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雷布斯有点意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意外。奴隶们彼此之间肯定更有认同感,小道消息流传的更快。他以前因为女奴们能创造更大的价值,更重视女奴,忽略男奴们了。有许多事情是女奴们不方便做的,今后倒要把他们也用起来。
塞雷布斯带点考验意味地说:“哈律斯的死亡很奇怪,我想知道深夜独自在竞技场附近的原因,还想知道他们家里一切反常的事情。”
沙米德斯不害怕诅咒,满怀信心地说:“小主人,请给我半瓮掺水少的烈性葡萄酒。明天早上,您会知道您想知道的一切。”
塞雷布斯让他先去吃饭,然后让梅加娜拿来了酒。他饱餐一顿后抱着酒瓮兴冲冲地出去了。
打听八卦本来就是人生乐事,何况是奉主人之命打听。
沙米德斯是雅典和别的城邦交战时抓到的俘虏,在奴隶市场上贩售时被马库托利斯买下的。从前他是个有妻有子的自由人,城邦一旦战败,妻子儿女死的死散的散,自己还沦为了奴隶,所以一直很茫然,得过且过。
被租赁到劳里姆银矿当矿工后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才明白自己还是非常想活着的,而且想要好好活着。
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现在当家的小主人和吝啬的老主人不同,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得到他信任的梅加娜现在已经成了女管家。小主人非常有本领,马库托利斯家的生意现在蒸蒸日上,梅加娜未来定然比现在更好,他羡慕极了,他也想要主人的器重。现在女奴们小主人看重梅加娜,男奴里还没有特别信任的人,他还有机会。现在小主人但有差遣他都非常殷勤,想要拿出点本事让小主人看看。
沙米德斯出门时夜幕已经降临,他抱着酒瓮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哈律斯家附近,发现哈律斯家内外点燃着许多火把,灯火通明。他躲在街角向那边张望,只见许多穿着短袖祭司礼服、手拿匕首的男祭司与拿着巨型钥匙的女祭司们来来往往,还有哭声从那所宅邸里远远地传出来。
沙米德斯不敢直接过去,想了想,悄悄在附近寻找,果然在一个能看见一点哈律斯家的中庭的角落发现了有两个人蹲在那里偷看。
他从背后凑过去问了一句:“你们在干嘛?”将那两人吓得跳了起来。
那两个人连连拍打着胸口说:“你是谁?吓死人了!”
他晃晃酒瓮,说:“我叫沙米德斯,一个奴隶。主人叫我去买酒,我从这边经过,见你们看的起劲,就问一句。”
那两人闻到酒香,都抽动鼻子垂涎欲滴。其中一人说:“骗人!这附近哪有酒馆,你是专门绕路到这里看热闹的吧!你的酒闻着不错,给咱喝一口。”
沙米德斯装作变色的样子,将酒瓮护在怀里,说:“开什么玩笑?被主人发现酒少了我是要挨鞭子的!”说完又露出有点佩服的表情,说,“不过你们胆子够大啊,这么恐怖的事情也敢来偷看。可惜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另一人人道:“你不还是一样?我们也是奴隶,主人家就在这附近,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特意绕到这边偷看的吧?这边看不清里面,但我知道哪里能看清。你的酒给咱喝一点,我带你去看。放心,你主人不会发现。就算他发现了,你还可以辩解说是店主人卖给你的时候短斤少两了嘛。”
沙米德斯露出一点心动的样子,但接着又警惕地问:“有那么好的位置,你们干嘛不去看,要在这里蹲着?”
那人道:“那里不太好进。不过你有这酒就不一样了。”
他跑去敲响哈律斯隔壁那家宅邸的门,和开门的人低语了几句什么,就对沙米德斯两人招手。两人跑过去,开门的人看看沙米德斯怀里的酒瓮,满意地说:“快进来,今晚男女主人都去隔壁帮忙了,你们可以趴在墙头上看,能看的清清楚楚。而且你们不知道还有谁在我家。”
三人进门,开门的人又在后面锁上门。几人走进中庭,两人看清月色下的几个人,惊呼一声道:“米洛丝、克朗尼,你们怎么在这里?”
