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呼吸也跟着消失,甘甜的滋味顺着唇齿落入口腔,我以为这就是全部,摩川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仍然按住我的唇峰。
还没完?
我正觉得有些奇怪,对面的人忽然低低开口,说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别在这里吃东西。”
他的指尖微微下压,像是一种警告。
我:“……”
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知道了。”
说前两个字的时候他手还按着,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嫌弃似的拿开。
寒冷的冬天,他的手指一直浸在水里,指尖都被冻得通红。
“拉结罗。”别开眼,他像是冷得受不了,握了握手指。
拉结罗,以我有限的层禄语知识,这应该是“神胜了”的意思。配合今日节日主题,可能就跟基督教里的“阿门”一样,表示一种对神明的赞美。
我望着他庄重圣洁的面容,跟着重复:“拉结罗。”
第8章 心静,则手稳
后面毕竟还有好多人等着,我没停留太久就往前走了。
进出是两个不同的门,前头大门进,后头小门出。出了门外头就是条悠长的小径,弯弯绕绕通往山下。
庞大的树冠遮挡于头顶,冬季早晨的寒雾在枝丫间形成晶莹的冰霜,被阳光一照,山路上流光溢彩。
一边喝粥,我一边缓缓往山下走,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会有个大袋子给大家丢垃圾,想得倒是很周到。
等吃饱喝足了,我掏出手机给严初文打去电话,问他们在哪里。
严初文早就和郭姝一道下了山,这会儿正在村西的空地那儿围观射箭比赛。
“……我问问,你先等等……”背景音一度十分嘈杂,严初文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突然就问我,“对了柏胤,你大学时候是不是还参加过弓箭社?”
我一愣:“是参加过一段时间……”
严格说是一个学期。
“是这样的,马上要举行团队赛了,但棚葛代表队的其中一名参赛选手刚刚搬器材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比不了了,你能不能现在过来替一下他?”
“替……”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头就换了人听。
“小老弟啊,帮帮忙帮帮忙!”涅鹏的声音透着焦急,“我这实在找不到人了,咱对名次也没什么要求,你就替一下,改天我请你吃饭!”
话都到这份上了,堂堂村长亲自求我,我怎么也不好拒绝的。
“行,你等等,我这就来。”
挂了电话,我一路小跑着在人群中穿行,原本步行二十分钟的路,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还没等喘匀气,涅鹏挤过来,将一串蓝色的假花套进我的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就推着我与其他三个年轻人一起上了比赛场。
说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场地稍显简陋,没有看台,大家自发地围作一个半圆,将选手们围在中间。
地上用石膏粉标着白线,选手与箭靶距离大约三十米,是一个比较适中的距离。
我来得相当及时,其它几个村寨的代表队刚射完第一组,接下来正好轮到棚葛队。
其他三个先上,我留在最后熟悉手里的弓。
大学时,我参加的其实不是“弓箭社”,而是“猎弓社”。
现在电视上看到的弓箭赛事,用的多是“竞技反曲弓”,金属弓身,带瞄具和箭台,三指勾弦。而传统猎弓,弓身一般都是采用槭木或者桑木制成,没有瞄具和箭台,拇指勾弦。
拉了拉弦,手里的弓柔韧度还不错,感觉得出是平时精心养护的。
也是严初文瞎猫撞到死耗子,我学的是传统猎弓,要是我当年学的是竞技反曲……今天怎么想都得凉。
“加油加油,别紧张!”
“胤哥你可以的,相信你自己!”
严初文和郭姝在一旁为我加油打气,看着比我都要紧张。
每队八支箭,每人两支,按照顺序第一队先射四箭,再到第二队,这样依次轮流等全部队伍都射完算作一轮。此次比赛一共两轮,得分最多的那队为最终冠军。
很快棚葛队的其他三人射完了各自的箭,轮到我上场了。
“哎呀,涅鹏,你们怎么派个夏人上场?你们棚葛是没人了吗?”
场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嘴里叼着根牙签,用口音浓重的夏语半真半假地调侃着涅鹏。
“什么夏人不夏人的,两族一家亲,这是我老弟!”涅鹏双手抱臂,面不改色地说道。
运动场上搞心理战的不少,没想到村运会也有。
我跨站在起射线上,推弓、拉弦、瞄准,不管准头怎么样,气势还是要先做足。
摒弃所有的杂音,放慢呼吸,指尖松开的一瞬间,箭矢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直直朝着箭靶而去。
可惜,由于手太生,之前完全没练过,差了点准头,只射到六环。皱了皱眉,我有些懊恼。
“不错不错!”但就算如此,严初文与郭姝还是为我爆出了最热烈的掌声。
“很好,小老弟,保持住!”涅鹏大力地揽住我的肩,将我揽到休息区,“按照这个节奏来,我们还是有夺冠的希望的。”
到第二轮的时候,我发现三十米处的箭靶后头又多了个黑色的小靶子。
“那是什么?”我问涅鹏。
他看了眼,说那是“鬼头靶”,射中那个可以得20分。
射中靶心也就10分,射中鬼头靶竟然就能得20分?
