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 第45章

  即便有救命之恩,圭臧也不该这般不讲理,又没人央着他来救……可,又因是救命之恩,云挽苏一反常态没反驳,坐在榻上连咳嗽也变得小声了。

  圭臧:“随我出棺,你不该待在这。”

  “如果我不呢?”云挽苏垂首,声音轻微地沙哑,“我不是同你一道来的,你没道理让我必须跟着你。圭臧,我是我,你是你。再说不是你束缚着我,我能总想着逃开吗!”

  “好,你现在出棺,我不再管你。”圭臧说道。

  “出不出棺都无须你来管,”云挽苏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没良心,可他又不是来玩的,他能帮余羡忙!

  “你现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是吗?”

  “想用强?”云挽苏心中气急,却也不曾表露,默默捏紧拳头,对圭臧说:“我总想与你说清楚,可你从来都不当真,我说我不想同你这般胡来,我不愿,若面前有两条路,死和你,我会选择死。你现在明白吗?”

  “死?”圭臧捏着他下巴,抬起来,“死都不怕,却怕我,云挽苏,伤人你真有本事。”

  “我心中有人,再容不下别人。这种话我再不说二遍!”云挽苏别开面颊,强忍的泪在眼眶打转。

  “好。”圭臧撩袍在床榻前坐下,说,“歇下吧,不早了。”

  又是如此。每每谈论至此,圭臧就不再接话,装聋作哑的功夫一绝。

  云挽苏抬袖抹了面颊上的水,下了床榻往窗边走,这扇窗直直对过去是吉昭的卧房,此时房门正大开着。

  云挽苏顾不得雨就要冲出去,奈何房门如同焊死一般,如何都打不开。

  圭臧依旧坐在榻边,侧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云挽苏不同他说话,预备从双花砸出的窟窿爬出去,刚弯下腰,又被身后的人拽回来。

  “你安分待着,那便相安无事。否则你怕什么我就做什么。”

  云挽苏蹙眉,甩开他的手硬是要出去,心口像是堵了一块什么,说不尽的苦涩弥漫开,他说:“我怕死,你直接杀了我吧。”

  圭臧一字一句地说,“我送你出棺,回阴府。”

  “圭臧!”

  他同圭臧的交谈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力上的悬殊。圭臧若执意如此,他反抗不了。可他不愿回阴府,那地方是他的牢笼。

  云挽苏服了软,“我错了。”

  “无关你的对错,继续留在这里,你会死。”

  “我不知双花为何突然出现……”云挽苏忽而停下,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咽下一口气,说:“我寸步不离跟着你,再也不擅自跑了。我不回阴府…”

  圭臧顿了好一会儿,比起强来的不欢而散,他更偏向于各退一步。应允了他,“那姑娘方才出去了,白大人也跟上了,无须你再操心。”

  “他们已经跟上了?”云挽苏想出去,挪了一小步发现圭臧脸色不对,又退回来,乖顺地问:“他们方才跟上的?如此一来圣水果然有问题,那吉昭会不会去圣女庙,我们€€€€”

  圭臧正在撩开他的衣襟,这举动吓得云挽苏愣住,才发现他只是看脖颈上的淤青而已。

  “余羡来悬棺中找元神,难免有分不开身的时候,他曾帮过我,我也想尽最大的力帮还回去。”云挽苏缩一缩脖颈,又不敢直接推开,仰着下巴同他说:“圭臧,我也想去圣女庙一探究竟。”

  圭臧不答话,看神情应当是不同意的。

  “脖颈上的淤青散去前,哪儿也别想去,好好休息。”

  “你……”他能明白圭臧的这份关心,却难理解这种行为。

  圭臧我行我素将人按在榻上,盖上被褥。云挽苏挣两下没动了,圭臧严肃起来就像要把人吃了一样可怕。他侧身背对着,想着余羡师徒已经过去,他晚些去也行的。

  装模作样阖眼,为了让圭臧放放松警惕,半晌后他翻身回来,往圭臧手边蹭。圭臧则俯身下来吻他,云挽苏排斥,却忍下了,在被看了许久后,圭臧终于肯起身走了。

  云挽苏特意又躺了许久,真没动静了才爬起来,方才摸到门边想起什么,忽而顿住。这门必定打不开,双花撞烂的窗也别想。于是他搬来椅子,从另一扇更高的窗翻出去。

  雨一直未停,云挽苏跳下来迎面扑进大水坑中,一双腿险些折了。他没顾得上呼痛,边跑骂了一句什么,踏进吉昭的卧房。人果然不见了,他不放心,又偷摸跑去余羡师徒所在的院子。

  “是你已经忘了吧!他若不死,你就永远有理由退缩。哥,莫要再糊涂,今日来之不易,若你下不去手就我来!”

