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托利斯买赫迈尔尼时和卖主讨价还价的时间着实不短,男孩即使处在那样的情境下,仍然记住了塞雷布斯。他那时其实是满腔嫉妒和怨愤,这个小孩和他妹妹一样大的年纪,可是他们兄妹在奴隶市场上像商品一样任人挑选,这个小孩却有自由。但是今天看到这小孩遇到危险,他仍不假思索地尽力阻止了。他不想再看到有人遭遇他与妹妹一样的命运。
塞雷布斯知道他停顿那一下想说的是什么,心中惭愧极了。当初他对这个男孩与他妹妹的悲惨遭遇袖手旁观,危急关头却是这个男孩救了他。
他愧疚地颤声说:“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暗下决心一定要报答男孩,帮他和妹妹团聚并恢复自由。
男孩说:“菲多。你呢?”
塞雷布斯说了自己的名字,正要打听他现在的情况,一串脚步声从谢尼达斯逃跑的方向传来。
一个气质温文沉静的年轻人跑过来,蹲下查看塞雷布斯的伤势,问:“男孩,你怎样?”
和菲多说得这一会儿话,塞雷布斯已经疼得冷汗把衣服浸透了。他不知年轻人是谁,看了他一眼,忍着疼说:“还好。”
菲多介绍说:“就是他吓走了那个男人。€€€€你没有抓住他吗?”他问年轻人。
年轻人摇头说:“抱歉,让他跑了。不过我认出他是谁了。”
菲多忙问:“是谁?”
年轻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撩起塞雷布斯的头发仔细看过他头上的伤口,又捏了捏他流血那支手臂的骨头,问:“还有哪里伤着了吗?”
塞雷布斯示意了下另外一边手臂,轻声说:“我这支手臂不能动了。”这是被谢尼达斯拧到身后的那支。
谢尼达斯可能将他手臂拧脱臼了,他此时感觉大半个身体都痛到发麻。
年轻人检查他这边手臂,果然皱起眉头说道:“脱臼了。这种伤不能耽搁,我送你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医药之神,雅典人生病或受伤都会到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去祈求神明。那里有一名祭司能医治骨伤。
他抱起塞雷布斯,问菲多,“你呢,一起去吗?”
“我和你们一起去。”菲多忙站起来说。
他抱着塞雷布斯,边快步向神庙的方向走去边问:“男孩,你的父亲是谁?”
塞雷布斯伤处被他行走的震动震得钻心地疼,咬着牙说:“我父亲是居住在榨油匠聚集区的面包商马库托利斯,我叫塞雷布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年轻人道:“我的名字叫阿里斯提德。那个男孩,你知道榨油匠聚集区在哪里吗?”
菲多小跑着跟随着他的步伐,说:“我叫菲多。我知道,我去那里买过橄榄油!”
阿里斯提德说:“你能去榨油匠聚集区找到马库托利斯吗?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是要准备礼物的。”
他长着一张让人信赖的脸,菲多倒没怀疑他是坏人,利落地应了一声:“行!”就转身离开,向榨油匠聚集区的方向跑去了。
古希腊的神庙在后世人的印象中都是白色的,古朴而素洁。十八世纪的艺术史家温克尔曼盛赞古希腊建筑:“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但这其实是个误解,此时的古希腊神庙,其实也被信徒们用鲜艳的颜料装饰的五颜六色。后世人们见到的遗迹都呈白色是因为漫长时光的侵袭,导致颜料都褪色了。也正因为这个,塞雷布斯穿到这里后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自己是在哪里。直到他看到一下雨有些疏于修缮的神庙和公共建筑和神庙就露出白色的底色他才恍然大悟。
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神庙在卫城的南坡,还没有后世遗址的规模那么宏大,但祭司和信徒们用昂贵的颜料作画,将建筑内外的大理石浮雕和廊柱柱头装饰的艳丽多彩,镶着青铜的陶瓦尖顶在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也十分威严。
神庙内部塑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青铜雕像,面容肃穆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手拿权杖,权杖上缠绕着象征着治愈之力的蛇。神殿外面有一座祭坛和一眼神圣之泉。
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挤满了人,来求神的信徒们住在走廊上和神庙周围,希望夜间圣蛇能悄悄出现为他们治愈疾病,或者阿斯克勒庇俄斯神能给予他们一个有启示意义的梦。人们奉献的祭品堆满了神庙内外,还有人排着队牵着活的家畜在祭坛前血祭。
阿里斯提德好像与神庙里的祭司相熟,并没有排队,直接带着塞雷布斯找到了名胡子花白的老祭司,让他为塞雷布斯看手臂。
老祭司捏捏塞雷布斯的胳膊,问:“是脱臼?”
