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涉及底线的时候,贡吉拉是个典型的希腊妇女,也就是说丈夫在的时候就听丈夫的,丈夫不在就听儿子的,哪怕儿子只是个五岁的幼童。犹豫了下,她带上钱跟着儿子出了门。
塞雷布斯将贡吉拉领到他最先问价的那个羊贩子跟前,说:“两个查柯一明那,你今天带的羊毛我们都要了。”
羊贩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男孩!要是我家里那几塔兰特你妈妈都要,那就两查柯一明那。只这些得三个查柯。”
塞雷布斯说:“集市上卖羊毛的我们都问了,这种品质的羊毛,都是两查柯。我们想买你的是因为你这儿量多,能让我们一次买齐。我们以后还要买羊毛的,要是两查柯,以后我们还找你买。”
羊贩子惊讶地瞧了他一眼,问贡吉拉说:“他能做主?”
贡吉拉说:“能。”
羊贩子抚着胡子说:“他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小孩!好吧,那就两查柯,下次记得还来我这里买。我们称重吧。”
三人到管着公共衡器的市场监督那里称了羊毛的重量,一共是32明那,贡吉拉付了他一个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
拎着羊毛离开集市,贡吉拉道:“塞雷布斯,我们自己买的羊毛,商人不知道收不收。”
塞雷布斯摇头道:“不卖给商人。”
离开集市前他又让贡吉拉买了一个最大的陶罐,一并带回去。
回到家,他指点着贡吉拉和梅加娜用陶罐把一大罐水烧到微烫€€€€幸亏现在是雨季,三不五时就会下雨,贡吉拉和梅加娜才敢这样大量地用水€€€€把羊毛放进去,加入火炉的柴灰漂洗。
羊毛上的油脂、羊汗、泥沙等脏东西在热柴灰水里迅速和羊毛分离,两遍洗下来,灰黄油腻的生羊毛就变的雪白。
邻居们看到贡吉拉和梅加娜洗羊毛都惊奇地围过来看,有人问:“贡吉拉,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生羊毛?”
梅加娜根据塞雷布斯的嘱咐回答:“女主人的一位旧相识得知我们的困境,照顾我们,给了这些生羊毛,让我们帮她洗好梳成毛条。”
那人好奇地说:“哦,她给你们的报酬高?”
梅加娜笑而不语。
(1)德拉克马、明那、塔兰特都是古希腊重量单位。1德拉克马约重4.37克。1明那等于100德拉克马,60明那等于1塔兰特。
(2)雅典乡下的一个小镇。
第6章 利润惊人的新生意
今天是冬季少见的好天气,贡吉拉和梅加娜洗好羊毛后小心地晾在中庭背阴通风的地方,又去毛线商人那里领了羊毛回来梳。毛线商人的消息灵通极了,已经知道了她们洗羊毛的事,看到她们就打趣说:“怎么还来领羊毛,听说你们找到了薪酬更高的工作啊?”