其中一人答道:“葬礼用不到我们,家里吓人的很,我们就躲出来了。”
沙米德斯最先搭话的那个人兴奋地回过头来说:“沙米德斯,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亚莉克希亚家的奴隶。”
沙米德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
沙米德斯深夜才回家。
他到家时塞雷布斯还没睡,他兴奋地向塞雷布斯汇报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小主人,哈律斯偷偷跑到竞技场附近去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他那天晚上是偷偷溜出去的,他妈妈也不知道。他妈妈是半夜醒来发现床上是空的,才发现儿子不见了。他们找了一夜都找不到,第二天下午有人告诉他妈妈的在体育场附近见过他,他们才在废宅里找到了他。
“他家的奴隶们怀疑他是去见什么人,因为他以前也这么跑出去过。那次他出去时被奴隶发现了,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和一个男人说话。但奴隶没敢跟的太近,没看出来是谁。而且回去的路上哈律斯发现了他,央求他不要告诉女主人,还给了他一些钱,他就没再管。”
塞雷布斯喃喃自语道:“和人见面?会是谁呢?”又问沙米德斯,“他家里还有什么别的奇怪的事情吗?€€€€不奇怪的事情也跟我说说。”
沙米德斯说:“要说奇怪,最奇怪的应该就是他父亲不和他们住在一起,据说又娶了新妻子吧。对了,听说他父亲很有钱,但他和母亲很穷。他家的奴隶说女主人买不起教仆,小主人的教仆其实只是家里的普通奴隶,根本不识字。还说曾见过女主人为小主人的学费发愁,是卖掉首饰才凑够的。小主人在阿帕托利亚节歌唱比赛赢得冠军得到的奖品让家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说着说着,他忽然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他家的奴隶说男主人从来不管妻子和儿子,但是今天晚上他们家在厅堂里停灵,祭司们为死者们沐浴净身,主持净化仪式,我从他邻居家墙头偷看,却看到那个男人哭的伤心欲绝呢。”
第62章 追凶(中)
在塞雷布斯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在谈论他。
“多亏了那个叫塞雷布斯的孩子,阿里斯提德。他和达奈斯说过话之后,达奈斯的情绪好多了。”达奈斯的父亲卢西乌斯说道。
阿里斯提德很感兴趣地问道:“他和达奈斯说了什么?”
卢西乌斯道:“他告诉达奈斯,如果没有做坏事,诅咒就不能伤害人。”
阿里斯提德有一点欣慰。
虽然他相信达奈斯那孩子没有坏到杀死同伴的地步,可是达奈斯能被这话安慰到,证明他确实是清白的。
但他也有一点好笑。原来塞雷布斯说自己不害怕诅咒的底气来自这里。那孩子虽然聪明,不过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诅咒哪里还有讲道理的?何况亚莉克希亚的儿子确实被人杀死了,她做出的是针对整个城邦的诅咒。
但下午时塞雷布斯的镇定毕竟感染了他。被诅咒又如何?难道他就要从此提心吊胆、举止失当吗?即便明天就会死去,他也不愿失去本心,他要从容面对任何命运。
卢西乌斯说完,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常年居住在乡下的庄园里,因为这件事风尘仆仆刚赶回雅典来的克里斯提尼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道:“不,这是明智的判断。阿里斯提德,你这位小朋友确实像你说的,智慧非凡。看来我们城邦里又多了一个聪明人呢,我得找机会见见他。”
阿里斯提德微笑道:“我认为您不会失望。”
卢西乌斯忧心忡忡地说:“父亲,您认为这件事我们该如何应对呢?这对我们家来说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克里斯提尼说:“何必如此担忧呢,那位聪明的小朋友不是指出解决的办法了吗?找出真凶。”
卢西乌斯苦笑道:“找不到任何线索,父亲。所有疑点都指向达奈斯,之前,连我都有些怀疑他!”
克里斯提尼道:“一个七岁的小孩,不可能是与谁结了仇。没有了这孩子,谁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卢西乌斯顿了顿,道:“那个孩子的父亲卡利马库斯,娶了新的妻子,又有了幼子。如果没有了哈律斯与他的母亲,就能彻底与僭主没什么关系了……还有从前僭主的那些支持者们,阿帕托利亚节的儿童歌咏比赛,达奈斯与那孩子争夺出赛的名额,最后那孩子胜出了,并且拿到了冠军,于是城邦里有流言说僭主的支持者们仍然势力庞大,连我们家都远远不及。出了这样的事情,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克里斯提尼敏锐地盯视着他,问:“这些流言,你没有从中做过什么吧?”
