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 第40章

  余羡漫无目的步入黑洞洞的树林,一步一个血腥下山。

  半路杀出又一团黑雾,“魔头,哪里逃!”约莫是个青年人,喝住他的声音太过用力,沙哑了。

  魔头?

  余羡不知他为何这般称呼自己,难道因为他方才杀了一个人。

  自保难道有错?

  他没来由地烦躁,觉得不高兴便也了解了这个聒噪的东西。血溅满身,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混在一起像个夜行鬼魅。

  他后来去了一个村子,路过的人皆惧怕他。余羡便愈加烦躁,杀红眼连着村子都屠了。

  他稳住身形,抬臂抹脸上温热的血,面无表情望着一地尸山血海。他突然想起方才有人骂他是个‘魔头’,方才确实不是,现下是了。

  魔头……

  我是杀人魔头,余羡低喃。当他意识到自己剑下躺着几百条人命时,心中并无愧疚,只觉得无比畅快。

  他说:“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活该入地狱。”

  有个声音忽然问:“可方才八九岁的孩童你也未曾放过,难道他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余羡摇头,尝到了自己的血味,咬紧牙努力咽下去,“与你何干?”

  大雪遮目,余羡彻底冻得没有知觉,又走了许久,跪在没脚踝的冰雪中一动不动。

  那道声音跟着他,说:“是你该死。余羡,整个南禺的陨落与你脱不开干系,你的生,乃是一条条人命的堆垒,他们本没做错什么,只因与你有瓜葛。”

  余羡:“与我有瓜葛便是错吗?”

  “是啊,与你有瓜葛便得死,你的错。”

  “滚!”余羡听懂一些,大脑重复幻听这句话。他怒火中烧,利刃劈开了这道咄咄逼人的声音。

  万籁俱寂,又陷入混沌,目光所及皆是白雾。余羡冷得打颤,喘息着起身一直走。他想出去,虽不知为何一定要出去,潜意识觉得不该来。

  “拿下这个狂妄竖子!”

  是方才那道苍老的声音,他厉声命令道,“为刀下亡人雪恨!”

  起了大风,余羡脚下的步子忽而止住,回过身看到数不清的黑雾朝他袭来。

  他抬手发现长剑不在手边,极度恐慌下逼出身后巨大的凤凰虚影,几乎将整个混沌照亮了。

  霜雪依旧,混沌的空间又变回那一方万丈悬崖。余羡捏紧拳头势要以一敌百,肆虐的山风刮脸,在半空猝然凝聚成一道握剑的巨影,从后刺向他。

  晚了。

  余羡看到神武刺穿自己的胸口,剑光带血,胸口迅速泄出剧痛。他看到剑锋弧光,认出那是他自己的武器。

  他应声跪地,不敢置信抬头,耳边是万般的嘈杂,捕捉不到一句清晰的。

  怎么落到万人唾骂的地步了…

  知道必死无疑,余羡不住抽咽,低声喃喃:“师父,师父……”唤着唤着便哭出声。

  他想,日后再也见不到白尽泽了,竟比死还令他恐惧。

  “白尽泽,白尽泽我想……”余羡扑在霜雪中,喉咙涌出腥咸,将他接下来的话堵在喉间。灵海枯竭,他从未觉得这般冻人。

  空中忽有一白影出现,单负一手,墨发飞荡,袍袂飘飘。他朝余羡奔来,不在悬崖边,亦不在混沌中。

  他将人拢在怀中看着,抚顺雪凰胸口起伏,柔声安慰:“不怕,是梦,醒来便好了。”

  余羡分不清,痛苦道:“师父,好疼,我好疼。”他在哭,重复这句好疼,按住胸口挪动的手,浑身都在发颤。

  “我知道。”白尽泽揉他脑袋,一边同他解释:“做了噩梦,梦醒来就好,乖,看着我。”

  余羡满面泪痕,听不进话,仅仅只是攥着白尽泽的衣袖不放,低泣:“...我杀了很多人。师父,我杀人了……”

  “没有,你没有。”白尽泽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徒弟包裹在一圈温热中护着,“醒来便不记得了,别怕。”

  “会死吗?我中了剑,破开了心脏。”余羡喃喃:“我杀了很多人,我该死。”

