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9章

  周围响起€€€€€€€€的讨论声。

  “哇,他好好看啊,像混血一样。”

  “少数民族嘛,长相有血统优势……”

  “今年的大一新生质量都这么高的吗?我们社不是还有个帅哥,气质很贵那个?”

  “哦,那个天菜啊,我打听过了,是艺术系的,不喜欢女生呢……”

  “嘘,他在你后面!”

  摩川只在最初看了我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他被簇拥在中心,众星捧月一般接收着周围各种好奇的提问,浮夸的赞美。

  他应对得体,仿佛天生就是为这样的场合而生。

  装模作样。

  心里冷哼一声,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拉开弓练习起来。

  新手的箭靶距离虽然只有十米,但拉弓姿势却不会因为距离有任何变化。练了三组,我手臂开始酸胀,之前已经能做到八环内全命中,此时因为体力的流失,准头下降,非但不能命中靶心,有时甚至会脱靶。

  我咬了咬牙,开弓又放一箭。结果不仅箭射歪了,弓弦回弹的时候更是打在手臂上,在手肘处打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紧抿住唇,好胜心趋势我又抽出一支箭搭上了箭台。

  瞄准中,执弓的那只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握住。

  “姿势错了。胳膊伸直,然后转肘。”一股浅淡的,经常能在寺庙大殿里闻到的檀木香味涌入我的鼻端。

  我浑身一凛,偏头看去,摩川注视着我的手,并没有在看我。

  他调整着我的姿势,将我横着的手肘掰直,让胳膊呈现出一条流畅的直线,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后拉。

  “手肘上抬,不要耸肩,瞄准后直接撒开。”

  到这会儿我才发现,他竟然比我还要高一些,188或者189的样子。

  背后隐隐传来另一个人的热量,我觉得有些别扭,但别扭之余,心底又浮现出一股不能输的倔强。

  淡定点,自然点,他一个恐同的人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

  “射。”有些冷淡的声音拂过耳畔,我手指下意识地松开,飞箭如虹,精准地射中靶心。

  我怔然地望着那支箭,回过神时,身后的人已然退开。

  追寻着记忆中的要点,我没敢多练,怕等会儿上场体力不够,感觉差不多了,就回到了队伍。

  棚葛队的另三人正在算场上的分数,算下来我们最后要得四十分才有夺冠希望,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得命中十环。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事,重在参与,今年不行,明年再比嘛!”涅鹏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尽管上,不要有顾虑。

  棚葛队的几人也纷纷附和。

  “是哟,能参赛已经很好了,得不得第一都不要紧。”

  “明年我们练好了继续比!”

  “继续比!”

  可能是心态好的缘故,身体放松了,反倒生出股锐不可挡的气势,虽然没有全部命中十环,但棚葛队的其他三人在第二轮也取得了三箭二十七分的好成绩。

  最后一箭,哪怕我射中十环,棚葛队也是赢不了的。

  既然这样,何不一搏?

  望着远处的箭靶,我闭上眼,沉心静气,嘈杂的人声远离了,皮肤被微风吹拂,周身的空气好似染上了一股似有若无的佛香。

  “心静,则手稳。”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荡开。

  缓缓睁开眼,我搭上箭,抬起弓,视线里只有五十米外的鬼头靶。

  “瞄准了,就不要优柔寡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从耳道钻进大脑,控制着我的思维,让我只能跟着他的指示行动。

  “射。”

  开弓,瞄准,放箭的动作与脑海里那个“射”字几乎重合。片刻后,远离的声音重新回归,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我那一箭,准确命中鬼头靶。第二轮棚葛得分四十七,完美翻盘逆袭。

第9章 这里不是你的寻欢场

  冬丰节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

  往日太阳下山,八点多的时候,棚葛早就万籁俱寂,路上不见几个行人。今日在村里最大的广场上,众人却依旧载歌载舞,推杯换盏。

  一张张矮桌围绕着篝火排列,桌上除了暖身的酒,还有一些果干和瓜子。层禄人三五聚在桌边,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这一杯敬柏胤,他今天可太为咱们夏人长脸了!”严初文说罢,与郭姝一同端着酒碗朝我敬来。

  我一手搂着怀里的狗子,另一只手忙去端桌子上的碗。

  “过奖了,举手之劳而已。”浅浅抿了口酒,我的视线不自觉飘向正东主位上的人。

  摩川偏着头,正与身旁的涅鹏沟通着什么,不时轻轻颔首。这样欢快的氛围里,他的坐姿依然不见放松,维持着言官的威仪板正,背脊挺得笔直。

  可能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说着话,准确地往我这边看来。

  我视线不避不闪,遥遥隔着篝火,勾唇朝他举了举手里的碗。

  就如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这一次他也选择了无视,直接移开眼,仿佛根本没看到我。

  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真的如我所想般行动时,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些好笑。

  “对了,‘拉结罗’是什么意思?”我将碗放回桌上,询问在场的两位民俗学专家。

  严初文一愣:“拉结罗?你早上去过神庙了?这三个字是一种赐福,字面意思就是‘神胜利了’。”

