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28章

  花了一个月的功夫,靠我们两个天天一起浇水,那只宠物龙蛋里终于孵出了一只黄色的小龙。颜色很像,恰好又是在一棵橘子树下出生的,我就提议叫它“橘子”了。

  橘子没有任何实用性,就是个萌宠,饿了会伤心地哭,饱了就开心地自己在岛上到处玩,跟它互动,还会拿头乱蹭。

  “爸爸~”

  宠物龙可以设置对主人的称呼,只要我一靠近,它就会叫我爸爸。

  “主人~”而对MK,它维持着原始设定,只是叫他主人。

  点击喂食,我将两颗桃子丢在小龙面前,它下一秒就大口朵颐起来,头顶不时冒出红色的爱心。

  “咱们离婚了,它就再也没爸爸了,你忍心吗?”虽然是夫妻共同财产,但橘子的孵化地是MK的岛,所以终生只能生活在这里。

  “……”面对我的道德绑架,他选择了沉默。

  寒假里,本以为MK能有更多的时间打游戏,结果他反倒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几天不上线,就算上线了,也往往都是深夜,还经常玩着玩着人就挂机了,第二天一问才知道是太困睡着了。

  “算了,我们不要PK了,就在岛上散散步聊聊天吧?”才这么点时间,全用在和人PK上就太浪费了。

  找了一处全是野花,风景优美的悬崖,我和MK在星空下聊起天,身后不远处是一只龙也玩得很高兴的橘子。

  我:“你白天都在干嘛?”

  MK:“和我父亲一起工作。他对我很严厉,不太喜欢我摆弄手机。”

  看到这行字,我不禁皱了皱鼻子。MK是我们学校的,起码也成年了吧,这么大还不给玩手机,什么老古板啊?

  “那你是晚上偷偷玩的?”

  “嗯,偷偷躲在屋子里玩的。”

  我笑起来,捧着手机由仰躺变作侧卧。

  “和我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可能是临时走开了,他隔了有一会儿才回:“不会。”

  我在床上翻滚着,又换到另一边侧卧,跟他说起自己白天遇到的趣事。

  “我今天去看电影了,是部悬疑片,遇到个好讨厌的熊孩子,一直在问他爸爸,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我就坐在他们前面,实在忍不住了,就回头把结局告诉他们了……”

  不止一次,我询问对方要不要线下见个面,都被拒绝了。他似乎只想和我在网上,更具体一些,只想和我在答题岛内做朋友。

  大二下半学期,我们认识已经半年,我想见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迫切,他却始终如一,没有松口。

  测试服总有测试结束的一天,停服公告发出的那天,我做了最后的努力。

  “只是见一面,做普通朋友也不行吗?”见他不说话,我咬了咬唇,退一步道,“不然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们微信加个好友?”

  等了大概有两分钟,就在我等得心焦不已,以为对方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代表MK的小人动了。

  “不了。”他往远离我的方向走了几步。

  胸口像是堵了块炭,吐不出,咽不下,光是蹭蹭往外冒火气。

  “是因为我的性向吗?你怕我纠缠你?”沮丧的心情忽地挤入一缕无名的愤怒,MK固执的避而不见霎时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同性恋?”我质问对方,这次等待的时间更久了,这问题对他来说好像格外得难,比游戏里那些千奇百怪的问答题都难。

  良久,那串省略号终于化作文字,他说:“男人和男人是不对的。”

  分明是一直以来的白底黑字,这短短的一行字却仿佛带着什么魔法攻击,只是让我看上一眼,便眼角酸胀,双目刺痛。

  一个字都没说,我直接退出了游戏。

  第二天,我登入游戏向系统申请解除了我和MK的婚姻关系。

  剩下的只要他那边同意就行了……

  然而直到停服前一天,MK再也没上过线,头像始终都是灰的。

  不是之前吵着要离婚吗?现在是觉得反正游戏都停了,婚离不离都无所谓了吗?凭什么啊?哪怕是数据清零,我也要以单身人士的身份清零!