卢西乌斯非常崇敬父亲,不敢对他撒谎,有些羞愧地说:“我没有,但弟弟好像推波助澜过。”
克里斯提尼点点头,说:“这么说来,达奈斯背负上杀人犯这个罪名,很可能是凶手有意为之。那么把我们家与这种涉及全城邦的诅咒联系到一起,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了。”
阿里斯提德难以置信地问:“老师,你的意思是有人引诱亚莉克希亚做出这种针对整个城邦的诅咒?这个人自己应该也是雅典人吧?”
克里斯提尼沉吟了片刻,问:“阿里斯提德,你认为诅咒一个人,真的能伤害到他吗?”
阿里斯提德坦白地说:“我不知道,但人们都很害怕诅咒。”
克里斯提尼说:“人们害怕诅咒,这就是它最大的伤害了。”
阿里斯提德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克里斯提尼道:“如果在战场上,你用诅咒去攻击你的敌人,能伤害到他吗?”
阿里斯提德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不能。”
克里斯提尼说:“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初听或许会觉得:‘克里斯提尼在为自己的祖先辩解’,或者,‘克里斯提尼对神明毫无敬畏之心’!但我还是想要说给你听,因为你是这么聪明、品格又如此高尚的一个年轻人。我希望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拘泥与别人灌输的观点,而要用自己的头脑来思索一番。我希望你不管什么事都先在心里想想:此事因何如此呢?此事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呢?他口中的话与他的行事是否相符?即便对我也是如此。€€€€你一定知道阿尔刻迈翁家族为何被称为受到诅咒的家族吧?”
阿里斯提德点点头,说:“阿尔刻迈翁尼代家族的祖先墨加克勒斯任城邦的执政官时,库隆阴谋自立为僭主。失败之后,他的同党们躲进神庙请求庇护,墨加克勒斯假意同意饶恕他们,等他们走出神庙后却杀掉了他们。从那以后,阿尔刻迈翁家族就被称为被诅咒的家族。”
克里斯提尼说:“不错。那么你当然也知道之后的事情,墨加克勒斯死后被从坟墓中刨出曝尸,阿尔刻迈翁尼代家族被驱逐出雅典。我们家族数辈人付出了无数努力和极大代价,直到近些年才得以凭借着驱逐僭主的功劳,返回了雅典。”
阿里斯提德说:“我知道。”
克里斯提尼问:“你认为阿尔刻迈翁家族被驱逐是因为受到了诅咒,以至于神明降灾给雅典,必须驱逐罪人才能取得神明的宽恕吗?”
阿里斯提德犹豫道:“我认为是这样的。”
克里斯提尼问:“那么你知道那年是什么样的灾害吗?”
阿里斯提德道:“我不知道。”
克里斯提尼道:“那年冬天没有下雨,导致田地干旱,第二年收成很差。这样的灾害,雅典每隔些年份总会遇到一次。”
阿里斯提德沉默了。他知道克里斯提尼说的是实话。
克里斯提尼道:“使得阿尔刻迈翁家被放逐的不是诅咒,而是墨加克勒斯的死亡。”
阿里斯提德难以接受地说:“克里斯提尼,难道你是想说,神明的意志并不存在,支配我们行为的是利益吗?”
克里斯提尼的灰眼睛里闪烁着洞明世的老年人才有的睿智光彩:“神明的意志当然存在,但是有很多事情假借神明的名义而行,聪明人要仔细分辨,在背后推动的是人还是神明。”
阿里斯提德喃喃道:“如果这件事是有人为了针对阿尔刻迈翁家族而为,那他实在太可怕了。哈律斯只有七岁啊!”
克里斯提尼拍拍他的肩,说:“所以,不要把太多的心思花在诅咒上。找出那个凶手,让他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让法律惩罚他,而不是依靠绝望母亲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过年事情多,昨天没更,明天补上
第63章 追凶(中2)
塞雷布斯听完沙米德斯的话,没有随便下结论,思索了一会儿,又问:“看见哈律斯在体育场附近的证人是谁,你问了吗?”
