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友谊
让所有人都脱离劳动生产,只专注于政治?不说以现在的生产力,要养活这么多雅典公民脱离劳动得奴役多少人,就算真能做到,塞雷布斯也不赞同。
他说道:“不,这不会让雅典更强大,只会让所有人打成一锅粥。政治永远是少数人的游戏。”
阿里斯提德十分意外:“塞雷布斯,我没想到你的看法如此悲观?”
塞雷布斯笑了:“我如果不悲观,就会像你一样愿意为民众无私奉献,而不是只为自己赚钱了。”
既然暂时还做不到让所有人脱离生产,阿里斯提德决定顺从民意,将这笔钱平均发下去。
特米斯托克利得知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本来劳里昂新矿的发现,他就觉得很不是时候。他刚把民众的情绪都煽动起来,让民众“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听见对阿里斯提德的赞美声音”,打算下一步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让他们觉得“谁不认同阿里斯提德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很讨厌”。
没想到劳里昂突然发现新矿,一下子转移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让他的下一步没办法进行了。
而且劳里昂银矿的收入,特米斯托克利也认为不该就这么分下去,让民众们白白花掉。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平均发下去,每家每户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是多吃几顿好饭,添置几件衣服、几件奢侈品。而如果能让城邦来统一支配,那就能干件大事€€€€兴建一支海军。
特米斯一直想建海军,可是城邦没有钱,一直没建起来。
对民众来说,建海军短时间内看不到有什么作用,可有可无,还是一笔能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钱更好,阿里斯提德的处置正他们的适合心意。
特米斯托克利的建议没什么人支持。
特米斯托克利不愿意放弃,找到了塞雷布斯,问:“塞雷布斯,你可还记得你从前的承诺?”
塞雷布斯有点不明白:“我的承诺?”
特米斯托克利提醒他:“支持我组建海军。”
塞雷布斯想起来了。
米太亚德在时他确实承诺过要支持特米斯托克利建海军,但后来城邦负担不起,所以只好搁下了。一直到现在雅典海军还是力量非常弱,只有一些军民两用的五十桨船,连一艘三列桨战舰都没有。
劳里昂银矿这笔巨额意外收入,用来兴建海军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特米斯托克利强调道:“100塔兰特,至少能购买200艘三列桨战舰,如果城邦能有200艘三列桨战舰,我们在地中海就可以纵横无敌了!就算波斯人再来,也有一战之力。这是雅典娜在保佑我们,是诸神要让雅典崛起,我们不能任凭这样的机会白白浪费掉!”
但塞雷布斯一时没有说话。
米泰亚德死后,阿里斯提德仍然推崇他的军事主张,重视重甲步兵,一心发展陆军。
要是支持特米斯托克利建海军,无疑与阿里斯提德的军事主张相悖,等于政治站队了。
塞雷布斯不想站队。
政治站队不像小朋友过家家,可以今天和这个玩,明天和那个玩,也不像朋友之间有意见分歧,可以求同存异。
政治站队是非黑即白的,站定哪个立场就不能跳来跳去,否则会被视为叛徒,对方也会看不起。甚至有时会被双方共同敌视。
阿里斯提德支持重甲步兵,重甲步兵只有贵族和有钱人才置办的起,所以他的主要支持者是城邦中的贵族们。
而特米斯托克利如果组建了海军,海军毫无疑问以后会成为以后他的支持者。只有穷苦人才愿意辛苦地漂在海上当水手,他日后无疑会是城邦中穷人的代言人。
塞雷布斯的普拉托,在雅典的客户非常多,有穷人也有富人。穷人的人数可能比富人多得多,但是在普拉托里流动的钱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属于富人。所以他的主要客户其实是富人。
毫无疑问,建设水军是对城邦有利的。但如果支持特米斯托克利,他将得罪一大帮客户。
而且阿里斯提德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呢?
阿里斯提德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重视的朋友。他与特米斯托克利之间水火不容,如果是别的事有不同的意见,阿里斯提德可能会心平气和,但与特米斯托克利有关的事,他通常会非常过激。
支持特米斯托克利,阿里斯提德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迟迟不说活,特米斯托克利急了,说道:“塞雷布斯,你犹豫什么,雅典还有人比你更懂海军的重要性吗?城邦崛起难道不是好事?而且虽然波斯人前几年没来,但薛西斯已经再次征服了埃及人,迟早会再来的。到时候他的报复一定会更猛烈。如果我们有两百艘三列桨战舰,就算战况不利,也可以把全城邦所有的的人都装上战舰逃跑。要是没有海军,我们跑都跑不掉!”