不过虽然打趣,却并未拒绝她们再领羊毛,还说自己城外的庄园也在找人洗羊毛,报酬也比梳羊毛高一点,问她们要不要去。两人知道麦俄西斯不会允许她们搬离,谢绝了。
接着几天虽然下了些小雨,但是梅加娜和贡吉拉小心地照看着羊毛,羊毛还是晾干了。贡吉拉和梅加娜检查羊毛的质量,发现没有从毛线商人那里领的白,但是更加有光泽。梳好后拿到集市上用衡器监督(1)的衡器称了称,是二十五明那。清洗、梳理损耗了七明那。
称完重塞雷布斯将她们带到了一户人家,敲开门,是她们在卖羊毛的商人那里常碰见的一个妇女,名字叫弗里娜。不过弗里娜通常是去卖毛线的。
塞雷布斯把毛条给弗里娜看,问:“夫人,我们有二十五明那的毛条,你能帮我们纺成线吗,我们会付你和波塞底普斯(毛线商人)一样的酬劳。”
弗里娜没有拒绝。一样的钱,给谁纺都一样。于是五天后,二十五明那的毛条又变成了二十三明那羊毛线。
纺线的酬劳比梳羊毛高,一个明那就需要一奥波勒斯。弗里娜纺线时,贡吉拉和梅加娜照旧去商人那里接活,线纺好后,两人赚到的钱正好够付她报酬。
取了线,塞雷布斯又带母亲和梅加娜拜访另外一户人家,这家的女主人能把羊毛织成布匹。塞雷布斯故技重施,请她将线织成了布。七天之后,二十三明那的羊毛线变成了五浮(2)半长一浮宽的布匹。
织布的妇女伊亚米娅酬劳更高,她是和女儿一起工作的,每浮布匹都要收取两个德拉克马的酬劳。为了付她报酬,贡吉拉不得不向这些天早出晚归,在家里像隐形人一样的马库托利斯要了五个德拉克马。
她要钱时马库托利斯非常诧异€€€€结婚十多年,他知道妻子平时有多么节俭。一天四个奥波勒斯的收入,怎么也不可能不够花,何况他们还有巨额债务在身,贡吉拉只会加倍节俭。
等到贡吉拉告知他原因,他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带上钱和贡吉拉、梅加娜、塞雷布斯去拿了布,仔细观察布匹,只见纹理密实匀称,在集市上一浮至少能卖到九个德拉克马,甚至十德拉克马。这五浮半布匹,价值至少近五十德拉克马。
羊毛的成本是一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陶罐的成本是三奥波勒斯,贡吉拉和梅加娜的人工不计入成本,纺线的人工是三个德拉克马五奥波勒斯,织布的人工是十一个德拉克马,总成本十六德拉克马五奥波勒斯。也就是说贡吉拉和梅加娜这十五天赚到了三十多个德拉克马!
贡吉拉向他要钱时对他说这一切都是塞雷布斯的主意。马库托利斯不相信不到六岁的儿子有这样的聪明才智,但和希腊的大部分男人一样,骨子里是轻视女性的,更不相信贡吉拉和梅加娜有这样的本事。于是他试探地问塞雷布斯:“这些布匹你打算怎么办呢?”
塞雷布斯说:“送去比雷埃夫斯港,那里常年有海商在收购,七个德拉克马一浮。”
马库托利斯叫道:“这样的布匹,城里的集市上能卖到十个德拉克马一浮!为什么要卖到比雷埃夫斯港!那样我们至少要折本十五个德拉克马!”
塞雷布斯道:“为了快点把钱收回来。在集市上零售太慢了,十五天都未必能把这五浮布匹卖完。但若一次将布匹售罄,我们就马上可以接着做三十五德拉克马的生意了。十五天后我们就能出售下一批布匹,利润绝不止十五德拉克马。”
马库托利斯张口结舌了一瞬,但仍然舍不得那十五德拉克马利润,说:“那也不用送去比雷埃夫斯港!就在城里的集市上,便宜些卖,八个德拉克马€€€€不,八个半德拉克马一浮,我一个集日就能把它们卖完!”
塞雷布斯冷静地说:“不行,城里的布匹价格是商人们统一约定好的,压价是与所有布商为敌。我们刚入这一行,宁可少赚点,不能先树敌。”
马库托利斯无话可说了。
比雷埃夫斯港位于雅典的西南,距城区有走路小半天的时间的距离。这里是地中海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即便到不适宜出海的雨季了,码头上仍然汇聚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商船,等待装船运出海的陶罐、橄榄油罐、葡萄酒罐在岸上堆积的像小山一样。无数奴隶与商人们在货物与商船之间忙碌。蔚蓝的爱琴海波涛起伏,与天空一色。海面上商船往来,白鸥在海面与船帆间回翔,时不时扎进海里叼出一条小鱼。
初冬寒冷微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有点刺痛,但马库托利斯站在码头上,手按着怀里的一袋银币,却只觉得内心火热,精神振奋。
方才他和专门贩运布匹出海的商人讨价还价,将5浮半布匹卖出了七个半银币一浮的好价钱。扣除本金,半个月净赚了二十五德拉克马。
把这些钱全部投入下一笔生意,再过半个月,这钱至少能翻到一个明那!照这样的速度,明年阿帕托利亚节前还清欠麦俄西斯的贷款绝不是问题,甚至他马库托利斯成为雅典城里的富豪都指日可待!