阿里斯提德说:“是的。”
老祭司说:“我能把它推回去,不过是非常疼的。男孩,你是想在庙里住一晚,等待圣蛇的眷顾,还是想让我现在就把它推回去?”
据说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圣蛇夜间会出现在神庙里,治愈得到医药之神眷顾的信徒。但塞雷布斯可不认为在神庙的走廊上睡一晚脱臼地手臂就能自动愈合,这种伤肯定是耽搁的越久越麻烦。他没有犹豫地说:“请帮我推回去吧,我不怕疼。”
老祭司说:“那好。”
让阿里斯提德抱紧塞雷布斯,自己抓住塞雷布斯的手臂硬生生把错位的关节一推,推进了臼窝里。塞雷布斯惨叫一声,差点挣脱阿里斯提德的手,眼前都黑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老祭司真的是硬生生把脱臼地方推回去的,没有一点技巧,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对准。
而且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前世也受过骨伤,是因为运动不当踝关节脱臼,医生给正过骨之后伤处就不再是脱臼时那种剧痛,而是减轻了许多的轻微闷疼。可这次不是那样的,脱臼之处疼痛不减,甚至疼的更加尖锐了。
第17章 放血
老祭司拉着塞雷布斯的手臂活动了一下,却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
大冬天里塞雷布斯额头滚落黄豆大的冷汗,他微声说:“可是我还是疼的厉害。”
老祭司理所当然地说:“伤到了骨头,当然会疼。你可以在神庙里住一夜,如果圣蛇能眷顾你,也许你明天就不疼了。”
塞雷布斯:“……”
关节没对好,在神庙里住一晚,明天就能自己好?
塞雷布斯对古希腊的医疗水准有心理准备,但准备的显然还不够充分。
古希腊出了希伯克拉底这个西方医学之父,还全民都热爱体育运动,塞雷布斯以为他们至少应该对筋骨损伤是有点办法的。结果医药之神神庙的老祭司正个骨都能正错位?而且好像还没什么后续治疗?要知道除了只为公民服务的公共医生,全雅典城邦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就是这里!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求医,祈求神明为他们祛除病痛。这几乎是除了公民们以外所有雅典人唯一能得到的医疗治疗的地方。这里就是这样的水准?
塞雷布斯猜错了,还是有后续治疗的。
老祭司见他小小年纪,这样的伤势竟然也没有大哭大闹,很喜欢他,拿来一只陶罐递给阿里斯提德,笑眯眯说:“拿着,去神圣之泉舀些水给他洗洗伤口,很快就会好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会保佑他。”
塞雷布斯:“……”
塞雷布斯不知道身边这个年轻人在是雅典很有名气的人,自己因为他已经受到了优待。很多古希腊人受了骨伤根本得不到正骨这一步治疗,祭司或巫师会让他们跪在神前祈祷,如果伤好了那就是得到了神的眷顾,没好那就是神的惩罚。有些人的伤本不致死,反而被巫医祭司给折腾死了。就在同时代,万王之万大流士一世骑马时脚踝脱臼,埃及御医为他正骨时用力过度,让他疼了七天七夜,差点把命丢掉。直到一百多年后,希波克拉底还因为提出疾病不是神罚,而是人身体出现问题了的观点而被扔进牢里坐了二十年牢。
阿里斯提德将塞雷布斯抱到神殿外的神圣之泉旁边,舀来泉水为他洗了洗已经淤紫红肿起来的肩膀,又用剩下的水为他清洗右臂与额头上的伤口和血污。洗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后,阿里斯提德怔了下,赞赏地说:“漂亮的男孩。”
老祭司给了他们几片不知道什么植物的干叶子,说是能止血。阿里斯提德将叶子贴在塞雷布斯的伤口上,血倒真的渐渐不流了。不过那些擦伤只是看着吓人,就算不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让塞雷布斯觉得不妙的是,他开始觉得很冷,而且越来越冷€€€€不只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他还在洗凉水。他自内而外地觉得冷,而且心慌口燥。地中海的气候再冷也有限,而且他穿的不薄。他想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神圣之泉旁边有很多人在围着,舀水沐浴自己的患处,边沐浴边喃喃祈祷。
塞雷布斯说:“阿里斯提德,我觉得很冷。”
阿里斯提德摸摸他的额头,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
菲多还没有将马库托利斯带来。
阿里斯提德犹豫了一下,将他又抱去了老祭司那里。
“这孩子发热了。”他对老祭司说。
老祭司神情也严肃起来,摸摸塞雷布斯的额头和脖子,说:“跟我来。”把他们领到神殿内一间小房间内,让阿里斯提德把他放到床上。