  白尽泽额头抵着他的,说:“不会死。”

  他抬手轻覆在余羡的面颊上,抹去上面的白雪,连同冰凉的血浆一起藏起来。白尽泽应是在心疼,神色中添了苦涩,这份苦涩藏在余羡看不到的深处。

  雪凰的身子冻得像极之渊背后万年不化的冰山,摸着是痛的。

  不能再等了。

  “雪凰,看着我的眼睛。”白尽泽吻他的眼,将思绪涣散的人拽回来,再次道:看我的眼睛,我带你出去。”

  余羡将他这句话反复琢磨,半晌嗯了一声,对上他的视线。天地间只有眼前的白尽泽。他是唯一的热源,余羡看着安心许多努力往他怀里挤。

  好不容易从这场冗长的梦中转醒。天已大亮,余羡茫然望着顶上梁柱,忘了身在何处,梦中的事也模糊了,唯记得冷和害怕,心中一阵余悸。

  愣神间,手让人握住了。

  白尽泽揉揉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捏热帕,擦去他面上的汗珠,一如既往的温柔:“云挽苏来过几趟,邀你逛逛寨子。入乡随俗,他衣裳都换好了,你要不要换?”

  “换……我好累。”余羡抱着被褥侧身过来,将头枕在白尽泽腿上,“白尽泽,这一觉我睡得不舒服。”

  窗外不知什么鸟在叫,歇一会儿叫一会儿闹得他头疼,于是他将整张脸埋在白尽泽身前,蹭几下,“我想不起梦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我是不是哭过。胸口闷,眼睛也痛。”

  “是哭了,喊不醒哄不乖。你啊,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白尽泽低头下来,眸中泛柔光,捏着他的耳垂慢慢揉,“不过也无妨,雪凰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你……”他表达得露骨,余羡溺在这般没分寸的眼神里,羞得想躲起来。念头生出又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遂大方同他对视。

  “脸都红了。”白尽泽附在耳边,悄声道:“别藏,如何都叫人移不开眼,像个开屏的小孔雀,诱而不自知。”

  “白尽泽,”余羡抬手捂着他的嘴,板着面,假意凶道:“别说了。”

  “这么凶,咬人一定很痛。”

  说话间,房门拍了两响。云挽苏听到屋内有动静,这才敢动手敲门。顿一会儿不见人回应,壮着胆子推开了。

  探进半个身,云挽苏没看到人,于是大摇大摆往里卧走:“白大人,做什么藏着余羡,我同他不过...”

  余羡正压在白尽泽身上,什么事都没做,仅仅压着,或许,应该要做什么的,被云挽苏打断了。

  余羡扭头过来看他。这朵莲花身着藏青色绣花服饰,额头包条纹的布,同昨夜他看到村中男子的衣着样式一般无二,当真入乡随俗了。

  凉风灌进来,余羡缩一缩脖颈,慢悠悠爬从白尽泽怀中起来。他望着撑床的手背,脑中闪过模糊的画面,他的右手手背有几道可怖的刀口,血淋淋的,定睛一看又不见了

  白尽泽不准他愣神,不论有外人与否,一吻落在余羡额头,却问云挽苏:“不过什么?”

  “不过……点头之交…”云挽苏摇着扇子,哈哈只笑两声便戛然而止:“正是藏鼓节,圣女要来,听闻圣女难得见一面,两位不去看看?万一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白尽泽了然,问余羡:“要不要再睡会儿,我陪着,这一次不做梦,好好地睡。”

  余羡摇头不语。

  “好。那换身衣裳,逛逛藏鼓节也好,顺道寻一寻你说的小铃铛。”

  余羡要换衣,云挽苏还想问他们怎么换了住处,还有那一片废墟经历了什么。然而,他喋喋不休的嘴被圭臧捂住,推着带了出去。

  这屋子窄小,架子上担着一套墨绿服饰,白尽泽取来帮他换上,“试试大小。”

  余羡:“大小若不合适,便是我让你摸得少了。”

