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 第8章

  有了黄、棕、褐、灰、咖啡色、黑色、橄榄绿这些颜色,塞雷布斯认为可以准备大批量染纱线,编织地毯了。

  他让一直就在尤尼科斯庄园的两个奴隶去原野里大量收集核桃树皮、石榴树皮、黑橡子、栗子壳这些东西,自己和马库托利斯回了雅典。

  回到雅典后,他买了一块一浮半长、一浮宽的亚麻布,和马库托利斯找到雅典最好的画匠,重金请他画一副酒神行乐图。

第14章 染纱(下)

  一道简洁的松果纹边框,一道复杂的葡萄纹边框,框着一幅线条流畅、结构严谨的画作。内容是三个女祭司和两个吹笛手簇拥着一个面容秀美、头戴葡萄藤冠,手拿缠绕着常春藤、顶端一颗松果的手杖的年轻男子。男子脚边扔着一个双耳酒罐,不远处卧着一只黑豹。

  这幅画虽然是平面的,但比例和谐、造型生动、构图饱满,有一种优雅高贵的美感。马库托利斯和塞雷布斯一见之下都有些不能移开视线。

  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年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满意吗?”

  塞雷布斯由衷地说:“美极了。”

  马库托利斯也难得地觉得自己五德拉克马没白花,笑得合不拢嘴说:“满意,满意,欧弗罗尼奥斯不愧是阿提卡最好的陶匠!”

  雅典陶罐闻名地中海,是雅典对外出口的重要的商品。陶匠在雅典是收入最高的职业之一,陶罐最重要的部分是装饰画,最好的陶匠也是雅典最好的画匠。

  金发少年说:“如果把底子涂黑,用赭色颜料作画,这幅画会更美!”只可惜颜料太贵了,马库托利斯出的价钱还不足以让老师为他费那么多颜料。

  马库托利斯问:“就像你的老师现在烧的那种红底黑纹的新式陶瓶那样?”

  金发少年说:“是的。”

  马库托利斯大为动心。

  他见过欧弗罗尼奥斯烧制的新式陶瓶,确实比红底黑纹的老式样好看的多,虽然比老式样贵的多也极受欢迎。马库托利斯能想象他们的毯子若能织成那样会有多漂亮,整个希腊世界都会为它疯狂的!

  他看向儿子,想知道是否可行,“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向他点点头。大名鼎鼎的古希腊红绘,他前世就在博物馆见过,确实漂亮极了,与这幅画的风格也极为相符。所用颜色又少,还便于他染纱。

  金发少年好奇地问:“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在这块亚麻布上画画吗?”

  此时地中海的人们会往墙壁上、各种器具上、甚至自己身上画画装饰,但少年还没见过有人往布匹上画画的。他想不出来一幅画在布上的画会有什么用。他想老师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要求,因为新鲜才画了这幅画,不然马库托利斯出的那几德拉克马根本请不动他。

  马库托利斯笑眯眯地说:“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

  他一定会让全雅典人都知道!

  回到雅典的住宅,塞雷布斯计算了下每十分之一平方肘尺地毯所需要的纱线,又计算了下画面上赭色画面与黑色背景分别所占的面积,大致估算出这幅画赭黑二色纱线各需要多少。算好之后,他和马库托利斯带着贡吉拉她们这段时间纺好的线,又回了尤尼科斯庄园。

  塞雷布斯决定先染黑色纱线,而且尽量一次性全部染出来。因为植物染料每一批都不可能和上一批完全一样,而印染本身又是一项特别精细的工作,温度、时间、染料与水的比例、甚至染料本身的细微差异,都可能会导致最终成品颜色有差别。他不希望同一幅地毯在不该有色差的地方有色差。

  贡吉拉她们这段时间纺出来的线还不够染黑纱的,塞雷布斯让马库托利斯在尤尼科斯庄园找了几个纺线手艺好的妇女帮着纺,自己和奴隶们去收集黑橡子、酿醋。

  很快纱线纺好了,黑橡子也收集的差不多了,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他们开始染纱。

  塞雷布斯从雅典带来了不少锈铁皮、铁块、铁钉什么的,提前一天泡进酿好的醋里煮了煮,静置一夜,第二天将醋液滤出,加进了染液里。

  为了取水方便,这次染色还是在沙洲上。因为要染的线实在不少,为了不浪费难得的好天气,马库托利斯还从雅典又买了两个大陶罐,请了尤尼科斯庄园几个人帮忙,起了四堆火同时煮染。

