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叨扰。”那人似在笑,话音添了几分妖娆,并不使人反感。
这声音熟悉得很,余羡回想在哪儿听过。男子又说:“余羡,上回醉香楼没同你好好说上几句实在是遗憾。”
醉香楼?忆起来了。是他曾误伤过的双花。
东君尚且不是白尽泽的对手,双花此番前来无疑是自寻死路。虽不能说是无冤无仇,也到不了特意寻上门的地步。
劈开床榻的那柄剑忽而腾起,直直落回双花手中。顷刻间,房顶被掀翻了。白尽泽恼了,带余羡奔出屋子,屏障阻隔坍塌而飞溅的石木。
双花毫无惧色,哪怕他知道,面前这位是迄今无人能及的第一神尊。
“东君救过我的命,他遇险我要救,即便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双花举起长剑,上面缠缠绕绕的是浓郁的妖邪之气,不知附着了多少精怪的魂,剑魂合一,难怪威力这般大。
白尽泽却是冷笑,“东君遇险,到我这儿来讨,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他盛气凌人的古怪,若没有万分把握断然不敢只身前来。余羡一直默不作声,视线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白尽泽同他交上手,前几招持平,后来打法吃力,双花硬撑着一连挨了白尽泽两记掌风,逼出的血挂满下巴。
“白尽泽!”
余羡呼停他,这样下去双花必死无疑,他说:“不如问清东君如何遇险,再不济也是个妖王,群妖无首势必会乱套。”
双花终于得以喘息,抬指抹掉下巴上的血起身便撤。这么轻易就想离开可由不得他,若是这般谁都能在他面前跳两跳。白尽泽带着余羡一同追出去,问:“方才可有注意他的眼神?”
余羡:“不曾。”
“明明同我在交手,看的却是我身后的你。我气的是这个。”
余羡狐疑:“他看我做什么?”
“那般拖沓的打法,应是在等什么人。”白尽泽说:“无论他等的是谁,最后要对付的都是你。雪凰,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宝贝。”
“奇怪。”
醉香楼打照面时不见双花对他这般感兴趣。看着是个浪荡子,实则冷淡得很,笑不是笑,恼不是恼。东君对双花的情谊不假,双花则不然,怕是没有情爱,唯有他说的救命之恩。
白尽泽不知何时将指环的宝剑召出来了,甩出钉在松树桩上,挡住双花的去路:“我知你不要命,死前先告诉我你等谁?”
他看出双花的犹豫,这些犹豫一定不包括交代身后的人,他犹豫是拼死还是自我了结。由此可见,双花是在等人,或者说拖时间。
白尽泽半分不在意,雪凰既在身边他就百无禁忌。余羡也听话,不做绊脚石,甩出锁魂链,冷脸看着双花:“东君不是已经回到妖界了?莫不是他造作的性子闯了祸让人掳走了?”
白尽泽欣赏地看徒弟,清晰的下颚让月光照得极其悦目,他抬手摸了摸,像个捣乱的。余羡随他摸,抿着唇思忖一件事。
东君被掳这个猜想不禁让他醍醐灌顶。
“谁将他抓走了。”余羡问,“或者你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双花看样子不太想回答,冷淡瞥一眼横在他面前的剑:“无中生有。”
风未停歇,打了雷,细雨说来就来。寨子沿屋点的红蜡陆续熄灭。余羡叹气,这不是祥兆,如同溯方张府冻死的喜鹊一样令人不安。
白尽泽满眼都是余羡,关切地抚平他的皱眉。今日的白尽泽耐心也极好,往常他嫌烦不会等那么久,杀了一了百了。他不杀双花怕是师徒两人想到了一块。
余羡轻声揶揄:“双花能不能变蝴蝶。”
“什么时候识破的?”
“你后来给我那只黑蝴蝶听不懂人话,像个木头。”余羡冷哼:“我猜你只是随意找了个东西变只蝴蝶来哄我。”
“天下父母心,你该知道我的良苦。”白尽泽将余羡随身带的绣囊拿出来,递给他:“蝴蝶变不了,花倒是可以,你喜欢什么花?”
双花:“……”
双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设法折辱,我不怕。”
“我折辱他了?”余羡拨弄着绣囊带子,一脸无辜。
白尽泽哄:“抬举,是抬举。”
双花:“……”
余羡往双花的方向走了几步,停在眼前,肆无忌惮望着他的面颊:“你生得极好,眉眼间清透的妖媚气十足,这样的绝色,不论男女,见了恐怕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余羡抬指,勾起他鬓边的发在指尖绕:“花神从前威风凛凛,可我觉得话本上将你画丑了。”他丢了那缕发,转而用指尖沿着他的眉心一路划到下巴,挑起来,笑道:“这等容貌,不是亲眼见到,怎么画得出来呢?”
双花别开面颊,冷声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余羡重新回到白尽泽身边,捏着绣囊琢磨着便放进回怀里,“白尽泽,我思来想去,什么都不变,我看着他花一样的脸就开心。”
“你喜欢?”白尽泽问。
“甚是喜欢。”
双花:“……”
白尽泽冷淡嗯一声,收回长剑,摩挲着手上的指环,面露不快。余羡对他的不快视而不见,还准备往双花身边凑的时候被白尽泽扣在身侧,“再说一遍喜欢还不是不喜欢?”
余羡不明白他的意思,“喜欢,带回极之渊让他陪我,你不是说我身边无人说话,怕生了,现在不是现成的?”
