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对江寄厘说:“那小江先生您好好休息,我中午的时候再过来,您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我,我提前准备。”
江寄厘点点头。
室内再次安静之后,江寄厘盖好被子打算再睡一会,谁知刚躺下他就视线一顿,阿姨来时戴的羊皮手套落在了桌上,外面天气冷得厉害,他想着人或许还没走远,便起身下了床。
江寄厘趿着拖鞋去了阳台,看到阿姨和医生两人果然都还在楼下。
正要开窗,江寄厘却突然愣住了。
医生似乎还在和阿姨交待着什么,表情严肃冷漠,阿姨则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点头,最后给医生恭敬的鞠了一躬,隔得稍微有些远,江寄厘不确定她说了什么。
但大概能猜到,可能是:白医生再见。
今天阿姨介绍过,医生姓白。
江寄厘落在窗户开关上的手蜷缩了一下,楼下的人似乎要抬头,他猛地朝后仰去,心跳如雷。
他可以确定,那根本不是阿姨的儿子,没有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态度。
捏着羊皮手套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许久都没有缓过来。
人的信任其实是很容易土崩瓦解,阿姨对他特别好,但江寄厘却不敢再无条件的相信她了,一旦有了怀疑,好像很多事情都不对劲起来。
但到底没有机会去问出口,江寄厘便把这件事埋在了心里,直到那天。
阿姨给他熬汤的时候提到一句:“您那天晚上烧得那么厉害,就得多喝汤,补充补充身体里的水分……”
江寄厘沉默了片刻,问道:“您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我又发烧了?”
这话一出,阿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江寄厘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我也是猜的,中午我来给您做午饭,看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明显的谎话。
那天上午江寄厘去琴行,邵维第一句话就是说他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他自己也感觉得出来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
“小江先生,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您别生气。”
江寄厘:“我没有生气,其实我和您一样,并不是很确定那天晚上我究竟是不是发烧了,您这么一说,我反而清楚了。”江寄厘笑了笑,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模样:“不过当时我病得糊涂了,很多事情都没印象,您也别放在心上。”
阿姨忙应答了几句,笑着给他盛汤,却不知江寄厘的心更加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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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行寒假的课程并不长,只有二十三天,十二月底时就已经到了课程的尾声,元旦假也近在眼前。
江寄厘孕期过了三个月,身体的各种不适反应都减弱了不少,但也逐渐开始显怀,穿着宽大绵厚的外套时还看不出来,但脱掉就有些明显,好几次都被琴行的小朋友们注意到了。
小朋友们喜欢江寄厘,注意力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他身上,今天发现江老师穿了黄色的衣服,明天发现江老师剪短了头发,江老师肚子鼓起来了,小朋友们自然也能发现。
第一个注意到的小朋友惊奇坏了,他先是悄悄观察了一会,然后趁着江寄厘过来教他弹琴的时候,特别小声的在他耳边问道:“江老师,你衣服里藏了什么呀?”
起初江寄厘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小孩小心翼翼的用小指头戳了戳他的腹部,江寄厘才明白。
他本就无意隐瞒,于是也学着小孩的动作,在他耳边神秘的说道:“江老师衣服里藏了小宝宝。”
小孩惊呼了一声,立即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小孩:“是江老师的小宝宝吗?”
江寄厘笑道:“是啊。”
很快江寄厘就被热情的小朋友们围得水泄不通了,珞珞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的肚子,似乎也有话要问他,但江寄厘刚回答完上一个问题,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小朋友们吵得快要翻了天。
好容易才把小朋友都安抚好,他终于抽出手把珞珞拉到身边。
珞珞下巴藏在毛茸茸的小领子里,看了看旁边的纪灼,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小宝宝的另一个爸爸是纪老师吗?”
珞珞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总是比其他小朋友更细心,也更能观察到一些不同的事情,但再聪明也毕竟是一个小孩,她只知道纪老师和江老师可能关系不太一样了,但并不知道其他事情。
气氛凝固了片刻。
江寄厘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珞珞童言无忌,或许也是真的困惑,她挠了挠头:“那……那是另一个叔叔的吗?可是不是两个在一起的人才能怀小宝宝吗?”
江寄厘僵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珞珞。”纪灼突然蹲了下来:“江老师肚子里有小宝宝,小宝宝到时间就要休息的,我们让江老师去休息好不好?”
