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寄厘醒得很早,比他平时的作息要早一个多小时,垃圾车这个点还没来,江寄厘下了趟楼。
今天是新年,乔姨也比往常起得早了些,她揉着眼睛出来开卷闸门,结果刚打开就看到江寄厘站在垃圾桶旁发呆。
乔姨吓了一跳:“呦,怎么起这么早啊?”
江寄厘垂着眼,他并没有走神,乔姨问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回道:“有点闹眠,睡不着。”
垃圾桶里的围巾不见了。
乔姨踢了踢门边的袋子走出来:“又闹啊,这可不行,回头喝点安神的汤补补,老这么睡不好对身体伤害可大了。”
江寄厘点头。
他反复确认过,垃圾桶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少,除了那条围巾。
这时,江寄厘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来看了眼,是纪灼。
纪灼:怎么起这么早?没睡好?
江寄厘回了句“嗯”,随后他转身朝某个方向看去,果然,纪灼正在窗边站着,见到他回头抬手招了一下。
纪灼: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
江寄厘下意识想拒绝,但又想到今天是新年,打字的手便停住了,而且,他也需要确认一件事。
纪灼很快就过来了,看他两颊冻得红扑扑的,想伸手帮他捂一下,然而他刚伸手,江寄厘就后退了一步。
因为之前在纪灼在车上表现出来的行为,江寄厘对他的动作已经开始不自觉的提防,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纪灼的手顿住了,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怎么一大早站在这里?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江寄厘“嗯”了声,然后看向纪灼:“好像是昨天丢垃圾的时候顺手扔掉了,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丢了就丢了吧。”
纪灼:“丢的是什么东西?垃圾车还没来,这里应该还没被人翻过,现在找说不定还能找到。”
纪灼的神情……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江寄厘摇了摇头:“不用了,不重要。”他闷闷的看了会垃圾桶,突然说道:“纪灼,今晚一起吃年夜饭吧。”
纪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好。”
阿姨今天上午就早早过来了,准备了很多东西,厨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落脚都有些困难。
午饭一吃过阿姨就开始切配菜了,切完后用保鲜膜封在了盘子里等到晚上再用。
桐桥是个很有年味的地方,平时安静空旷的街道现在早已经挂满了火红的灯笼,还有各家门前成排的对联,一眼望不到头。
江寄厘靠在阳台的椅子上,披着毯子安静的看着楼下的人,乔姨穿上了他买的那件新毛衣,正在和街坊邻居眉飞色舞的炫耀,她的笑声极有穿透力,不开窗户也听得清清楚楚。
有小孩蹲在角落里点仙女棒,其实白天根本看不到炸响的火花,但他还是笑得很开心,和旁边的小孩转着圈圈挥舞。
过年了,江寄厘想,如果再下场雪就更热闹了。
他从小到大生活在淮城,对淮城的记忆只有繁华奢侈的幢幢高楼,那是一个很缺少人情味的城市,江寄厘无论是在江家还是在戎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春节。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些声响,电视里放着热闹的节目。
江寄厘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跟着那个人回戎家吃过一次年夜饭,当然,戎家的年夜饭严格意义上不叫年夜饭,而是一场家族宴会。
人很多,桌子很长,长到什么程度呢,江寄厘记得桌上旋转的菜肴要整整转十分钟才能转完一个轮回,他从头到尾没有吃到一样重复的菜。
然而那么多人,那场家宴却吃得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包括他在内,吃饭宛如上刑。
江寄厘笑着摇了摇头,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把他的想法当成了新年愿望,到了晚上桐桥还真飘起了雪花,夜幕中坠着星星点点的白,渐渐把整个地面都铺满了。
年味愈浓。
在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叫喊声中,邵维给他来了一个电话,他正在和父母吃年夜饭,听筒里吵得江寄厘有些听不清楚。
邵维低声道:“训我呢,嫌我过年没把你带回来,这不给我出难题呢,我能带回来还用等五六年?”
江寄厘笑着说道:“等明年吧,明年……我带着早早和晚晚去给叔叔阿姨拜年。”
邵维半开玩笑:“别,我爸我妈看见你俩孩子不得逼我也生俩,到时候我真得上吊。”
电话那头邵妈妈听到了他嘀咕的话,骂道:“就你没出息,人家王阿姨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年年打光棍,明年再一个人就别回来了。”
邵维无奈:“听到了吧。”
江寄厘捂着电话闷笑,邵维:“你这笑得可太没良心了,明年我爸妈不要我我就上你那过年去。”
江寄厘:“好啊,正好我们人少,你来添份人气。”
邵维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
“纪灼呢?刚还给他打电话来着,没打通。”
江寄厘视线未转:“在厨房给阿姨打下手。”
邵维:“一起过年啊?”