  毛纱经过灰水处理,在四个陶罐里轮换着反复渲染了五六遍,颜色足够浓郁之后,被拿回尤尼科斯庄园,挂在事先在阴凉干燥通风之处搭好的架子上控水晾干。马库托利斯、奴隶们、和被请来帮忙的人们片刻不离地守着。

  地中海的冬季天气变幻莫测,上一刻还万里晴空,下一刻就有可能大雨倾盆,他们随时预备着在天气突变后把纱线抢救回仓库里去。

  晾线时天气变了两回,但他们收的快,纱线有惊无险地晾干了。晾好的纱线光润松软、色泽漆黑,尤尼科斯庄园的人一直认为粗羊毛只能做毛毡,看到这样的成品都啧啧称奇。

  黑纱染好后又开始染红纱。

  这次他们没有一起染。因为红绘虽然主要用赭红色,但要用许多深浅不同的赭红色。就像中国的水墨画。

  塞雷布斯从棕黄到红褐染出了十几种不同的色彩。那天取画时他详细请教过金发少年画面各部位都应该用什么颜色。

  这次的活比较复杂,有好几种颜色需要反复实验,他花了快一个月才全部染好。马库托利斯看着口袋里的钱每天哗哗往外淌,只出不进,又焦躁起来。等纱线全部染好,回到雅典后塞雷布斯又让他去找木匠买一架垂直式织机,他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时候能织好?我们就快没钱吃饭了!”他不知道第几次问塞雷布斯。

  “别急,父亲。明年航海季到来之前一定能织好的。我们织的越精细,到时候越能卖出价钱。”塞雷布斯也不知第几次用同样的话安慰他。

  马库托利斯当然没有被安慰到,但是冬天所有人都在休息,连银矿都不再租赁奴隶,他束手无策。

  织机搬回去后,新买的女奴赫迈尔尼把它在室内架设好,将原色的经线绕在机梁上。

  塞雷布斯把各色纱线编了号,用烧黑的炭笔在亚麻布颜色对应的位置标好,将亚麻布悬挂到经线之后,照着布面上的画在经线上描出淡淡的轮廓,让贡吉拉三人照着编织。

  由于室内光线昏暗,他们点起了橄榄油灯。怕灯光下有色差看错,每次编织前贡吉拉三人都拿着纱线谨慎地再三比对颜色。

  三人都不是熟手,编织速度很慢,每天最快也不过能编织出来30平方厘米左右。照这个速度,这张地毯织完最快也得两个多月。

  马库托利斯眼见地毯编织的进度慢的像蜗牛在爬,急得团团转,对着塞雷布斯长吁短叹。

  塞雷布斯想让他出城去继续收粗羊毛,他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投钱进去了。

  塞雷布斯担心他焦急之下再出什么幺蛾子,建议道:“父亲,赫莫提穆斯和沙米德斯都闲着,何不在这里再起一个面包炉呢?”做面包利润虽然不如纺织生意丰厚,但他们全家以前也凭这个过的挺好。最关键是投资还非常小,回钱又快。

  马库托利斯一听有理,赫莫提穆斯和沙米德斯两个男奴每天闲着吃白饭,他感觉每一口都是在吃他的肉。做面包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总比让他们白闲着强。于是他给麦俄西斯加了点钱,在中庭占了一小片地方,又做起了烤面包的生意。

第15章 谢尼达斯

  塞雷布斯小心翼翼地拎着面包篮子在街巷里穿行。

  雅典人有着很高的建筑水平,将神庙和公共建筑建的美轮美奂、壮丽恢宏,但对自己的住宅却很不上心。城里无论穷人富人都住的是土坯房,格局都是一些狭小的房间围绕着个带小祭坛的中庭,外面一道石灰粉刷过的围墙围起来。区别只在于占地的大小和陈设,顶多特别有钱的人家前庭会有几根石廊柱。这些建筑有单层的有多层的,法律规定了房屋面向街道的一面不许开窗,却没有统一规划排水道,人们将废水直接往街上倒,导致街上永远都是污水横流。