  “嗯,去了。为什么摩……频伽赐福的时候要说这句话?”我继续发问。

  “这个就跟当地的山神文化有关了。”郭姝剥着花生米道,“层禄人认为,沧澜雪山是山神的领地,他们是山神的子民。厝岩崧能够和平安定,都是因为山神战胜了鬼邪,消除了灾厄的关系。‘拉结罗’既是喜报,也是对神明的赞颂。”

  神明的赞颂啊,跟我猜的差不多。

  不知道的时候好奇,知道了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柏树在层禄人看来是最洁净的树木,泡过柏树枝的水,自然是最干净的水。”严初文说着伸出自己右手,掰着食、中二指道,“两指点净水并在额头,拇指划过眉眼上方,同时口呼:‘拉结罗’,这就是冬丰节频伽赐福的仪轨。”

  “挺有意……”我一下顿住,等等,这跟我经历的赐福好像不太一样?

  早上忙着领吃的,也没太关注摩川都是怎么给前面的人赐福的,只以为大家都是那样。现在看来,似乎摩川那家伙只给我搞了特殊。

  干什么?惩罚我对神不敬吗?

  “你们聊,我去抽根烟。”我将怀里的二钱丢给郭姝,才刚站起来,后头就扑上来一具沉重的人体。

  “兄弟,你好厉害!”

  我一皱眉,挣开对方搭在肩上的手。

  来人长头发,二十出头,五官端正,我一眼认出来,是方才与我一同参加射箭比赛的队友。

  “我叫昆宏屠,你怎么称呼?”他朝我伸出手,却不是要握手,倒像是要跟我击掌。

  这么街头的打招呼方式,我也是有几年没遇上了。

  “柏胤。”但最后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手交握,昆宏屠哥俩好地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背,笑道:“这次多亏了你,有机会一起喝酒啊?”

  “行。”我爽快地答应。

  “阿昆,我来这么多年,你怎么都没请我喝过酒?”郭姝双手垫在温暖的狗腹下,一脸调笑地看着昆宏屠。

  “男人怎么能乱请女人喝酒?”昆宏屠跟严初文他们似乎也挺熟的,说着说着索性坐了下来。

  我找了个相对空旷的角落,掏出烟点燃。

  冰冷的空气伴着辛辣的烟草气息涌进肺腑,身后是热闹的歌舞声,身前是昏暗寂寥的古旧村寨,巨大的割裂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夹着烟的手无意间触到双唇,脑海里几乎立马就浮现出白日里被摩川赐福的场景。

  冰冷的指尖压在唇上,再多一点,就要探到里面……

  呼吸一下子乱了套,我被烟气呛到,直接咳得昏天暗地。

  昆宏屠找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起不来。

  “柏胤……你没事吧?”他抓住我的胳膊,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摆摆手,就着力道起身,风吹过面庞,眼角湿凉一片。

  “没事,就是呛着了。”我抹了一把脸,声音带上丝喑哑,“你找我有事?”

  他这才像是想起来意,扯着我就往广场走:“频伽要给我们颁奖了,我找你去领奖的,快点,要轮到我们了!”

  我稀里糊涂被他一路拽到篝火旁,停下来的时候没刹住,差点失去平衡歪倒。还好他在身旁及时扶住我,才让我免于当众出洋相。

  “你慢点走频伽是会飞吗?”我站稳了,似笑非笑地抱怨。

  昆宏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能让频伽等我们的。”

  官僚主义。我在心里冷嗤一声。

  除了射箭,下午还有一些赛马、摔跤一类的比赛,获得第一的队伍都能得到频伽亲自颁奖。我和昆宏屠排在末尾,前头还有十几个人。

  “大哥,严老师说你是个珠宝设计师,”我和昆宏屠都不是内向的人,几句话便熟悉起来,开始兄弟相称,“那你猜猜我脖子上这块蜜蜡值多少钱?”

  蜜蜡跟琥珀其实是同一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树脂。之前有一阵这玩意儿价格炒得很高,市场上货品质量参差不齐,好点的起码卖的是真树脂化石,奸商直接就人工树脂当真货卖了,普通人根本鉴别不了。

  我是珠宝设计师,又不是珠宝鉴定师,我哪知道他这块蜜蜡是什么来头?但是人嘛,都是喜欢听好话的。

  我捏着他胸口那块鹅卵石样的黄褐色蜜蜡,端详片刻,道:“你这个啊是好东西,价值不能用金钱衡量。”

  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连“大哥”都不叫了,直接就是:“哥,还得是你们城里人有眼光,我就知道我这块东西值钱!”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我拍拍他胸口,给出中肯建议:“别卖了,传下去,当传家宝那么传下去。”传个百八十年的,也是块老蜜了。

  他用力点头,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被篝火烤的,浮起两团红霞。

  说着话,很快轮到弓箭队领奖。奖牌不是寻常的金银,而是木头做的雕花方牌,用米白的菩提子串着,十分有当地特色。

  每为选手戴上奖牌,摩川都会和蔼地对他们说些诸如“你做得很好,山君以你为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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