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救命之恩,圭臧也不该这般不讲理,又没人央着他来救……可,又因是救命之恩,云挽苏一反常态没反驳,坐在榻上连咳嗽也变得小声了。
圭臧:“随我出棺,你不该待在这。”
“如果我不呢?”云挽苏垂首,声音轻微地沙哑,“我不是同你一道来的,你没道理让我必须跟着你。圭臧,我是我,你是你。再说不是你束缚着我,我能总想着逃开吗!”
“好,你现在出棺,我不再管你。”圭臧说道。
“出不出棺都无须你来管,”云挽苏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没良心,可他又不是来玩的,他能帮余羡忙!
“你现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是吗?”
“想用强?”云挽苏心中气急,却也不曾表露,默默捏紧拳头,对圭臧说:“我总想与你说清楚,可你从来都不当真,我说我不想同你这般胡来,我不愿,若面前有两条路,死和你,我会选择死。你现在明白吗?”
“死?”圭臧捏着他下巴,抬起来,“死都不怕,却怕我,云挽苏,伤人你真有本事。”
“我心中有人,再容不下别人。这种话我再不说二遍!”云挽苏别开面颊,强忍的泪在眼眶打转。
“好。”圭臧撩袍在床榻前坐下,说,“歇下吧,不早了。”
又是如此。每每谈论至此,圭臧就不再接话,装聋作哑的功夫一绝。
云挽苏抬袖抹了面颊上的水,下了床榻往窗边走,这扇窗直直对过去是吉昭的卧房,此时房门正大开着。
云挽苏顾不得雨就要冲出去,奈何房门如同焊死一般,如何都打不开。
圭臧依旧坐在榻边,侧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云挽苏不同他说话,预备从双花砸出的窟窿爬出去,刚弯下腰,又被身后的人拽回来。
“你安分待着,那便相安无事。否则你怕什么我就做什么。”
云挽苏蹙眉,甩开他的手硬是要出去,心口像是堵了一块什么,说不尽的苦涩弥漫开,他说:“我怕死,你直接杀了我吧。”
圭臧一字一句地说,“我送你出棺,回阴府。”
“圭臧!”
他同圭臧的交谈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力上的悬殊。圭臧若执意如此,他反抗不了。可他不愿回阴府,那地方是他的牢笼。
云挽苏服了软,“我错了。”
“无关你的对错,继续留在这里,你会死。”
“我不知双花为何突然出现……”云挽苏忽而停下,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咽下一口气,说:“我寸步不离跟着你,再也不擅自跑了。我不回阴府…”
圭臧顿了好一会儿,比起强来的不欢而散,他更偏向于各退一步。应允了他,“那姑娘方才出去了,白大人也跟上了,无须你再操心。”
“他们已经跟上了?”云挽苏想出去,挪了一小步发现圭臧脸色不对,又退回来,乖顺地问:“他们方才跟上的?如此一来圣水果然有问题,那吉昭会不会去圣女庙,我们€€€€”
圭臧正在撩开他的衣襟,这举动吓得云挽苏愣住,才发现他只是看脖颈上的淤青而已。
“余羡来悬棺中找元神,难免有分不开身的时候,他曾帮过我,我也想尽最大的力帮还回去。”云挽苏缩一缩脖颈,又不敢直接推开,仰着下巴同他说:“圭臧,我也想去圣女庙一探究竟。”
圭臧不答话,看神情应当是不同意的。
“脖颈上的淤青散去前,哪儿也别想去,好好休息。”
“你……”他能明白圭臧的这份关心,却难理解这种行为。
圭臧我行我素将人按在榻上,盖上被褥。云挽苏挣两下没动了,圭臧严肃起来就像要把人吃了一样可怕。他侧身背对着,想着余羡师徒已经过去,他晚些去也行的。
装模作样阖眼,为了让圭臧放放松警惕,半晌后他翻身回来,往圭臧手边蹭。圭臧则俯身下来吻他,云挽苏排斥,却忍下了,在被看了许久后,圭臧终于肯起身走了。
云挽苏特意又躺了许久,真没动静了才爬起来,方才摸到门边想起什么,忽而顿住。这门必定打不开,双花撞烂的窗也别想。于是他搬来椅子,从另一扇更高的窗翻出去。
雨一直未停,云挽苏跳下来迎面扑进大水坑中,一双腿险些折了。他没顾得上呼痛,边跑骂了一句什么,踏进吉昭的卧房。人果然不见了,他不放心,又偷摸跑去余羡师徒所在的院子。
“是你已经忘了吧!他若不死,你就永远有理由退缩。哥,莫要再糊涂,今日来之不易,若你下不去手就我来!”
