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会设在晚上八点。
吃过晚饭,钱特助给林鹿送来了西装,一式八套,全都是顶奢手工定制,面料考究做工精致,价格不菲。
林鹿原本在犹豫挑哪一套比较合适,挑着挑着,他拖着腮,眼神飘忽起来。
盛危在隔壁换完了衣服,整了整领带走过来,见林鹿一脸深沉的盯着西装,凉飕飕瞥了他一眼:“你要一直对着这些衣服面壁思过?”
“……”林鹿扭过头,表情凝重认真:“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
盛危神经一绷,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事?”
“你是怎么……”
盛危眸色渐深。
林鹿喃喃嘟囔:“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盛危:“……”
盛危深吸一口气,随手扯了件西装扔在林鹿身上:“就这件,现在去换。”
换上西装,一番打理过后,林鹿出现在盛危面前。
日光正值黄昏,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林鹿身上穿着雪白的西装,柔软的发丝被捋到脑后,只有一两缕垂在尖翘的耳尖,将那张精雕玉琢的脸完整暴露出来,苍白的皮肤反倒衬出€€深锐利的眸色。
就像躺在阳光下梳理雪白毛发的狐狸,既矜贵又慵懒。
而里面略高的浅色软绒的内衬贴合着颈线,恰到好处的柔和了锐利,反倒多了几丝亲和。
“怎么样,”林鹿随手扣上袖扣,抬眸笑笑:“还可以吗?”
钱特助笔直笔直的直男,人都看愣了。
男人好看到这个地步确实是少见。
一路上但凡经过的地方都有人行注目礼,好在进了贵宾电梯,人就少了许多。
电梯直达顶楼,那也是这次招待会的举办场所。
顶楼装修仿照轮船甲板,一端作为今晚的宴会场地,中心摆放着十几层高的香槟塔,围绕装点典雅富有特色的香熏蜡烛,衣香鬓影推杯换盏,衣着得体的侍者穿梭其中,一端是垂壁式无边界游泳池,宾客有兴致的可以在里面游上一圈。
他们一到场,就成为全场关注重心。
盛危身材健硕,肩宽腿长比例极好,深黑西装穿在身上,让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往常很少有人愿意在他旁边久留,轻易会被衬成滑稽的矮冬瓜。
但林鹿站在身边就有一种分庭抗礼的夺目,他的脸精致的过分,苍白的面色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气质,不言而笑,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心旷神怡,恰到好处的柔和了盛危的气场。
人都是视觉动物,目光会本能的追随好看的事物。
何况除此之外,盛氏和林氏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压他们一头,在场没有人不愿意去打好关系的。
盛危居然和林鹿同时现身,就更让他们出乎意料。
盛危知道林鹿很受欢迎,却没想到和林鹿相熟的人能像狂蜂浪蝶一样扑过来,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林鹿居然能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是做什么的,又是什么职位,还都能和对方热络的寒暄两句。
又送一个宾客,盛危牙关紧了一下,在林鹿耳边沉声:“你交友面挺广啊。”
林鹿微仰起脸,唇瓣轻抿着,眼神无辜:“有吗?”
换做旁人面对这样的眼神,恐怕心都要化了。
盛危低头和他对视,却丝毫不为所动,把林鹿拽到身边,警告道:“今晚跟紧我,没让你自由发挥。”
林鹿最擅长勾搭蛊惑别人,放出去估计就飞不回来了,他得时时刻刻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
林鹿被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扑到盛危身上,他轻叹嘟囔:“真是占有欲旺盛啊。”
可是能怎么办,自己的饭票就要自己呵护。
盛危刚和某个公司的老总打过招呼,下意识去瞥身边人,就见林鹿纵容的朝他抬眸一笑。
盛危:“……”
其实和平时相比,今天围上来的人已经少了不少,实在是有许多人顾忌着旁边的盛危,就像门神一样黑着脸,让很多宾客都望而却步,只敢在远处点个头。
林鹿轻摇香槟,也还以一笑。
招待会相当于昨天竞拍会的落幕仪式,到场的大多也都是昨天参与竞拍的公司代表,都是本市或其他市颇有名望的精英。
随着时间推移,陆续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
来找林鹿搭话的络绎不绝,有来搭关系的,也有旁敲侧击探寻林氏和盛氏是否有合作的。
毕竟如果是两家合作,那必定是大动静。
林鹿三言两语就带了过去。
他抬眸看向盛危,发现盛危正和一位年纪轻轻,看上去意气风发的男人闲聊,听上去两家似乎曾经是邻居,后来男人搬家后联络的就少了。
林鹿不着痕迹打量了两眼,忽地耷拉眼皮,难受的皱起鼻尖,轻拽了两下盛危的袖口。
盛危注意力立时偏移,低下头见林鹿捂着腹部,将额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脸色一沉:“是哪里不舒服了?”
林鹿抵住他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盛危和表情错愕的男人潦草告了个别,毫不迟疑的揽着林鹿往出口走。
没等走到出口,离的远了,林鹿停下脚步,下巴还倦懒地搭在盛危肩头,脸上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的苍白痛苦。
他脚步一停,盛危也停了,低头他看了几秒,眉峰拢起,冷着脸道:“你,装的?”
林鹿掀起眼睑,慵懒的应了一声。
盛危:“为什么?”