  云挽苏猛然顿住脚步,靠着墙根站定,雨势虽大,双花的声音仍旧明显。

  “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若以后再波及到他的身上,我会亲手杀了你。”

  说话的是圭臧。

  云挽苏想,他二人说的大概是方才的事。这两人认识且能说上话令他很是吃惊。在阴府几千年,未曾见过他们有什么交集。

  如若有交集,那他方才的杀身之祸必定是圭臧这个鬼东西惹上的!

  什么救命之恩!胡扯!

  “杀了我?你杀得了吗?”双花仰头肆意地笑,“圭臧,你糊涂!白尽泽如今一心扑在他那徒弟身上,对付他易如反掌,而你却三番五次因为一朵无关紧要的莲花优柔寡断!不想他死?那好,你给我一个他不能死的理由!”

  圭臧:“他当年也吞了那雪凰的原神碎片,若死了,原神必将归位。到时候别说白尽泽,就是余羡一个人你都打不过!”

  “不可能,他时常跟在那师徒二人左右,若是体内有,白尽泽早该发现了!”

  圭臧:“那是因为我封了他的法术灵力!”

  “那杀了他,他是变数,不能活!”

  “不可!”圭臧:“他死了,解了我的咒,余羡若感应到这片原神,自投罗网的就是你。”

  双花又笑了几声,满不在意扫一眼身上的血污:“你就是想护着他罢了,”双花寸步不让,“行,我最后一个解决他。”

  “莫要再提这些,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圭臧刻意转开话题,道:“晓清润当真会按照我们想的做?”

  “无需担心,将死之人实在不足挂齿,”双花眸光锋利,道:“待鱼儿入了网€€€€”

  预备离开的云挽苏踩响了石头,吓得面色大变。他听了不得的话,心虚还心慌,灵光一动拔出墨扇,柄端的尖刀对着自己的胸口捅下去。

  他扔了扇子往泥潭里倒,最坏的结果是那个一直想要他性命的双花一刀了解他,最好的就是就此蒙混过去。

  来人只有圭臧,云挽苏望不到人,听他在喊自己,言语中的焦急不似装出来的。

  “圭臧……”云挽苏疼得皱眉,轻喊他一声。接着开始流眼泪,手捏成了拳,轻飘飘砸在圭臧身上。

  “你不在,有人想杀我,可我打不过他,你说在你身边就能周全,骗人!”

第50章 闹觉。

  树梢的罅隙投下几缕银月,亮得泥路上泥泞的坑洼泛白色涟漪。不多时映出两个墨色倒影,越放越大。

  余羡下意识迈过水坑,眼睁睁看吉昭一脚陷下去,泥水湿了鞋袜。小雨缠绵不歇,她出门没穿外衫,浑身淌在了雨里,显得单薄。

  方才跟出来他们不敢靠太近,远远看着背影没什么异常,只是吉昭走路姿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木讷又僵硬。

  余羡心中有疑,遂迈到吉昭前边去,盯着她的脸看,察觉出了古怪,抬袖在她眼前晃一晃。

  “她像在梦游。”余羡说。

  吉昭睁着眼却不看路,对周遭一切也不作反应。像被什么指引着,缓慢,一刻不歇地往前去。余羡怕她出有事,心中犹豫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闻言白尽泽过来,先将余羡往自己另一侧带,“我看看。”

  不过片刻,乌云遮住月。

  白尽泽见吉昭红润的面颊离了月光成了青灰色,面目轮廓凹陷下去,皮肉紧缩如同风干的尸,骨骼凸显出来。雨再淌久一些,表面的皮肤就泡发了,一块一块泛起浮肿。

  他抬手探往吉昭的面门心,未能感应到分毫的活气。幽幽的凉意袭掌,竟不知不觉间死透了。面相着实狰狞,白尽泽不许余羡看。

  “她死了。”白尽泽将手收回袖中。

  “方才还没事……”余羡执意扭头过来,撞着了正面,看仔细后呼吸跟着一窒。吉昭已泡得面目全非,分不清样貌了。

  “应当是一瞬的事。”白尽泽扶着他的肩,没有月光的映衬,周遭暗得视不清物。但他看清了余羡满面的忧心,帮他将皱眉抚平,同他说:“这是她的命,无需自责。”

