羡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好到万事亲力亲为。
余羡不要这种好,这些年极力在摆脱这种背道而驰的好。
好不容易挨到竹楼,余羡问:“那只狍€€呢?”
白尽泽将他放上榻,掀被子盖着,说:“死了。”
“死了?”余羡皱眉,“它若死了,我们如何找到小公主的骸骨?”
“无妨,”白尽泽说:“已经找到了,在云挽苏手上。”
余羡只看了一眼白尽泽关切的眼神,立即别开视线,“她说想借我的性命救一人,是个男子,被我收进了绣囊,可惜被她抢走了。”
“在我这儿,他在乎这个尸身,存了有几百年了。”
“嗯,”余羡一顿,心口有不适,咳了一声带出污血。
白尽泽扶他起来,轻轻拍背,于是余羡吐了更多的污血,染得被褥都是。
白尽泽神色变了变,说:“是十里荷境受的伤。”
余羡避开白尽泽为自己擦拭的手,“白尽泽,我无碍。我闯十里荷境在前,即便伤了也是我的不对,怪不得云挽苏。”
“我没说要他如何,你先护起来了?”白尽泽意味不明的勾唇,没有笑意,“看来,和他相处得很融洽。”
余羡知晓白尽泽的脾性,几年前入棺,一条鲤鱼伤了他,白尽泽当时虽什么都没说,却也没让那条鲤鱼精好过,废了它的修为,成了普通的小鲤鱼。
这一次,饕餮想要余羡的性命,肉身直接被炸成了灰。
余羡说:“接触不多,谈不上融洽。”
白尽泽嗯了一声,拆了余羡的发冠重新帮他冠发,“明日寒气彻底消散你才能自由走动,这两日你待在极之渊好好养着。”
余羡不愿,便故意说:“我想下山看看,铁毛同我一起。”
“下山?”白尽泽觉得稀奇,余羡大了嫌少有表达欲,只要他肯开口,去天上也是行的。“好。山下都是普通百姓,铁毛性子顽劣,不可随意使用法术变换身形,以免惊吓到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