云挽苏猛然顿住脚步,靠着墙根站定,雨势虽大,双花的声音仍旧明显。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若以后再波及到他的身上,我会亲手杀了你。”
说话的是圭臧。
云挽苏想,他二人说的大概是方才的事。这两人认识且能说上话令他很是吃惊。在阴府几千年,未曾见过他们有什么交集。
如若有交集,那他方才的杀身之祸必定是圭臧这个鬼东西惹上的!
什么救命之恩!胡扯!
“杀了我?你杀得了吗?”双花仰头肆意地笑,“圭臧,你糊涂!白尽泽如今一心扑在他那徒弟身上,对付他易如反掌,而你却三番五次因为一朵无关紧要的莲花优柔寡断!不想他死?那好,你给我一个他不能死的理由!”
圭臧:“他当年也吞了那雪凰的原神碎片,若死了,原神必将归位。到时候别说白尽泽,就是余羡一个人你都打不过!”
“不可能,他时常跟在那师徒二人左右,若是体内有,白尽泽早该发现了!”
圭臧:“那是因为我封了他的法术灵力!”
“那杀了他,他是变数,不能活!”
“不可!”圭臧:“他死了,解了我的咒,余羡若感应到这片原神,自投罗网的就是你。”
双花又笑了几声,满不在意扫一眼身上的血污:“你就是想护着他罢了,”双花寸步不让,“行,我最后一个解决他。”
“莫要再提这些,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圭臧刻意转开话题,道:“晓清润当真会按照我们想的做?”
“无需担心,将死之人实在不足挂齿,”双花眸光锋利,道:“待鱼儿入了网€€€€”
预备离开的云挽苏踩响了石头,吓得面色大变。他听了不得的话,心虚还心慌,灵光一动拔出墨扇,柄端的尖刀对着自己的胸口捅下去。
他扔了扇子往泥潭里倒,最坏的结果是那个一直想要他性命的双花一刀了解他,最好的就是就此蒙混过去。
来人只有圭臧,云挽苏望不到人,听他在喊自己,言语中的焦急不似装出来的。
“圭臧……”云挽苏疼得皱眉,轻喊他一声。接着开始流眼泪,手捏成了拳,轻飘飘砸在圭臧身上。
“你不在,有人想杀我,可我打不过他,你说在你身边就能周全,骗人!”
第50章 闹觉。
树梢的罅隙投下几缕银月,亮得泥路上泥泞的坑洼泛白色涟漪。不多时映出两个墨色倒影,越放越大。
余羡下意识迈过水坑,眼睁睁看吉昭一脚陷下去,泥水湿了鞋袜。小雨缠绵不歇,她出门没穿外衫,浑身淌在了雨里,显得单薄。
方才跟出来他们不敢靠太近,远远看着背影没什么异常,只是吉昭走路姿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木讷又僵硬。
余羡心中有疑,遂迈到吉昭前边去,盯着她的脸看,察觉出了古怪,抬袖在她眼前晃一晃。
“她像在梦游。”余羡说。
吉昭睁着眼却不看路,对周遭一切也不作反应。像被什么指引着,缓慢,一刻不歇地往前去。余羡怕她出有事,心中犹豫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闻言白尽泽过来,先将余羡往自己另一侧带,“我看看。”
不过片刻,乌云遮住月。
白尽泽见吉昭红润的面颊离了月光成了青灰色,面目轮廓凹陷下去,皮肉紧缩如同风干的尸,骨骼凸显出来。雨再淌久一些,表面的皮肤就泡发了,一块一块泛起浮肿。
他抬手探往吉昭的面门心,未能感应到分毫的活气。幽幽的凉意袭掌,竟不知不觉间死透了。面相着实狰狞,白尽泽不许余羡看。
“她死了。”白尽泽将手收回袖中。
“方才还没事……”余羡执意扭头过来,撞着了正面,看仔细后呼吸跟着一窒。吉昭已泡得面目全非,分不清样貌了。
“应当是一瞬的事。”白尽泽扶着他的肩,没有月光的映衬,周遭暗得视不清物。但他看清了余羡满面的忧心,帮他将皱眉抚平,同他说:“这是她的命,无需自责。”
“但因我起。”
余羡想确认是不是障眼法,抬手探过去,被白尽泽制止了握在手心里。
阿婆素来不肯孙女去沾染什么圣水,偏偏遇上他二人前来求子,不过热心肠想帮一帮他二人,却无辜引祸上身丢了性命。
“白尽泽,她不能…”余羡抬首,还想说什么,话说一半猛地一阵恍惚,接着天旋地转,扶着白尽泽的手臂才稳住了身。
细小的脆铃在耳窝里轻轻地荡,他好像看到了圣女在罗盘舞蹈,天在落雨,她一直跳,白昼黑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变态。”忽而有人说。
“不过死在这儿可惜了,白浪费一张好皮囊。”另一人笑得猥琐,“怎么样,别浪费了?”