  “但因我起。”

  余羡想确认是不是障眼法,抬手探过去,被白尽泽制止了握在手心里。

  阿婆素来不肯孙女去沾染什么圣水,偏偏遇上他二人前来求子,不过热心肠想帮一帮他二人,却无辜引祸上身丢了性命。

  “白尽泽,她不能…”余羡抬首,还想说什么,话说一半猛地一阵恍惚,接着天旋地转,扶着白尽泽的手臂才稳住了身。

  细小的脆铃在耳窝里轻轻地荡,他好像看到了圣女在罗盘舞蹈,天在落雨,她一直跳,白昼黑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变态。”忽而有人说。

  “不过死在这儿可惜了,白浪费一张好皮囊。”另一人笑得猥琐,“怎么样,别浪费了?”

  两人又是会心一笑,抬头不怀好意望着远处的曼妙。

  圣女似乎察觉到了这两道目光,她顿住舞姿,视线跟着投过来。

  从这双冷漠至极的眸中,余羡看到了藏在最深处的憎恶,这些憎恶在圣女挣扎,认命,松开拳头时,化作无尽的疲惫与无奈宣泄出来。

  她换上疏离起舞,将恶意置身事外。

  她的动作越快,脚上的苗铃碰响越来越大,声声震耳。余羡忙抬手捂住了耳朵,却听到男子癫狂的笑,以及布料的撕扯,撕掉的不仅是衣物。余羡觉得自己的皮肉也一同被扒下来了。

  应当有人在挣扎的,余羡头疼欲裂,不愿看。铃声,笑声,说话声以及抽咽声交混为一团塞到他耳里,压得几近窒息了。

  “余羡!”白尽泽扶着他的肩膀,强行唤回他的意识,“别想,看着我。”

  余羡白了面颊,喘着粗重的气息,捏紧身前人的衣袖,明明不冷,他浑身都在抖,怔怔道:“白尽泽,要找真圣女,我的元神在她身上。可我不知她是死是活……”

  白尽泽帮他顺气,掌心揉着他的后腰安抚,“不急,我们慢慢找。”

  “……嗯。”余羡咽下一口唾液,腰间一紧,白尽泽抱着他往林子里退。

  有人正往这边来,听动静不止一两个。不一会儿真有人过来了,神色状态同吉昭的一般无二,更像是一批行尸走肉,朝着同一个方向挪动。

  余羡发现,这些人不仅往同一个方向,就连两脚落的地方也都一样。

  “这些都是沾了圣水的人。”他蹙眉,又盯看良久,不解地问:“若鼓藏节后的一夜会死这么些人,为何巫疆还要办鼓藏节?觉察不出奇怪吗?”

  “我记得吉昭曾说,鼓藏节靠长老会算日子,以往几年难得一次,如今连着三年都办了,其中必定有古怪。”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聚拢什么力量?”余羡说:“上百人一夜丧命,圣女脱不了干系,名声坏了谁还上她的当……”

  余羡正自顾分析着,忽而抬首,瞳孔微张,“她,或者她们想最后一搏,一网打尽!”

  “聪明。”白尽泽不吝夸赞。

  “那便更要跟上去看€€€€”

  余羡音未落,便又听到了苗铃脆响,头颅胀痛不堪。他受不住,额头抵在白尽泽胸前,闷声不响等这份痛处过去。

  挨着挨着,忽然困乏得厉害,可想起这一睡不知面临什么他便怕得更厉害。感觉这样熟悉…

  若又是一别万年如何是好…

  叶随风响,一声炸雷过后,雨好似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压得枝丫乱颤。待在白尽泽身侧沾不到雨,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声势浩大,比打雷的响动轻不了多少。

  “白尽泽。”他喊得小声,仰起脑袋的同时抬双臂环着白尽泽的脖颈。望着那张俊逸无比的面庞,心中揪着痛,“白尽泽,我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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