不过鬼头靶又小又远,搞不好就要射偏,到时候一分都没,未免得不偿失。
我想,这大概就是它登场的意义。是冒险一博,还是保险起见,全看如何选择。
重新换第一队上场,我看还有些时间,拿着弓去一旁的练习区默默复习起来。
按照我的性格,原本是不会参加什么大学兴趣社的,更何况还是一项自己完全不不了解的运动。
我会加入猎弓社,还要归功于那时候的交往对象。
大一开学没多久,猎弓社的师哥师姐们就开始到各个院系宣传拉人。娃娃脸被他们说动,自己想参加,又不想一个人参加,就把我硬拉上了。
我去得并不勤,两个月里大概也就去了三四次,还都是被娃娃脸缠得没办法了才勉强去的。后来没多久他就跟我提了分手,说我空有脸没有心,完全感觉不到我对他的喜欢,问我既然不想恋爱为什么当初要接受他。
明明就是他说处处看的,失败了却好像都是我的问题。
“因为无聊。”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啪!”
理所当然地,被打了。我混蛋,我活该,所以也没有特别生气。
“别让我再看到你!”对方说完就铁青着脸走了,独留我一人在小树林里。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下颌骨,原地待了会儿,从另一头出去了。
靠近图书馆的这片小树林秋天落叶多,乱七八糟的虫子也多,路灯又暗,晚上八点以后就很少有人来了。因此当我和摩川在昏暗的路灯下不期而遇时,两人都有些惊讶。
“好巧。”我一愣,不自然地打了招呼。
摩川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墨绿色毛衣,手里夹着笔记本和两本书,看样子应该是刚从自习室出来。
他的视线往我现身的小树林瞟了眼,之后落在我脸上,准确说我还火辣辣的左半边脸上,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一般,只是略微颔首便擦着我离去。
明摆着不想深交。
老实说他这样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我总不能让遇到的每个人都接受我的性向,但兴许是那天挨了打心情本来就不爽,他的疏离一下子把我心底的火全燎了起来。
“等等!”磨了磨牙,我最终还是叫住了他。
双手插在裤兜里,我转过身,与他隔着路灯遥相对望:“你知不知道心理学上有种现象叫做‘反向投射’?”
他站在那里,微微偏过身体看向我,脸上是一种虚伪到令人作呕的事不关己。
“不太清楚。”
我冷笑着道:“意思是,有时候人类内心的某些情感或许和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码事。恐惧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对自身欲望的焦虑。比如某些人恐惧同性恋,表面上是偏见,实际上不过是在掩饰自己难以抑制的内心欲望罢了。”
他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这样。”
他的反应堪称平淡,我精妙的一拳宛如打在了一坨棉花上,憋屈又无趣。
敢做不敢当。
嗤笑了声,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本以为只要不去严初文那儿,我跟他这辈子应该就没什么交集了,结果几天后参加猎弓社的活动,竟然又见到了他。
起因是师姐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晚上去参加社里的活动,还说今年新生招收不理想,要是再没什么人参与日常练习,明年估计猎弓社就要办不下去。
她唉声叹气的,言语里全是愁苦,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我按时赴约,本来还怕遇见娃娃脸尴尬,结果师姐说对方早几天就退社了。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关系那么好,他会跟你说呢。”师姐惊讶道。
我一边收紧手上的护具一边说:“我们分手了。”
师姐可能也没想到我这么坦诚,静了一瞬,脸上肉眼可见地升起尴尬。
我没再理她,拿起架子上的弓自顾练起来。
练了大概有半小时,身后传来拍手声:“大家先停一停,看过来。”
我放下弓,往声音所在的地方看去。
“今天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师姐身旁站了个个头很高,身姿挺拔的身影。对方侧着脸,正和一旁的师哥说话,黑色的毛衣衬得他肤色很白,比一旁的师姐都要白上许多。
兴许刚从外头进来的关系,他整个耳廓都被冻红了,耳垂上的青金石耳钉分外显眼。
不是吧?才这样想,那人转过脸,正好与人群中的我对视个正着。
“这位是民俗学的摩川,层禄族人。别看他才大一,人家从小学习传统弓,比我和副会长厉害多了。大家可以把他当做我们社的指导老师,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