  我一个电话打给赵辰元,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游戏里的某位玩家。

  “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但不行啊,这可是犯罪。”赵辰元为难地拒绝了我。

  我也就是一时气不过,冷静下来后,自己都觉得这事儿过了。

  “你就当我没问过……”

  “你要查谁的个人信息啊?仇家?”赵辰元好奇道。

  我抿了抿唇,说:“不,网恋对象。”说罢在对方震惊的“什么”中挂断了电话。

  停服那天晚上,我一直挂在游戏里,和橘子待在一起。眼看停服时间一点点接近,MK始终没出现。

  “你妈妈不要我们了。”按下发送键,这句话却怎么也发送不出去,我愣了下,看了眼头顶时间,十二点了。

  不舍地用指尖抚过屏幕里快乐扇着翅膀的小龙,我在游戏外与它做最后的道别:“再见了,橘子。”话音方落,屏幕一暗,显示接口错误,我自动退出了游戏。

第28章 有求皆苦

  答题岛停服后,我意志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本以为经历过两次分手,我已经能够大致掌握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的方法,结果根本不行。分手是分手,失恋是失恋,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分手了,我照样吃吃喝喝,上课交友,会想,但不会想太多。而失恋,是那个人、那些事每分每秒都在侵占我的思维,让我不能去做别的事,也没有办法再想别的事。

  无论是上课还是打球,甚至只是坐在学校路边的长椅上,我都会不自觉去想€€€€眼前这个人是MK吗?

  我变得总爱对着手机里的游戏图标发呆,有时候画着素描,都能走神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三头身小萝莉。吃饭也是食不知味,经常吃着吃着长叹一口气,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这种神思不属、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暑假。那年暑假,一如之前的许多年,我受菀姨邀约,在夏季最炎热的那几天住到了他们家。

  可能是状态实在太奇怪,严初文忍了几天,在第三天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怎么老发呆啊这几天?”

  他本来坐一边吃西瓜,说着话就靠过来看了眼我的手机:“咦?你也在玩这个游戏啊?这个游戏好玩吗?”

  我一愣,抬头看他:“你知道这个游戏?”

  手机里的APP虽然还在,但因为测试期过了,目前已经打不开了,我舍不得删才一直留着。

  严初文手里捧着半个小西瓜,点头道:“知道啊,摩川也在玩,有时候走路都会看一眼呢。”

  摩川也在玩?

  他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竟然还会玩手游?

  我先是惊讶,之后又觉得合理。赵辰元身为猎弓社一员,估计当时测试的时候社里每个人都发了兑换码的,摩川碍于情面不好拒绝,意思意思下载一下也很正常。最多就是玩个一两个月,新鲜劲过去应该就弃游了。

  “他玩得还挺好,好像是全服第一,你有没有听说过他?”严初文语气轻松平常地朝我扔下一枚核弹,“他游戏里叫MK。”

  “……”

  我的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废墟不剩。

  “MK……是摩川?”我紧紧盯着严初文,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希望被人骗的。如果这是他的玩笑,我甚至不会为此感到生气。

  可让我失望的是,严初文并没有大笑着收回他刚刚说的话,而是进一步肯定了“MK就是摩川”这件事。

  “是啊,他的名字缩写。”他说。

  “他的名字缩写难道不该是M……”“C”还没出口,我猛然一顿,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干巴巴道,“他是层禄人,‘摩川’只不过是他名字的夏语音译……”

  严初文欣慰点头:“对,他名字的层禄发音是‘ma-kà’,缩写就是MK。之前他每天都玩的,后来老言官病了,他被叫回去了一趟,回来好像就没看他玩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情听了。竟然是摩川?竟然是摩川??我完全被这一离谱的事态发展弄懵了。

  怪不得他不愿意和我见面……

  他那样的人,当初愿意跟我“结婚”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怎么可能还跟游戏里认识的人有什么线下来往?