江寄厘:“嗯。”
邵维:“你在哪呢?不会也在厨房吧,听你那动静不小。”
江寄厘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汤勺:“我也打下手。”
其实江寄厘做得并不算多,因为他不太能闻油烟味,基本就是拿了点东西,切了些水果,炒菜的时候就被阿姨推出了厨房。
年夜饭是晚上八点做好的,江寄厘把阿姨也留了下来一起吃饭,氛围还算愉快,但江寄厘看得出来,江崇似乎对纪灼多了些以前没有的敌意,很微妙。
其实江寄厘也想趁着今天和他好好说清楚,他不想争执,也不想伤害纪灼,他想用最平和的状态结束这段关系。
临近午夜时,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街道上纷乱的脚印很快就被雪再次盖上,变得白茫茫一片。
江寄厘轻轻推开了阳台上的窗户,夹着飞雪的冷风瞬间就灌了进来,江寄厘伸出手,看着莹白的星点在他手上慢慢化掉。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江寄厘垂眸,等到脚步停在了他身旁,他才开口道:“纪灼,我们好好谈谈吧。”
旁边的人似乎笑了声,有些无奈:“我就知道。”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
江寄厘看着窗边,手指轻抚着尖锐的边缘。
“太冷了,把窗关上吧。”纪灼刚抬起手,就被江寄厘阻止了。
“这样头脑能清醒点,我不想争吵。”
纪灼顿住了。
江寄厘沉默片刻,叫了他一声:“纪灼。”
纪灼没什么反应,但就在江寄厘再次开口的前一秒,他却打断了:“厘厘,我能再抱抱你吗?最后一次。”
江寄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纪灼伸手,很谨慎的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然后慢慢把他搂进了怀里,他想让青年靠在他的肩膀上,但江寄厘并不是顺从的姿态,他安静的站在那,似乎思维已经跑远了。
纪灼:“太冷了,回去吧……”
“说完再回去。”江寄厘打断了他。
越沉默越会滋生一些莫须有的紧张,江寄厘轻轻呼了口气,终于开了口:“……纪灼,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想拖着你,我们就这样吧。”
其实江寄厘很怕给人尴尬,自己也浑身不自在,他已经尽量用最平和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这件事,但很明显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尴尬,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现在的状况。
纪灼抱着江寄厘的手收紧了片刻,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把人狠狠抱进怀里的冲动。
他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也或许是在走神,许久才说了句:“你不是说谈谈吗?我也有话说。”
纪灼的声音变得很低。
“厘厘,我就是为你留在这里的,我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别这么快拒绝我,好不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
江寄厘咬了下唇,一言不发从他怀里挣开。
“我可以改。”纪灼拉住了他,看着青年有些疲惫的神色,他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刺痛,他鬼使神差的说道:“你不仅忘不了以前的事情,你还爱他,是不是?”
江寄厘嗓音很低:“你扯远了。”
纪灼看他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是想不通。
“为什么爱他?他不是对你很不好吗?为什么还要爱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的,纪灼的眼睛红了一圈。
“我没扯远,厘厘,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不就是想要忘掉以前的事情吗?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接受,我可以对你很好,我可以完全取代他,”纪灼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厘厘,只要你愿意。”
江寄厘摇了摇头:“你说得并不完全对,纪灼,我只是觉得我欠你很多,你受伤是因为我,而且那天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或许根本不能好好站在这里,所以我一直张不开口,找不到机会,但是感谢和愧疚并不能和爱混为一谈,这不一样,一直拖着对谁都不公平,不是吗?”
纪灼:“所以,还是因为他?你觉得你爱他不爱我,是这样吗?”
江寄厘很无奈:“纪灼,你别这么幼稚。”
“我没有。”他似乎被幼稚这个词刺激到了,否定得咬牙切齿,抓着江寄厘的手都开始颤抖。
江寄厘有些怕他这个样子,垂眸摇了摇头,他的睫毛很长,上面落着几片飘来的雪花,慢慢化成了水珠,像是挂上了眼泪。
纪灼最怕他这样,脆弱的好像一把手就能捏坏,他无计可施。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暴躁:“你不是感谢我吗?不是愧疚吗?那就不要和我分开,我不同意,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这才是不公平。”
江寄厘没再继续解释,纪灼却不肯停下。
“你就是爱他,为什么?他那么对你,为什么还要爱他?”
“因为我疯了。”
江寄厘声音发哑,他突然觉得自己累极了,累的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脸冻得几乎有些僵了,他睫毛轻颤着:“关上窗户吧。”
江寄厘抬起手,在窗户彻底合上前,他似乎看到小巷子里有一星灯火闪烁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纪灼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大狗,他红着眼眶,执拗的看着江寄厘,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还是要问:“为什么?”
江寄厘的心也泛起了些疼,他不想伤害纪灼。
氛围有些僵持,这时,阳台的玻璃门突然打开了,帘子被掀开,江崇从客厅走了出来。
“因为我爸爸不喜欢别人骗他。”
江寄厘先是被江崇的突然出现弄懵了,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愣愣的看着江崇,好像有无数不理解的地方,他又看向纪灼,可纪灼沉默了下来,仿佛是在默认一样。
“什么啊……”江寄厘嗫嚅了一句。
江崇看着纪灼,并不打算给他留一点面子:“我爸爸之前用的包包我查过,是纯手工缝制的,从来没有品牌有过这个款式,你从哪里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