双花咬紧牙,预谋逃离。这师徒二人再争执怕是会打起来。
“我不能陪你说话?”白尽泽抱着两只胳膊,对余羡这般的无理取闹甚感无奈,“什么都往极之渊带,你也不问我是不是同意。”
“你疼我,我说喜欢,你便什么都答应。”
白尽泽笑:“亏你还知道我最疼你。”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双花找准时机,破开面前的松树,绿叶纷飞,趁乱逃入夜色中。
“他跑了。”
白尽泽面上平澜不惊:“是,跑了。”
余羡舒了一口气,方才的任性尽数褪去,恢复往常的冷淡,望着双花走的方向,“我将你给我的绳拴在了他的发丝上,你不是说那东西你能感应到吗?既问不出,就让他亲自带路。”
白尽泽:“方才是哪只手指头摸的他?”
“嗯?”余羡扭头看他,“那是...是不得已。”
“哪只?”
余羡伸出右手食指,“你要如何?”
“怎么样,摸舒服了吗?”白尽泽似笑非笑。
余羡挑眉:“软滑,手感还不错。”
话音落,腰上一痛,白尽泽掐着了。余羡抿唇笑,却也不解释,顺势贴着他的唇,只吻一下,退回来,“白尽泽,你方才分明知道我要做什么,放任我做了,现在才来兴师问罪,无理取闹的是你。”
“醋了便只会不讲理。”白尽泽拥着他,“雪凰,你很聪明,很多时候你都叫我忍不住刮目相看。”
余羡借力往前倾,贴着白尽泽的面颊嗅。
他执拗地想弄清所有的事,想得多,想做得更多。譬如说是三天还是一万年,是无妄神尊的徒弟,还是白尽泽养大的雪凰,是丢了元神还是丢了命
...这些白尽泽都知道。
余羡知道他不愿说,所以自己慢慢弄清楚。
余羡不想说话了,不知是不是那颗药丸药效过去,他埋首在白尽泽肩窝,困意袭来便往他身上攀。
白尽泽双手抱着人,用下巴去碰他的脑袋,轻声问:“乏了?”
“嗯。”
白尽泽抱着他往回走,去了另一处客房,原是王千暮睡的,如今人已经出去空了出来,正好给他们落脚。白尽泽将人放在榻上,轻拍他的颈侧,“若做了噩梦,要喊我的名字。”
“白尽泽。”余羡恍惚翻了身,脑袋沉沉,让出身侧的位置给他,“我冷。”
白尽泽并未马上躺下给予他想要的温热,而是在床榻边布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这个阵法余羡曾经学过,想到这他的意识已经涣散了。白尽泽在他耳边又说,害怕就喊他,余羡含糊‘嗯’一声没了动静。
第44章 误了正事。
拨开混沌,万丈高崖,风雪肆虐。余羡有意识时险些憋窒息,睁眼猛地吸一口气,凉意灌喉,疼痒得不住咳嗽。
这是哪?
他从巍耸的悬崖峭壁退回几步,却双腿发软跪回地上。铁刃剐蹭岩石,钝声回荡山谷,他才发现自己握着一柄沉重的剑。
剑身有血,柄端镶白玉,纹路似蟠龙。是封在指环内,他如何都召不出的那一把上古神兵。
余羡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手背皮开血肉模糊,沟壑之深。
下一刻,浑身的痛楚野兽般苏醒,冲压得他几近休克。他想爬起来,撑地的双臂颤抖如筛,借利刃的搀扶仍不能站起。
大概是鲜甜的血腥吸引大批秃鹫等在四周,直挺挺站着,干瘦的躯体贴着一层薄羽,饥饿守食,时不时扭头看他死没死。
余羡不曾见过此等场面,心中隐隐发怵,在昏暗中寻找白净泽。
找不到便喊,喉咙发出一串咕噜声,咬不出字,余羡仰头咽下一口血腥。
周遭漆黑,茂密山林越看越深,辨不清方向,更不知处在何地。他疼得不知冷暖,不过看满地的雪应当是寒彻骨了的。
恍惚间,密林中有一团什么东西窜出来。动静之大,惊飞熬人的秃鹫,贴着雪地窜逃,几次才展翅成功。
余羡在这等冲击下又呛了几口冷气,咳嗽完感受到寒意,喉咙嘶哑,拼命才逼出一个字。
“谁?”
“狂妄小儿,自不量力。如今神庭变了天,谁都护不住你。南禺已是一片废墟,你也不过将死之人,无需多言,速速拿命来。”黑影话音苍老有劲,拔剑指着余羡,恶狠道:“去死吧!”
那柄剑为了取命而来,大难临头面前,潜力无限,余羡即刻起身举剑相迎。火光剑影,电闪雷鸣,那一整片白雪成了血红。
二人直面,余羡看不清与他殊死搏斗是人是鬼。体力完全跟不上充裕的灵海,他有心力不足,一招一式慢了许多。
黑雾团看出他的体力不支,仰头哈哈大笑,收了手中的剑,“杀你尚不足以脏我的武器,用你自己的。”
“杀我?没有人可以要我的命!”余羡握紧剑柄,冷眼盯着人形的雾。他是站也站不稳,可有把握将这东西灭了,就好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熟练挥出一套剑法,肉身为盾,不要命冲上前,发狠地将团雾钉在木桩上。
“我是将死之人?是吗?”余羡咬紧牙,剑身没入更深一层。
“休要、狂妄,他日...他日自会有人收拾你。”
碎雪飞扬,林寒涧肃。顺着剑背砸在地上的血被新雪覆盖。余羡看着他断气,慢慢将剑拔出来。
他高兴不起来,打赢了,活下来了也高兴不起来。漫天的苦痛无凭无据,揉得心脏又痛又难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