两人又是会心一笑,抬头不怀好意望着远处的曼妙。
圣女似乎察觉到了这两道目光,她顿住舞姿,视线跟着投过来。
从这双冷漠至极的眸中,余羡看到了藏在最深处的憎恶,这些憎恶在圣女挣扎,认命,松开拳头时,化作无尽的疲惫与无奈宣泄出来。
她换上疏离起舞,将恶意置身事外。
她的动作越快,脚上的苗铃碰响越来越大,声声震耳。余羡忙抬手捂住了耳朵,却听到男子癫狂的笑,以及布料的撕扯,撕掉的不仅是衣物。余羡觉得自己的皮肉也一同被扒下来了。
应当有人在挣扎的,余羡头疼欲裂,不愿看。铃声,笑声,说话声以及抽咽声交混为一团塞到他耳里,压得几近窒息了。
“余羡!”白尽泽扶着他的肩膀,强行唤回他的意识,“别想,看着我。”
余羡白了面颊,喘着粗重的气息,捏紧身前人的衣袖,明明不冷,他浑身都在抖,怔怔道:“白尽泽,要找真圣女,我的元神在她身上。可我不知她是死是活……”
白尽泽帮他顺气,掌心揉着他的后腰安抚,“不急,我们慢慢找。”
“……嗯。”余羡咽下一口唾液,腰间一紧,白尽泽抱着他往林子里退。
有人正往这边来,听动静不止一两个。不一会儿真有人过来了,神色状态同吉昭的一般无二,更像是一批行尸走肉,朝着同一个方向挪动。
余羡发现,这些人不仅往同一个方向,就连两脚落的地方也都一样。
“这些都是沾了圣水的人。”他蹙眉,又盯看良久,不解地问:“若鼓藏节后的一夜会死这么些人,为何巫疆还要办鼓藏节?觉察不出奇怪吗?”
“我记得吉昭曾说,鼓藏节靠长老会算日子,以往几年难得一次,如今连着三年都办了,其中必定有古怪。”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聚拢什么力量?”余羡说:“上百人一夜丧命,圣女脱不了干系,名声坏了谁还上她的当……”
余羡正自顾分析着,忽而抬首,瞳孔微张,“她,或者她们想最后一搏,一网打尽!”
“聪明。”白尽泽不吝夸赞。
“那便更要跟上去看€€€€”
余羡音未落,便又听到了苗铃脆响,头颅胀痛不堪。他受不住,额头抵在白尽泽胸前,闷声不响等这份痛处过去。
挨着挨着,忽然困乏得厉害,可想起这一睡不知面临什么他便怕得更厉害。感觉这样熟悉…
若又是一别万年如何是好…
叶随风响,一声炸雷过后,雨好似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压得枝丫乱颤。待在白尽泽身侧沾不到雨,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声势浩大,比打雷的响动轻不了多少。
“白尽泽。”他喊得小声,仰起脑袋的同时抬双臂环着白尽泽的脖颈。望着那张俊逸无比的面庞,心中揪着痛,“白尽泽,我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