珞珞虽然很好奇,但却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所以纪灼一出声,小女孩就乖乖点了点头,对江寄厘说道:“江老师,你和小宝宝去休息吧,如果你和小宝宝都觉得很无聊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讲笑话。”
江寄厘摸摸她的头发:“好,那江老师先替小宝宝谢谢你啦。”
他笑得温柔,所以没人知道因为小女孩一句无心的问话,江寄厘好不容易调整好的作息又一次混乱了。
他几乎整夜没有入睡,本来已经消失的孕期反应被这一晚的辗转反侧又全部勾了起来,江寄厘吐得昏天暗地,连着两顿都没有好好吃饭。
江崇着急,阿姨着急,纪灼更着急。
放元旦假那天晚上,纪灼实在忍不住了,回家的路上江寄厘一直在副驾昏昏欲睡,疲惫至极的撑着额头,车都已经停在楼下了江寄厘也没有察觉。
纪灼满心想说的话,却不太忍心叫醒青年,于是他熄了车子,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等着江寄厘醒来。
青年很怕冷,临近年底这段时间穿得越来越厚,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并不显臃肿,青年身形消瘦,每次伸手出来,纪灼都能第一眼注意到他清晰漂亮的腕骨,手腕很细,他两根手指就能圈住。
纪灼总是在想,这么瘦的一个人,合该被人好好爱着的。告白的那天晚上,纪灼以为自己就是那个陪在青年身边爱他的人,他幻想过无数的场景。
青年晚上总是睡不好,他可以把人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哪怕青年其实是因为忘不了那个人,他也可以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彻底替代。
人本来就是贪心的,没和人确定关系以前他想,只要在一起了他就知足了,和人确定关系以后却发现之前的想法是那么可笑,他根本不会知足,他说他一点都不在乎曾经的事情,全是假的。
纪灼嫉妒那个人嫉妒的要死。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决定要退出,却还是如影随形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纪灼不想坐以待毙,况且他觉得,就算青年真的忘不了那个人,那他们也没有复合的可能性了,那个人病得那么严重……
总会死的。
或者换句话说,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就算是位高权重的戎家家主也一样。
江寄厘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车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暖融融的非常舒服。
“我……我睡了很久吗?”江寄厘脸红扑扑的,有点发懵。
纪灼:“看你太累了,没忍心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下午吐了好几回,还恶心吗?”
江寄厘轻声道:“好多了,谢谢你。”
纪灼没说话,而是抬手把车载音乐关掉了,车内陡然安静下来,不大的空间迅速被一种无名的尴尬填满。
江寄厘很想下车,然而悄悄拉了一下车门,却发现是锁着的。
正想说话,纪灼就先开了口。
“厘厘,为什么要和我说谢谢,我们在一起了,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江寄厘低头绕着手指,“嗯”了一声。
“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江寄厘突然就有一种冲动,要不算了吧。
他心跳得很快,特别想告诉纪灼实话,告诉他自己其实对他没有感觉,不要再耗着了。
“我……”
然而江寄厘刚说了一个字,眼前就罩下一片阴影,纪灼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他靠得极近,江寄厘快速跳动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突然就静止了。
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厘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车子前方有一盏明亮的路灯,大面积的光铺照过来,被纪灼高大的身躯挡住,两人的五官都隐在晦涩的昏暗中。
纪灼越靠越近,两人温热的鼻息渐渐纠缠在了一起。
“别说好吗?别说。”纪灼的手慢慢抚上青年的侧脸:“再给我一段时间,你让我现在放弃,我不甘心。”
江寄厘睫毛颤动着,紧张的话都说不连贯。
“别……”
纪灼垂下眼眸,视线缓慢而又深重的落在青年饱满的唇上。
“我们在一起十几天,你一次都没有答应过我,我甚至没有抱过你,厘厘……就一次。”
江寄厘拼命摇着头,纪灼却不肯放开。
他的手一点一点向下,而后捏住了青年尖尖的下巴,他慢慢俯身,江寄厘狠狠扭开了头,却再次被纪灼掰回来。
“求你了……”
纪灼说着便吻了下来,江寄厘急了,直接伸手“啪”的一声捂住了纪灼的嘴。
“纪灼,你别这样,我不喜欢。”
江寄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刺激很容易让他的情绪陷入极端的敏感之中,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没有安全感。
“我累了,我想回去。”
纪灼握住他的手:“回去以后呢,厘厘,你是不是就要一直躲我到元旦之后?”
江寄厘抿着唇,许久开口道:“纪灼,对不起,要不我们……”就这样吧。
“砰砰砰!”
突然,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了,紧接着车外传来了阿姨的声音。
“小江先生?小江先生您在吗?我看您今天一直没有回来,小江少爷也很担心您,您没事吧?您在里面吗?”
江寄厘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急忙回道:“我在,阿姨,我没事,我现在就回去。”
纪灼看着他,眼神深沉。
“纪灼,你也早点回去吧,你今天也累了。”
江寄厘边说边拉了下门,还是拉不开,他咬了下唇:“你把门打开吧,阿姨还在外面等着。”
纪灼沉默的靠回了自己的座位,江寄厘再次拉动的时候,门咔哒一声开了。
江寄厘再没有说什么,逃也似的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