  塞雷布斯小心地避着污水烂泥,还要防备大冬天光着脚丫只穿一件单薄的希顿、不时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熊孩子们撞翻自己的面包篮子。

  他要去四条街外的制鞋作坊送面包。

  马库托利斯家重操旧业,邻居们有诸多议论。

  早在马库托利斯家第一次买粗羊毛时,邻居们就有许多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是被波塞底普斯家挤兑急了,这是异想天开想用粗羊毛织出布来;有人说他们是被卖羊毛的人骗了,不懂这个不能织布;还有人笑他们想钱想疯了……米提卡上门委婉地提醒过贡吉拉,贡吉拉直言相告不是为了织布,然后外面议论猜测更多了。

  粗羊毛纺好后,贡吉拉和梅加娜试着织地毯时为了保密,一直是躲在屋里做的。等地毯试制成功,马库托利斯开始大量购买粗羊毛,议论声就更多了。而且不止是邻居们在议论,雅典的羊毛商人们都议论纷纷。而且这些议论以嘲笑为主,没有人相信刚涉足纺织不到两个月的马库托利斯能用粗羊毛织出毡布以外的物品来,都等着看笑话。

  塞雷布斯试着给毛纱染色时邻居们倒都挺新奇的,还常常围观,但也没人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小孩子在玩耍,感慨两句贡吉拉太宠爱孩子,就这么任孩子糟蹋东西就罢了,没人看出来什么。

  马库托利斯从乡下大量地带回来彩纱,他们倒吃惊了一下,以为马库托利斯是想要改行卖这种质量略次的彩线,不过仍没太放在心上。因为明摆着,彩纱比原色纱贵,只有有钱人才用的起。但有钱人谁看得上这种粗纱?

  倒是有几个人心中活动,想打染色马库托利斯手中配方的主意。

  只是马库托利斯太心急了,人家还没开始行动,就急着砌面包炉开始卖面包了。这让那些人看出了他确实缺钱,反而不急着报价了,打算再拖一拖,方便压价。

  不过虽然换了个地方,马库托利斯的面包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没几天就占领了周边市场,附近的几个作坊和他商议好每天送面包过去。马库托利斯和两个男奴都忙的热火朝天,塞雷布斯就时常被他派去跑腿。

  塞雷布斯第五次与同一群在街上来回跑、溅得泥水飞溅的熊孩子擦肩而过后,提着篮子转进了条僻静的小巷。他担心篮子里的面包也被溅上泥点,宁可绕点远路。

  他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轻微地脚步声亦步亦趋跟着自己,觉得有点不对,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奴隶贩子谢尼达斯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

  他对这个人警惕心很高,后退避开两步,说:“是您啊,怎么走在我身后,是我挡到您的路了吗?请前面走吧。”

  谢尼达斯在一个路口看到他,不自觉就悄悄跟上了他。不过刚走他身后没几步,就被他警觉地发现了,有点吃惊。笑道:“没有没有,我也不急,咱们一起走吧。塞雷布斯,你这是要去哪里?”

  塞雷布斯扬扬眉,把面包篮子挡在身前,说:“我已经到了,就来这里送面包。您请吧!”

  谢尼达斯前后看看说:“哦,是谁家啊?”

  这条小巷是条背街的巷子,非常偏僻,并没有一户人家对着这条巷子开门。

  塞雷布斯也左右看看,发现巷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点不妙,随便说了一个名字,说:“您不认识呢……”话音未落,谢尼达斯就狞笑着向他逼近。

  他把篮子往谢尼达斯身上一砸,转身就跑,高声喊道:“救命!救命!……”

  谢尼达斯一手拨开篮子,两步就追上了他,拧住了他一只胳膊。

  塞雷布斯知道落到这个奴隶贩子手里下场恐怕会比死更惨,肾上腺素飙升,回身照着他的手狠咬一口€€€€谢尼达斯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松了下手。塞雷布斯趁机挣脱手臂,胳膊肘照着他腿间狠狠一撞,回身就跑,边跑边叫:“救命!救命!……”