沙米德斯说:“问了,叫弥隆斯。我们见过他,就是在广场上拉着亚莉克希亚的那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听说这人以前是僭主的忠实追随者,亚莉克希亚家的奴隶说以前主人遇到困境,他还帮过忙。比他们的男主人强多了。”
塞雷布斯若有所思,说:“我想去那座废宅看看,还得见见这个人。”
夜已经深了,什么也做不成了,得等到明天再说。两人分别各自睡下。
次日清晨,塞雷布斯安排沙米德斯赶了牛车出城去送补给,自己向哈律斯出事的体育场附近走去。
雅典人习惯下午与晚上活动,大早上的街道上没什么人。塞雷布斯找到那座废宅,在四周看了看,才走过去。
可能是因为出了命案,废宅的门紧锁着。那门很敝旧,但他推了推,居然还挺结实,推不开。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能翻过去的地方。
这道泥砖围墙外面涂着白石灰,被调皮的小孩子用煤或者什么东西画了很多涂鸦€€€€当然可能也有大人,因为有些地方还写着“xxx是个漂亮少年”,或者“xxx爱xxx”等“爱的表白”,这些句子是常常在雅典人的墙壁上或烧制的陶器上出现的内容,通常是成年人所为。这所废宅靠近体育场,这种内容尤其多。
因为没有主人,围墙有些残损,有些地方有豁口。塞雷布斯看准一个豁口,翻了进去。
这所宅子以前的主人可能是个有钱人,院落很大,长满了荒草,有些房屋塌圮了,大白天看起来都阴森森的。
塞雷布斯趟过荒草,来到哈律斯尸体被发现的中庭。这里被踩的乱七八糟的,应该是哈律斯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有许多人来过,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但是有一片地方草倒伏的特别厉害,地上大片褐色的血迹,一些草叶上也沾有血渍。
只看这些痕迹,无法判断是不是第一现场。塞雷布斯仔细搜索四周,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杀死哈律斯的凶器,最后在一处隐蔽的草丛里找到了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那是一块雅典城里随处可见的圆石,他不是法医,也没有验尸,不能确定是不是凶器。如果这确实是凶器,达奈斯的嫌疑就再次被排除了。无他,这石头太大了,不是七岁的达奈斯能使用的顺手的武器。
塞雷布斯再次回到那片血迹那里。他觉得这个位置很奇怪。这么多血,这里很可能就是第一现场。如果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把他放到这里做什么呢?要是为了藏匿尸体,这里并不隐蔽。如果是第一现场,哈律斯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里白天都这么阴森,可以想象,晚上在小孩的眼中一定更可怖。如果被关进这里,第一反应肯定是要逃出去。塞雷布斯走到门边观察,发现门上确实有很多细微的新痕迹,与他的身高平齐。他伸手模拟了下留下这些痕迹的情形,觉得应该是哈律斯试图打开门时留下的。
他伸手用力拉门,敝旧的门扇被他拉的咣咣直响。门外响起一声惊恐的尖叫,一串仓惶的脚步声急速远去了。
塞雷布斯:“……”
这是哪个早起偏又路过的倒霉蛋被他吓到了。
他回头看向那片血迹,拉不开门的哈律斯去庭院中央做什么呢?按照常理,他应该会顺着围墙找找有没有能爬出去的地方。就算胆子特别小,不敢去找,也没有跑到庭院中央去的道理。那里正对着房屋厅堂黑洞洞的入口,晚上看起来应当相当可怕吧?
塞雷布斯顺着围墙寻找,看有没有哈律斯留下的痕迹。
荒草很深,两三天过去,地面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但内墙是涂了白石膏的,虽然残损脏污的厉害,但正因如此,留下一些新痕迹反而会很显眼。塞雷布斯果然在一处豁口处找到了些小孩子试图爬出去的痕迹。但是那处豁口离地面太高了,他没有成功。
塞雷布斯又在其余几个豁口附近检查了一遍,除了他翻进来的那个豁口较低,别的地方都残损的并不厉害,不是小孩子能随便爬出去的,也都没有什么痕迹。但他翻进来的那个豁口在一处房屋后面,晚上恐怕不易找到。
塞雷布斯又将整座宅邸,包括屋舍内部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庭院中央那一处,别的地方都没有血迹。哈律斯那里极有可能就是在那里被的,之后凶手没有搬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