马库托利斯脚下几乎是飘着回了家€€€€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只是以前赚到的钱都是一个一个面包慢慢攒起来的,而布匹生意的利润和敛聚的速度实在惊人。
回到家,他把中庭里的贡吉拉叫进屋里,把钱拿出来给她看,志得意满地说:“我将价钱讲到了七个半德拉克马一浮。一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的羊毛,你十五天翻到了四十多德拉克马。现在有这四十多个德拉克马做本金,你说下一笔我们能赚多少?”
塞雷布斯从屋外走进来,显然听到了他的话,接口道:“这取决于这次我们能收到多少羊毛。现在毕竟晚了,收羊毛的季节已经过去,羊农们的羊毛都卖差不多了,能收到多少要看运气。不过,就算收不到多少,还有明年春季。春毛的品质更好。到明年阿帕托利亚节,还清麦俄西斯的债务绝不是问题。€€€€父亲,我们远远未到绝境,不是吗?”
马库托利斯避开他黑宝石般的眼睛,不自在至极地说:“是、是的。”
他并非因为前些日子差点卖掉儿子,内心歉疚所以不自在。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自己生养的儿子完全有处置权,别说那时他是觉得实在没办法了,就算没有遇到困境,他也有权把儿子卖掉。虽然雅典的法律规定不能公民不能卖掉自己的儿子,但反正就像麦俄西斯说的,他还不算雅典的公民,雅典的法律现在还管不着他。
让他不自在的是面对塞雷布斯时感受到的压迫力。
受不了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的压迫力说起来好像很可笑,但试图卖掉塞雷布斯那件事发生之后,面对这孩子时,他真的时常觉得好像在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又或者是城邦里最睿智最有威望的老人克里斯提尼斯,被居高临下地俯视,或者一切被看透。
以前塞雷布斯虽然也聪明,但不大爱说话,几乎有些孤僻,决没有给人以这种压迫力。试图卖掉他那件事,好像唤醒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
塞雷布斯仿佛没看出他的不自在,若无其事道:“这次买羊毛可能要去乡下羊农家里,您跟我一起去吧?母亲和梅加娜不方便出远门。”
马库托利斯说:“当然。”他清了清嗓子,想说我自己去就行,又想起自己不会鉴别羊毛,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第二次购买羊毛马库托利斯和塞雷布斯直接去了弗瑞阿利亚小镇,把羊贩子尤尼科斯剩余的两塔兰特三十明那生羊毛全买下不说,还把附近养羊的人都拜访了一遍,又买到了两塔兰特。
四个半塔兰特的生羊毛堆起来是一座比人还高的小山,马库托利斯原本打算借尤尼科斯的牛驮回去,被塞雷布斯阻止了:“不能驮回去,这么多羊毛驮回去没办法洗。”
马库托利斯愣了一下:“上次你们是怎么洗的?”
塞雷布斯说:“上次只有二三十明那,用中庭蓄水池里的水洗就够了。这次这么多生羊毛,城里没有能洗这么多羊毛的水源。”
或者说,有他们也洗不起。
雅典缺水,在城里,水是非常珍贵的,普通人饮用水要靠中庭蓄水池里积蓄的雨水,洗热水澡是贵族们才有的奢侈享受,年轻人洗热水澡是要受到谴责的。将这么多生羊毛拉进城里洗,显然是不现实的。
马库托利斯问:“那你说怎么办?”
塞雷布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在这里洗。镇外有条小河,现在是雨季,水量很丰沛。在尤尼科斯庄园租一间库房,把羊毛洗好晒干再带回去。”
马库托利斯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说:“我去和尤尼科斯商议租他一间房。”
塞雷布斯说:“等等,父亲。你还得把赫莫提穆斯和沙米德斯与矿山的租赁合同终结。这么多羊毛洗、晒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人手。”
马库托利斯不愿意。他为把两个男奴租给劳里姆,可是付给了谢尼达斯两人一个月薪酬的报酬,现在两人在矿上尚未待满一个月就让他们回来,自己岂不是反而要赔本?他说:“就在这里租两个奴隶好了,洗这些羊毛能用几天?劳里昂银矿离这里远着呢。”
塞雷布斯提醒道:“我们不是只洗一次,以后常常得洗羊毛的,您打算长期租用奴隶吗?”