  半年来游戏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他送我小红花,安静地听我诉说家里乌七八糟的那些事;橘子孵化,我问他有没有想取的名字,他说都听我的;我每次给他买小裙子,他一边说着太贵了不要买了一边还是会乖乖为我换上;我叫他“老婆”,他一开始会让我别这么叫他,后来叫多了,他就慢慢放弃挣扎,甚至还会回应我的呼唤……

  我的老婆,我那么可爱一个老婆,怎么会是摩川,怎么能是他啊?

  我崩溃不已,巨大的冲击下情况更糟,之后的一个礼拜瘦了四五斤,吓得菀姨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硬是拉我去看了医生。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考虑是压力太大、精神焦虑导致的,劝我放宽心。

  哈,不放宽心,我还能怎样呢?若是别的什么人,我或许还能努努力,试着追求,但那是摩川啊!除了看开点,我难道还能有别的想法吗?

  我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想明白了,很快振作起来,新学期开学后,洗心革面,专注学业,不再企图参透爱情的真谛。

  奈何,老天爷好像是嫌我过得太逍遥,诚心找茬。我特地跟严初文打听,避开了有摩川的选修课,以为这次万事大吉,除了严初文,不会再与他有别的交集,不料油画课上,老师居然找来了他当模特。

  “……”我木然地看着老师将摩川请到画室中央,向大家说明这一个学期的任务就是画他。

  一个北市这么多人,到底为什么要选摩川来当模特?上学期的食堂阿姨是没档期了吗?

  “摩川,你就坐在这里看书就行了。”不同于对待我们的严厉,老师对摩川简直是柔声细语、春风和熙。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无意撞见了摩川射箭,自此惊为天人,想法设法地要把人骗过来当他的模特。

  与其说摩川是给我们找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找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门专业选修课一周只有两节,选的人也挺多,我不用经常独自面对摩川。

  在纸上一点点勾勒出摩川的轮廓,又一遍遍擦掉,怎么都没法让自己满意。

  强迫自己去看坐在高台上的摩川€€€€低垂的眼睫,挺拔的鼻梁,还有形状优美的薄唇,侧面看,他的下颌线优越到实在跟艺术品一样。

  怪不得老师会想画他,选这门课前就听说了,授课老师是个美学狂魔,热爱一切美的事物。

  翻页的手忽地停下,摩川准确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手里的铅笔笔尖都要戳进画纸里。胸腔里充盈着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大闹一场,质问他为什么不跟我离婚的冲动。但最后,我还是狼狈地别开眼,什么也没做。

  一节课下来,只是画了淡淡的雏形,老师看了都直皱眉,让我多用点心。

  多用心?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了,再用点心,不是更惨了吗?

  每一次油画课摩川都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他固定的位置,看不同的书。多是散文集或者文学小说,偶尔也会看些民俗类的书籍。

  不知不觉,我也到的一次比一次早。有时候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们谁都不会和对方说话,一个看书,一个就听音乐削铅笔,整个空间安静得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和刀片划过笔芯的声音。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教室里来第三个人,然后逐渐吵闹的人声就会把我们发出的那些微弱的声音全都盖过去。

  一天,老师临时有事走开一下,教室里不知谁先起头,大家开始来回走动,说话聊天。我放下画笔,看了眼丝毫不受影响的摩川,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柏胤,你的屏保也太可爱了吧?”班里女生不知怎么瞥到我的手机屏保,惊讶地凑近,“这是小萝莉谁啊?哪个游戏人物吗?”

  我的手机屏保还是以前玩游戏时的那个屏保€€€€一名金发的双马尾小萝莉穿着条粉蓝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红色的华丽冠冕,两手轻轻提着裙摆,淑女地微微屈膝行礼。

  这是MK……摩川的游戏形象,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我下意识地忽略了更换屏保这件事,一直将它留到了现在。

  “是我游戏里认识的老婆。”我见对方好奇,直接将手机递给对方。

  女生一下子睁大眼,道:“看不出你好这口……”

  不远处的摩川对我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那股盈满胸膛的冲动再次出现了,比上一次更来势汹汹,更毫无来由。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