  别人或许不知,白尽泽再清楚不过,经他的手不会有不合适的衣裳。

  白尽泽点头,轻言浅笑。等他穿戴整齐,伸手将人拉过来,禁锢在身前,掐着细窄腰身,以手为尺一寸一寸地量。手掌烫人得很。

  “想脱?才穿好就脱,那方才为何还叫我换?”余羡不为所动,微仰着下颚,洁白的脖颈拉长,弧线顺滑柔美。一副盛气凌人的傲娇模样。稚气未脱,显得一丝俏皮和烂漫。

  “若我想脱,方才你就穿不上了。”白尽泽抬指扶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些,彼此的呼吸碰撞,唇瓣欲贴不贴,吊足了胃口。

  余羡说不过也玩不过他,长睫忽闪藏匿羞涩,抵着他的胸口就要拉开距离。奈何腰上的手缠得越来越紧。他足尖几乎离了地,近得能看清白尽泽面颊上溺在阴影中的小绒毛。

  余羡抬手覆在上面,面上渐溢羞涩,讪讪地道:“他们,他们还等在屋外。”

  白尽泽:“怕了?”

  余羡口干舌燥,舔一舔唇瓣,说:“误了正事……”

  “我们难道不算正事?看来,你的正事同我的大有出入。”

  白尽泽说着便亲近他。才穿整齐的衣物揉出了褶皱,皙白中有一抹淡色,用的力道不大,体质缘故,捏着就红。

  “……白尽泽。”

  下一刻两人滚到榻上,余羡腰带松散开,弄乱的衣襟滑到腰上挂着,他紧张,呼吸也急了。那一处余红未消,又添了一层深色。

  等白尽泽凑近,他缩开,蜷成一团避开了,再提醒一遍:“屋外有人,白尽泽…不要…”

  “他们听不到,也进不来。”白尽泽早在那两人出去时布了个结界,即便天帝来,硬闯也是进不来的。

  唇瓣贴合,余羡喉咙干哑,燥的低叹。他大想过会这般,却不想会这样快。

  白尽泽一路探寻,然后停在一处仔细琢磨。他将雪凰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哪怕是细微的一个皱眉。

  白日的光透窗进来,余羡伸长下颚,阖眼时落入一室旖旎的粉色,带着温热的光晕,他浸在其中,小声呢喃一个名字。

  衣衫不曾褪去,留一半搭在圆润的肩头,接着跟随动作一寸一寸滑至臂弯,挡住了这片好景。罅隙中的光恰到好处,它拉长落在光洁脊背摇晃。

  “白尽泽……”余羡仓促地喊他,散乱地发丝附着汗液,浸湿一层又一层。十里荷境的幻境中,他想做但不会的就是这般畅意的彼此相拥。

  白尽泽任何时候都是极疼爱余羡的,此时已是情难自控,他不急,耐心让余羡坐到怀里,轻声细语地哄,被哄得人眼泪更凶了,满面都是,搂着白尽泽的脖颈想起来。

  “白尽泽,疼……”余羡眼睛彻底打湿,憋着一口气,又说:“……不要这样。”

  白尽泽拍着背哄,他想让怀中的宝贝尝尝甜头,于是捧着那张汗湿泛红的面颊细腻地吻,分散些许注意才有所动作。

  衣衫坠地,余羡身上不见几处好。

  不知南北时,余羡想起棺中的初遇。

  这段记忆何时想起都只有那独一个定格的画面。被带出悬棺亦是,他记得他在点滴的岁月中渐渐钦慕一个白尽泽。记忆经不起推敲,细想无缘由。若此时白尽泽问爱他什么,余羡答不上来。

  忽而有种命悬一线的紧迫,余羡慌了神,抱紧白尽泽的脖颈。持疑的旧事土崩瓦解,好像心悦与否是很久以前的事。远超于那十二年。

  白尽泽贴着他的耳,喘气的声音激得余羡流连。

  余羡以往总是羞于启齿,比任何人都藏得了事。现在坦诚得彻底,他在这一次交锋中说,他爱白尽泽。

  这时候白尽泽既心疼又想逗一逗他:“哭着说诚意不足,日后不哭了,多说几遍弥补我。”

  “师父。”

  白尽泽被他这一叫,竟笑出了声。别的时候不肯叫,这时候定是居心叵测。

  余羡闷哼完,苦着面断断续续道:“师父,我,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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