  谢尼达斯惨叫着双手捂向腿间,身体顿时弓成了虾米。片刻之后他咬牙切齿地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向塞雷布斯追去,想捉住这个狡猾的小家伙先把他打昏过去再慢慢炮制。

  雅典城里奴隶买卖极为常见,只要把眼前这小鬼打晕,带走他路上没有人会多问一句话。

  六岁小孩和成年人的体格差距太大,即便是受伤的成年人。谢尼达斯即使一瘸一拐,仍然在塞雷布斯跑出小巷前追上了他。

  这次他有了防备,从背后一脚将塞雷布斯踢倒,然后一手反扭他的手臂将他提起来,一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墙上撞。

  塞雷布斯另一只手眼疾手快护住自己的头,但是被连撞几下仍然被撞的头昏目眩。他手臂在粗糙得墙壁上面擦伤了,鲜红的血沾在墙面上、浸湿了衣服。被反扭的那条手臂更是要断裂似得疼痛。

  成人和儿童的力量差别实在太巨大,在谢尼达斯有防备的时候他几乎做不出任何有效反抗。

  就在塞雷布斯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巷口突然有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喝问道:“喂!你干什么!?”

  谢尼达斯按住塞雷布斯的头猛地用前所未有的大力往墙上撞了一下,这次即使他用胳膊护着头也将他撞晕了过去。他回头从容地笑道:“没事,我教训不听话的奴隶呢!”把软软滑倒的塞雷布斯抱起来,脸藏在自己怀里,往巷子另一头走去。

  站在巷口喝问他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用怀疑地眼光看着他。

  谢尼达斯抱着塞雷布斯镇定地往前走去,走了十几步,男孩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向他们追来,大喊:“救命!救命!有人绑架孩子!……”

  谢尼达斯把塞雷布斯往地上一放,回身想去抓住他,男孩转身就跑。谢尼达斯抱了塞雷布斯想离开,男孩却又大喊着缀在后面。

  谢尼达斯大怒,却一时无可奈何。正在僵持之际,有人远远高声喊道:“谁在绑架孩子?!”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巷口传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冲进巷子里。

  谢尼达斯见势不妙,扔下塞雷布斯转身就跑,青年高喊“站住!”向他追去。

  男孩跑到塞雷布斯旁边将他半抱起来,擦擦他脸上的血,摇晃着他叫道:“喂,喂!醒醒!你还好吗?”

  塞雷布斯头痛欲裂,胸口还翻涌着想吐,半晌才有意识。视线慢慢有了焦距之后看清眼前的脸,他觉得有点眼熟。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是那次和马库托利斯去奴隶市场上买人时见到的那个被迫和妹妹分开的小男孩。

第16章 骨伤

  塞雷布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吃力地问:“我怎么了?”

  男孩告诉他:“有个男人抓住你的头往墙上撞,把你撞晕了。你还好吗?你的头在流血。”

  塞雷布斯想举手去按剧烈作痛的头,一动,却感觉有一只胳膊疼的像被从身体上撕离了,痛到他想尖叫。看到被血浸透的衣服,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瞬间涌入脑海。

  他微微发抖,心中升起剧烈地后怕,疼都顾不上了,感激地颤抖着声音问:“是你救了我?”

  男孩有点得意地说:“是啊,我看着那个男的就不像好人。他说你是他的奴隶,结果我一叫‘救命’,有人来了他就扔下你逃走了。他本来想把你带走,但是我跟着他,让他甩不脱。他还想抓住我呢,幸亏我跑的快。你是他的奴隶吗?”

  塞雷布斯咬着牙说道:“我当然不是。”

  男孩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我见过你,在……”他顿了顿,神情变得有点黯然。随即又振作精神,说,“那个男人想把你抱走的时候我瞧见你的脸了。”

  虽然谢尼达斯弄晕塞雷布斯后把他的脸藏到了自己怀里,但塞雷布斯软倒时头侧了下,男孩已经看到了,并且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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