老祭司出去了一会儿后,端来一小罐水让塞雷布斯喝。塞雷布斯舌头已经有些迟钝,只能尝出里面有药草味,但尝不出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总能补充些水分,而且是热的。他担心脱水,尽量多喝,直喝到喝不下为止。
在塞雷布斯喝水的时候,老祭司在床边燃起一束草药,这次他闻出是有镇定作用的洋甘菊。
塞雷布斯喝完水后,阿里斯提德说:“睡吧,睡一觉就会好多了。”
此时也只能睡觉,睡一觉也许还能恢复些体力。塞雷布斯全身都痛得厉害,头昏昏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真的慢慢地半昏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塞雷布斯开始做梦,时而梦见后世;时而梦见刚穿越时的情形,那场高烧;时而又梦见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比如忽然置身万丈冰窟冷的要死,又忽然置身地狱的硫磺火焰中,热的要命也渴的要命……睡的越来越累,却就是醒不过来。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还有呜呜咽咽的女人哭声,好像是梅加娜。他想出声安慰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意识只能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他还听见有人在交谈,但只能听到一些破碎的词句,却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再醒不过来就坏了……”“……怎么办?”“……”
直到一句话飘进他耳朵里。
一个男性的声音说:“只能放血了。”
放血?
放血!
塞雷布斯脑子猛然清醒了。
他知道古代西医这个著名的黑暗疗法,他们认为放血包治百病。
虽然给一个人放点血也不会死掉,但是给一个一身外伤,正在发高烧的六岁小孩放血,这是在要命吧?!谢尼达斯还活着,他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死掉!
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说:“水……”
梅加娜扑到他床边,含着泪惊喜地说:“感谢神明!塞雷布斯,你终于醒了!”
塞雷布斯这才看到贡吉拉也在他床边坐着。一向性格比男人还刚硬的贡吉拉眼睛里也闪着一丝泪花,她忙把头扭向一个角落,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表情。
马库托利斯正站在一边和一个祭司打扮的中年男子说话,闻声也忙走过来弯腰看看他,喜悦地道:“感谢阿斯克勒庇俄斯庇佑!大人,醒过来了还需要放血吗?”
中年男子过来检查了塞雷布斯一下,说:“这个你自己做主。放了血好得会快一些。”
马库托利斯有点迟疑。
塞雷布斯用嘶哑地声音说:“不,不放血……”
梅加娜已经将水罐捧到了他嘴边,柔声劝哄道:“塞雷布斯,你的肩膀发炎了,肿的厉害,还发着烧,放了血会好的快一些。”
塞雷布斯看向自己的肩膀,梅加娜将衣服拉开一点让他看。他左肩此时有右肩的两倍大,红肿到发亮。
第18章 自救
塞雷布斯吐了口气,坚持说:“不放血。”一只手接过水罐,有点急切地一口气喝了小半罐水。
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支尖端寒光闪闪的管状物,似乎就是放血的工具。他并不坚持,说道:“不想放就先不放,等一等看炎症能不能消下去。如果消不下去下去再放。决定放时去叫我就行。”说完就离开了。
马库托利斯将他送出门去。
塞雷布斯靠在梅加娜身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咬着牙试着活动右臂。让他欣慰的是,虽然疼的厉害,但右臂可以动。
这样看来只是老祭司为他复位时用力过猛,伤到了关节附近的软组织,关节应该还是对准了。
这样的话麻烦的就只有软组织受伤引起的炎症了。
以他肩膀红肿的程度,软组织应该伤的不轻,里面应该还有出血和渗出,都导致他烧起来了。
不过炎症怎么办呢?在现代的话两粒布洛芬就可以解决,就是在此时的中国,医生们应该也懂得怎么活血化瘀了,但在这里好像只能凭意制力扛过去了。
塞雷布斯对自己这个不到六岁的小身体能否扛过去心中没底,他觉得自己现在烧的像个水快干了的热水壶,呼吸灼热到嗓子疼,肩膀与头也疼到脑子发木。
他苦中作乐地想如果白种人生病都是这么扛过去的话那怪不得他们体质比较好了,因为体质不够好的都被淘汰掉了。
他让梅加娜把自己抱到石廊柱旁,将身体€€€€尤其是胀痛的肩膀贴在冰凉的廊柱上,试图用物理方法将体温降下来。同时大量地喝水,希望能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