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第29章

  我故意提高音量,用着他绝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老婆可厉害了,是全服第一的高手。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是条叫‘橘子’的小金龙。我最喜欢给他买小裙子了,他每次穿着都可开心了,开心得不停在我跟前转圈圈!”

  他好像瞬间被冻住了,没了任何反应,我收回视线,心中升起一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呃,那你老婆……好厉害哦。”女生不明就里,只觉得我奇奇怪怪,将手机还给我后,就回座位和别人聊天去了。

  这件事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煎熬?想置身事外?想一了百了?做梦去吧。

  我恶劣地想着,那之后不再排斥与摩川产生联系,更不会错过任何在他面前晃荡的机会,去严初文他们寝室的次数都更频繁了。

  只要想到他看到我一定很难受,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那么忙的时候,我还会去他的选修课上蹭课。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课的名字€€€€《植物致富经》。老师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些葡萄生病了该怎么办,西北适合种什么经济作物,怎样才能使苹果丰产等等听不懂的话。整个教室只有摩川一个人认真在记笔记,后排更是一排人都在打瞌睡。

  我不听课,也不记笔记,就坐在后面偷偷画速写,画摩川的背影。画完了,就在边上再画一个Q版小人,拿锤子捶他的头。

  他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我时,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眉心蹙起,走过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坐在座位上,仰头冲他笑笑:“我对植物感兴趣,来蹭课,不行吗?”

  摩川眼里疑惑顿起:“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脸上维持着假笑,我说:“上课而已,又不是跟你谈恋爱,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他眼睫一颤,被我戳中要害,一言不发地仓皇败退,坐到了前排离我最远的地方。

  可以说是天意如此,也可以说是我玩火自焚、自食恶果。整整一年,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由单纯地想恶心他,变作复杂地想招惹他,想引起他的注意,想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想要得越多,败得就越惨。我妈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大三那年暑假,老言官去世,摩川决定退学继任言官之职。开学那天他回学校办手续,顺便整理了自己的行李。

  我高高兴兴去找严初文吃饭,看到他空荡荡的床铺,还以为他没有返校,结果严初文说:“你不知道吗?摩川退学了,人刚刚走的。”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消失了,分明是九月,我的手脚却冰冷一片。

  “他为什么要退学?”我听到自己发出游魂一样虚弱的声音。

  严初文叹了口气,说:“他有他的责任。”

  狗屁责任!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寝室,奔跑中拨通了摩川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一接通,我就抢先问道。

  风在耳边呼啸,我大口喘息着,不要命一样奔向学校大门,抱着一点他还没有走远的微弱期望。

  摩川静了静,用与我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道:“在去机场的车上。”

  “你……你起码读完最后一年再走啊!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这时候走,你甘心吗?”我极尽所能地劝说着他,“不要走……厝岩崧没有你也不会消失,摩川,你可以不做言官的……”

  每个人都该生而自由,我是,严初文是,摩川理应也是。

  他都出来了,回去干什么?

  “现在走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我跑得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校门外人来人往,车流如织。我随便门口拦了一辆车,让司机去机场。

  “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回去,你等等我,我……”

  “这是我的人生,柏胤。”他打断我,说了接通电话以来的第二句话。

  这句话如同一捧冰水,浇熄了我身上所有的火热,让微微冒汗的身体在一刹那褪去热度,一点一点变冷。

  车里的冷气吹得我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对啊,这是他的人生,我是什么东西,我有什么权利帮他决定他的未来?他甚至没有打算告诉我他要走了。

  就如江雪寒一心向佛,眼里再也没有家人朋友,他从小就被教导将自己奉献给山君,怎么可能稀罕我口中的“自由”?

  我都这样说了,他却还是要走…… 自由哪里有他的山君重要?

  紧紧握着手机,我心中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对那个非人之物的嫉恨,说出口的话也是刻薄多过祝福。

  “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他轻笑了下,回了我句听不懂的层禄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愣愣拿开手机,那些疯狂的念头随着这通电话的结束,如海水退潮,不仅自己消失地干干净净,也带走了我心间对于摩川的一些妄念与奢望,让我认清了现实。

  “师傅,麻烦调头回去吧。”将摩川的手机号删除,我颓然靠进座椅里,疲惫地闭上了眼。

  之后七年,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我毁掉了“松林流水”。

第29章 你的酒品确实很差

  检查着每一片白金羽毛的形状,谨慎到不错漏一丝微小的细节,待确定上百片羽毛都符合自己的要求,我才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耳机那头的柏齐峰。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直起身,抬手示意师傅ok,可以继续下面的工序。

  面对我的轻慢,柏齐峰不满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父亲?”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接电话了吗?”

  “我打了十个你才接的!”柏齐峰控诉道,“要不是我发信息跟你说是关于曼曼的事,第十一个你都不会接。”

  这老小子也是越来越没点数了,都多大人了,还把实话说出来。

  “那曼曼到底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别扯别的?”

