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要降临了。
降临到这个虚幻与真实交织,失去屏障保护的世界。
死亡之主的……精神世界。
谁能想象,神会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化为囚牢,与容器玩这一场漫长的游戏。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他第一次试图弑杀神明。
刺入神明胸膛的手被对方握住,鲜血将他们交i缠楔合的身体浸染。
那时候他所编织的梦,只困住了神明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已经一败涂地。
但那只不过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温和的争斗。
神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但€€却仍是位彻头彻尾的暴君。偏执、强硬、绝对的自我。
于是即使错误,仍要正确。
此后漫长的岁月。
清醒,沉沦。记忆,遗忘。
旷日持久的拉锯,没有终局的战争。
那把曾经刺向神明的利刃,反被对方掌握,倒转过来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这把淬了蜜糖的利刃。
他知道它锋利无比,却也甜蜜、美好、漫长,让人不可自拔、只愿沉醉。
€€要他知道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要他不再背叛。要他从身到心的交托。要他学会在容纳中索求与沉沦。
€€要他溺于长醉不醒之梦,成为€€所想要的模样。
在梦中,他是一名人类。
……而神。
他想起大学礼堂中看到的那张黑白照片。
殷夷渊。
他将那三个字含在口中慢慢地、仔细地咀嚼,微妙的感应便从血脉而生。
这是神的真名。
但€€已经不会再有所回应了。
那些应当甜蜜美好漫长的梦境记忆,无数次破碎之后又被涂改,弥散于漫长的时间之河中。
他甚至连神明的真名都已记不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成功了。
灵魂孕育出的种子被投入神明精神世界的裂隙,到达了梦之内核的最深处。
他等待着种子发芽生根。
等待着€€彻底沉眠,而自己伴着月光醒来的时刻。
如此刻。
*
“你说得对。这个重复无趣的世界,早就该破碎了。”
地面还在强烈的震动。
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脸颊的鲜血被对方柔软的唇舌一点点舔去。手边自动翻开的黄金之书发出剧烈光芒,接引着宇宙另一端的神明降临到此处锚点,而谢眠却仿佛半点也没有察觉,也没有任何伸手要将它合上的意思。
那尖尖的犬牙在他伤口上碾磨,泛出细密的痛,喉咙间呼出湿热的、撩人的吐息,低语。
“所以,你们找到了吗?€€的‘心’在哪里。”
方舟顶端一盏吊灯忽然在震动中掉了下来,砸在他们身边发出巨大声响。
“我们一直在找,”塞缪尔道,“当死亡之主的气息忽然陷入虚弱后,我们便依从神的旨意潜入这里,试图将一切有可能是€€的‘心’的存在摧毁。”
“依从神的旨意?”谢眠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用尖尖的犬牙咬了一下他的脸,“死亡之主的‘心’藏着€€的梦里。这个信息,明明是由你带出去,黎明之神才会得以知悉的吧?”
‘心’之所在是一个神明最大的隐秘。
能够得知这隐秘的,除了神明自己,就唯有与神明有着紧密联系的造物,才有几分得以窥探的可能性。
塞缪尔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对他眨了眨眼睛。
“总之,我们趁€€虚弱短暂陷入沉眠的空隙来到了这里。本来想要以最快速度摧毁€€的‘心’,我们却错估了一点。即使气息衰弱,死亡之主的梦境,依然庞大得不可思议。”
谢眠认同他的看法。
这个梦境,庞大得不可思议。
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被制作得惟妙惟肖,每一个人的灵魂构造都截然不同,每一个人每一刻产生的想法都会如波纹散开影响所有,数十亿不同的意志交互运动,同时组成了这个名为“地球”的庞大幻梦里。
这样庞大的梦,也只有位列神明序列顶端的死亡之主能够制造出来。
这甚至已不能称之为“梦”,而是与物质世界相对的另一种“真实”。
而€€的心,就隐没在这庞大而真实的幻梦之中。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想要在黑暗荒芜的梦境看到一抹显眼的红并不困难。
最初神明手边,也从来只有一朵被小心翼翼放在玻璃罐中的玫瑰。
然而在繁花似锦的地球上,玫瑰只是最为普通、而又常见的一种花。
它可以开在寂静的荒野,也能开在繁华的市区。
能够藏于黑白的照片,也能盛于恋人的手边。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娇艳的花。
他想。
无休止的循环里,他知道自己清醒的速度越来越快。
又一次清醒的时候,意外的,他发现身上没有了人类躯壳的封印限制€€€€他脱离了梦境的囚笼,来到神所创建的乐园。
感知之中,他所孕育的种子已经被投入到神明的精神裂隙之中。
种子还在生长。
在种子完全长成之前,神明还不会彻底陷入沉睡。€€会虚弱,偶尔沉眠。
随着种子的成长,虚弱的程度会加剧,沉眠的时间会延长,直至完全坠入沉醉不醒之梦中,再不醒来。
按理来说,他该等待。
哈,为什么要等待?
迎接他的无非两种结局。
成功的结局。失败的结局。
而那位已经站在众神顶端的神明也不可能没有感知到种子的存在。只可惜,那颗被他精心孕育出来的梦的种子,除非宿主和制造者的其中一方死去,没有其他任何剥离的办法。
所以€€也只剩下两种选择。
正确的选择。错误的选择。
于是他放弃伪装,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咬破了神明伸向他的指尖,再一次犯下容器所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被放逐到罪渊,抹去了记忆,容器的本能却依然让他靠近高天之上的神明。
当他踩着侍奉于神座之下的拉菲格尔重新回到乐园的顶端,面对那滴近在咫尺的神血,意外的,丧失记忆的他居然压制住了本性。
或许正因此,高傲自负的神明再度容许了他的接近。
€€用祭司的袍服将他装点,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翩然起舞,舔食自己伸手赐予的食物,满目憧憬,奢求宠幸。
€€是如此享受容器本能对€€的亲近,却又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妄图得到所有的一切,而非要将游戏进行到底。
血红的月光与他相伴而生。
没有人类躯壳的压制,他意志时不时就会清醒。
他知道神明曾无数次想要将之泯灭,但只要他仍存在,它就会一直存在。
即使乐园的天空只有无尽长夜,只要他抬头,就能看见。
一百多年间,他望见了无数次血红的月光。
而神明不再将他驱逐。
更多的时候,他会被压制在神殿的地毯上,被夜息花的香气缠绕,品尝那把曾经刺向神明心口的利刃,倒转刺回自己的身体。
€€的躯壳烧灼着他的躯壳。€€的意志影响着他的意志。他被i操控着,同时从未停止试图操控对方。
每一次。意志被修改前,他都会抬起身体凑到神明耳边,吐出湿热的气息问。
“您闻到玫瑰花的芳香了吗?”
每每这时候,对方的力度总像要把他碾碎。
而他则哈哈大笑。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易碎的花。
当初定下百年契约,被转化为怪物的时候。
并非什么无可忘却的仇恨,也非要以此谨记被同伴背弃的过去。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意志。他自己的意志选择了玫瑰作为“怪物”存在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