天空夜幕星垂,周围摇曳的烛光映在林鹿发稍脸侧,像是被镀成一层蜜色的釉。
林鹿微抬起头,撅了撅嘴,柔软的指尖在盛危手背划了一下:“因为不想看见你和那位孙先生聊天呀。”
这要换做其他人肯定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因为这句话想东想西,盛危手插在兜里,冷着脸居高临下看着林鹿,丝毫没有被动摇。
林鹿看着他的表情,慢吞吞站直身子,指尖整了整衣襟,晃动香槟轻笑一声,“我也是为了盛哥好,再深聊下去那位孙先生就要推销自家的积压货了。”
盛危轻蹙:“怎么说?”
“盛哥不热衷于打扮自己,所以不了解,那位孙先生身上的领带,腕表全都是过季款,西装皮鞋是西贝货,袖扣我粗略看了一眼,是以次充好的坦桑石。”林鹿笑着耸耸肩,“这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眼睛倒挺尖,”盛危微抬下巴,不以为然道:“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确实,有一部分有钱人其实有钱依旧非常抠门,他们穿着一成不变的便宜的衬衫球鞋,宁可用赝品次品,也不愿意买正品,花冤枉钱。”
林鹿走到顶楼边缘,手肘撑在栏杆上,回眸笑道:“但他曾经是和盛哥是邻居,就让我想到九十年代做电池起家的孙氏。”
盛危转头看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些年新能源崛起,传统电池早就沦为夕阳产业,孙氏不寻救变革,有老客户维系才能撑到今天,但也到此为止了。”林鹿浅啄了一口杯里的香槟,眸间流转的皆是笑意:“孙老爷子上个月去世了,那位孙先生已经在着手变卖渠道线了,毕竟破电池的生产线值不了多少钱,只有渠道还能卖点钱。”
盛危沉默片刻,抬眸:“孙老爷子去世了,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就算是曾经的电池大王,现在的产业缩水也不足1/10,体面点说是电子集团,往小了说不过是个破厂罢了,孙老爷子是生是死谁还会去关注他?”林鹿吐字薄凉。
林鹿后腰靠向栏杆,眺望不远处觥筹交错的烛光宴会,这些人挂着笑脸寒暄交际,看上去和你关系很好,跟你推心置腹,实际上一旦你产业出了问题,巴结的你的人都会翻脸远离你,对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商海本来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足够的野心根本无法立足,因为做生意本来就是激流勇进,你不想尽办法往上爬,别人都在往上爬,你只想守好家业,只想墨守成规原地踏步,实际上却在不断后退。
盛危低沉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既然孙老爷子是生是死谁没人关注,那林鹿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嗯……”
林鹿将香槟抵在唇上,看着他弯唇一笑:“你猜呢?”
林鹿走近盛危,歪了下头,笑道:“我还知道那位孙先生变卖了渠道线在澳洲买了个别墅,已经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去。他至今都没有关停国内的厂宣布破产,是因为他还有一大批库存要清理,所以你想想看,他找你搭话是为什么呢?”
盛危低头和他对视,林鹿哪怕眼眸里蓄满了笑意,却依旧让人看不透心思。
林鹿最恐怖的地方就是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孙先生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小厂,林鹿都对他如数家珍,在你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其实早就把你查了个底掉天,知道你的弱点,知道你的渴望,能轻而易举的拿捏你,所以他不敢重蹈覆辙,这次他要牢牢把林鹿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这样的林鹿又为什么要提醒他,刚刚分明可以装作不知道。
忽然,不远处一阵小喧闹,是负责本次竞拍的傅老到了。
傅老工会出身,在整个东南商圈都非常有影响力,竞拍会早已落下帷幕,招待会还能有这么多人到场都是为了能在张主席面前露个脸,说上两句话。
原本坐在角落沙发那里闲谈的人连忙打点仪容,挂着笑容也纷纷起身迎上去。
盛危没动作,他向来对这种趋炎附势的行为不屑一顾。
好半响傅老周围的人才渐渐散去一些,傅老身着鹤须唐装,年逾六十精神矍铄,清亮的眼神注意到林鹿,举步走过来。
傅老故意拉着脸说:“小鹿,来了怎么不和傅爷爷打招呼啊?”
林鹿眨了下眼皮,唇角微牵:“这不是围在傅爷爷身边的人太多了,怕傅爷爷想不起来我来吗?”
傅老刮了一下他的鼻头,哈哈一笑:“俏皮,你傅爷爷就算是老年痴呆也不会把小鹿忘了的。”
林鹿无奈叹气:“傅爷爷您看您又说这种话,您肯定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他们相谈甚欢的一幕被众人收入眼底,傅老很少和人打趣,可见林鹿颇得傅老的心。
经常参与此等聚会的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他们得费力去巴结的人,林鹿却往往很受这些人青睬。
只有一些初次参加宴会的人和旁边人惊诧的交头接耳。
傅老的目光落到盛危身上,眼里笑意未散:“这位是盛家的……”
盛危礼貌颔首:“盛危。”
傅老沉吟:“盛文京这些年可好?”
盛危眉梢一挑,冷静道:“父亲还是老样子,谈不上好或不好。”
“那盛家就指望你挑大梁了。”
“年轻人看着就精神,”傅老视线在两人面上逡巡,眼尾褶皱里蕴着笑意,“小鹿挑人的眼光不错。”
林鹿垂下眼,乖巧一笑。
盛危眉头抖了抖,没等他开口解释,那边就有人喊傅老上去说两句话。
“我家那口子成天念叨着你,抽个时间来爷爷家吃饭,”傅老轻轻拍了拍林鹿的肩膀,笑着看了一眼盛危,目光充满了打趣:“再带个小朋友也欢迎。”
林鹿笑着应下:“我一定来。”
等傅老离开后,盛危深深看了林鹿一眼,手插在兜里,哼笑一声说:“你可真能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