  柏齐峰被我噎得不行,偏偏拿我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在那儿不停做深呼吸。

  “我真是欠了你们的!”接着,他总算是说了重点。

  孙曼曼前两天突然跟父母说她暑假要和朋友一起去山南徒步,去攀沧澜雪山。她妈一听就不干了,说山南太偏远,她不放心,爬雪山又太危险,她更不放心。

  反正说来说去一句话€€€€不准去。

  小姑娘虽说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但一直都是乖乖巧巧、听话懂事的性格,柏齐峰夫妇以为只要他们反对,女儿这次必定也会听他们的。没成想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直言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她最后都会去。

  她态度坚决,不管父母是威逼利诱还是哭闹苦劝都毫不动摇。柏齐峰没了办法,只能找到我这里来。

  我和孙曼曼虽然差了八岁,又是同父异母,她对我却很亲近。当年柏齐峰希望我走仕途,别去学什么花里胡哨的珠宝设计,她知道后还特地发信息给我,说哥哥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她永远都支持我。

  她那会儿才多大?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知道要站在我这边了,如今她遇到了和我当年差不多的情况,我又怎么可能帮着柏齐峰去劝她?

  “她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她的个人意愿?”

  况且……最近我对这方面也是极度敏感,不自觉就代入了一些自己的私人情感在里面,简直觉得难以忍受。

  “你们要绑她多久?一辈子吗?她是人,不是你们养的小鸟。你找我找错人了,我不会帮你们劝她的。”

  走出工厂,外头天气有些阴,寒风无孔不入地从衣服的每个缝隙钻进来,我缩了缩脖子,戴上羽绒服帽子,双手插进口袋快步往停车场走。

  “哪个父母不是为子女考虑的?我们不让她去自然是有我们的道理,难道我们还会害她吗?你这说法好像是我们故意限制她的人生自由一样,她要是去爬庐山、泰山谁会拦她?”电话里,柏齐峰也被我挑起了火气,定要与我争一争对错。

  本来还想给他留点面子,他自己找坑跳,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

  “哪个父母不为子女考虑?我的父母啊。”我停在车前冷笑道,“需要我提醒你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他一下子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那我们……我们物质上也从来没短过你什么。”可能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这通电话很快就说不下去了,“算了算了,就当我没找过你。”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脱下帽子进到车里,我取下耳机放进充电盒,看时间差不多了,设置了个去海大的导航,手机才放下又拿起,到底不太放心孙曼曼那边,斟酌着还是给她发去了语音。

  “刚刚柏齐峰打电话过来,说你暑假要和朋友一起去山南徒步,爬沧澜雪山?正好我在那边有几个朋友,你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去。”

  才发完手机就振动了下,却不是孙曼曼。

  【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去餐厅。】

  面对摩川的短信,我眉心微敛。怎么?这是气到连我去接他都不要了,害怕跟我独处一个空间我的荒淫无耻会传染他是吗?

  【行。】

  将手机丢到一旁,我快速更换导航目的地,发动车子出了停车场。

  路上有点堵,到餐厅门口时,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停好车急急往里走,中途还一心二用听了下孙曼曼回我的语音。

  “吓死我了,听前面还以为你要劝我别去了。我本来是准备暑假去的,但我朋友这两天找了几个和我们目的地一样的驴友,他们都工作了,没有寒暑假,所以我们准备提前到五一去了。”年轻甜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孙曼曼撒娇着道,“哥,你不是之前在国外经常徒步吗?你到时跟我们一起去呗?这样爸爸妈妈也会放心一些。”

  我其实正有此意,只是怕她觉得我干涉太多刚刚才没直接说,她现在自己提了,那真的再好不过。

  “行,那就五一,我跟你一起去徒步。”

  回完她的消息,我已经在餐厅里搜寻到了严初文的身影,加快步伐朝他走了过去。

  餐厅是严初文订的,一家小众私房菜馆。一进门就是个大戏台,台上弹着古筝,四周假山流水环绕,插着一些逼真的假荷花、假莲蓬,不时有干冰喷出,整个氛围十分仙气飘飘。

  “摩川还没到吗?”我坐到严初文的对面。

  严初文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道:“刚联系过他,他坐地铁来的,马上就到了。”

  早让我去接他不就完事了,竟然还跑去挤地铁……

  我脱下外套挂到椅背上,跟严初文打了个招呼,起身往洗手间走去。上完厕所回来,摩川也到了。

  昨天那些愤怒与厌恶,此刻在他脸上已经消失殆尽,他看着我,就跟往日并无不同。体面到我不由生出一股恶意,就想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他再也装不了若无其事。

  “赵辰元说昨天是你送我回去的?”我拿起杯子喝了口白开水,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我没发酒疯吧?”

  摩川拆着桌上的一次性餐具,头也不抬:“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咬太狠,他今天没有戴耳钉,左耳耳垂微微泛红,不注意就跟被冻伤了一样。

  “是吗?那就好。我这个人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容易胡来。”他越是回避,我越是要穷追不舍。

  他可能记起了昨日不好的回忆,捏着筷子,指尖有一瞬的泛白。

  “那就少喝点。”说完,他轻轻将那双筷子架在骨盘上。

  我嗤笑一声:“你是不能喝才不喝,我能喝为什么不喝?我要是明天就死了,今天就是我的最后一顿,想喝又没得喝,那我多遗憾?”

  一旁闷头点菜的严初文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我们的对话,忽然插进来道:“要不要喝点酒?”

  我和摩川齐齐看向他。

  严初文一无所觉,划拉着手机道:“这家的梅子酒不错,柏胤你要不要喝一点?不对,你是不是开车了?”

  昨天我喝得有点多,虽然没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今天身体也总感觉不大爽利。要是别的什么局,这酒肯定是不会喝了。但偏偏,我才在摩川面前放了话,这会儿就缩,多少显得我有点可笑。

  “喝啊,叫代驾就行。”瞟了眼摩川,我说,“昨天赵辰元请客我也喝了酒,最后他请了代驾,摩川把我送上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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