马库托利斯原本舍不得两个奴隶在银矿稳定的高收入,塞雷布斯这么一说又觉得确实不方便,心痛地说:“好吧,便宜这两个懒骨头了!等他们回来,你好好教教他们怎么洗羊毛。”
塞雷布斯微笑道:“当然。洗、晒羊毛并不是容易的事,稍有不慎,羊毛就要受潮或洗坏了。租用别人的奴隶,我怕他们不尽心。”
马库托利斯听他这么说,忙道:“那你好好教教我,我监督着他们干活。”
塞雷布斯笑,说:“好的。”
(1)雅典集市上设有检察官防止商人们交易时弄虚作假,衡器监督就是专门监管衡器的。
(2)古希腊长度单位,约等于1.829米。据说是美男子库里€€修斯伸出双臂时两手中指指尖之间的距离。
第7章 尤尼科斯庄园
赚钱的事情马库托利斯是非常有行动力的。
当日天色已晚,他和尤尼科斯谈妥了租库房的事情,把生羊毛放进去,和塞雷布斯回了城里。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劳里姆银矿领人。临走前吩咐梅加娜陪着塞雷布斯去买大陶罐等物。
那么多羊毛,用一只罐子连烧水带洗涤太慢了。
劳里姆银矿在阿提卡半岛西南端,距雅典城40公里,马库托利斯惦记着生意,一天就打了个来回。
他天擦黑时带着两个奴隶到了家,脸色却不大好。两个奴隶在矿上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变得又脏又瘦,其中一个还跛了脚。
马库托利斯大声向贡吉拉抱怨:“……说是矿道塌了砸的,只赔了三个德拉克马,至少该赔五个德拉克马的!……”
梅加娜默默给两人打了水,让他们洗洗手脸。二人瑟缩着身体站在角落,神态惶恐不安,显然很怕再被送回银矿去,和以前常流露出的那副懒惰而无赖的神气判若两人。
马库托利斯抱怨了半天,又问梅加娜:“东西买的怎样了?”
梅加娜回答:“买了两只最大的陶罐,在中庭放着。小主人还买了一些亚麻布,让我和女主人缝成袋子。”说着拿来一只四肘尺(1)长三肘尺宽的大袋子给马库托利斯看。
马库托利斯撑开往里看了看,奇怪地问:“做这个做什么?”
塞雷布斯回答:“晾羊毛,防止刮风时羊毛被吹走。”
马库托利斯问:“你们之前怎么晾的?”
塞雷布斯答:“之前的羊毛少,直接晾在了中庭里,一直看着。这次不行,看不过来。”
马库托利斯说:“做了几个?”
梅加娜答:“六个。”
马库托利斯说:“那估计又得一个德拉克马的花销吧?”
塞雷布斯答:“一个德拉克马两奥波勒斯。”
马库托利斯肉痛至极。
第三天早上,马库托利斯租了一辆牛车载上陶罐,带着塞雷布斯和两个奴隶又去了弗瑞阿利亚。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本来不适合赶路,而且到了尤尼科斯庄园也洗不成羊毛。但马库托利斯不放心羊毛放在陌生地方,坚持带他们去了。
雅典多丘陵、山地,路本来就不好走,还下着雨。他们一步一滑到了地方,每个人都被淋的全身湿透,冷的瑟瑟发抖。
尤尼科斯正和邻居们一起挤在镇口的铁匠铺子里,边看铁匠打铁边烤火闲聊,看到他们狼狈而来十分意外,挤出地方让他们进去烤火。虽然冻的不行,但马库托利斯心急火燎地急着去看自己的羊毛,谢了他们的好意,没有进去。
尤尼科斯和他一起回去,边走边用赫西俄德的诗歌《工作与时日》里的一句诗嘲笑马库托利斯的急切:“‘财物放在家里比较好,因为东西在外不保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