塞雷布斯说道:“现在的形势和当初有很大不同,我得再考虑考虑,特米斯托克利。”
特米斯托克利有点难以置信地问:“现在形势和当初不同?哈,你不会是因为现在是阿里斯提德在主导城邦,他的立场和我相左,就不敢支持建海军吧!?对城邦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还要看朋友间的私情?
“而且你的利益与阿里斯提德的利益根本不符!你现在的生意重心在海外,城邦海军强大了对你出海做生意更有益。要是你真因为阿里斯提德就不敢坚持正确的选择,那你就让我鄙视!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
塞雷布斯坚定地说:“让我自己做决定,好吗,特米斯托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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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里有一出新悲剧要上演,塞雷布斯邀请阿里斯提德一起去观看。
阿里斯提德工作繁忙,加上不愿意和别人走的太近受到私人感情影响,在处理公务时有所偏向,很少参加娱乐活动。但邀请的人塞雷布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天天气好极了,阳光明媚,凉风习习。两人顺着伊利索斯河边的林荫道往剧场走去,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看到阿里斯提德,都会过来与他说上几句话,又尊敬又爱戴。
剧场门口有小贩在卖茉莉花冠,芳香洁白,塞雷布斯已经被此时的习惯影响,买了两顶,与阿里斯提德一人一顶戴在头发上。
阿里斯提德笑着念了一首小诗:“你和我同饮同乐同相爱同戴花冠,我疯狂时你疯狂,我清醒时你清醒。”
小贩是这座城里的人,知道两人的友情,赞美道:“这首诗来形容你们再合适不过!”
塞雷布斯也笑了。
到了剧场,这天表演的是《七雄攻忒拜》,讲得是拜国王波吕尼刻斯被弟弟从王国中赶走,为了夺回王位,与其它六位英雄一起攻打忒拜的故事。
台上演员唱到对七位英雄之一,医疗与占卜之神安菲阿劳斯的赞歌,歌词是:
“双眼停留的表面,
内心抵达的彼岸,
事实就在眼前,
目标应由心生,
用智慧和心血去浇灌,
沉甸甸的果实正在成长!”
台下观众竟然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阿里斯提德,包括塞雷布斯。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首诗里赞美的高尚的操行和美德完全属于阿里斯提德。
雅典的首席执政官是一年一任,可是自从阿里斯提德担任首席执政官之后,人们信任他尊敬他,已经让他连任了好几年。
他从未因为身居高位而洋洋自得过,也从不因为身处逆境而自我贬低,永远沉静自若,对什么境地都能泰然处之。
他对城邦尽心竭力,在处理城邦事务时永远以民众利益为优先,立场坚定绝不通融。
处理民众纠纷时不偏不倚,不会因为有错误的一方有钱有势,不好惹而不敢追究他们的错误,也不会因为弱势一方太可怜而有所偏向。他的裁决结果总是让双方都心服口服。
他既不求升官发财,也不求美名,只公正无私地为城邦奉献自己的智慧,以至于所有人,包括外邦人都心甘情愿地承认:“阿里斯提德是公正的代表。”
甚至很多人觉得他所认同的就一定是对的,为他取了个外号叫“正义守护者。”
塞雷布斯经历两世,阿里斯提德也是他认识的人中品德最高尚的。他尊敬这个朋友。
看完剧,两人又到河边散步。阿里斯提德问塞雷布斯:“你这次要在雅典留多久?”
塞雷布斯回答:“至少一年,我要把劳里昂银矿的事情理顺才走,别人我不放心。”
阿里斯提德忍不住再次提议:“塞雷布斯,留下来为民众做事吧,你是我见过最能赚钱的人,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想办法让你担任城邦的财政官。”
塞雷布斯吃了一惊。
阿里斯提德从前虽然也一直想让他担任公职,可是也没有一开始就给他这么重要的职位的意思。
阿里斯提德解释道:“你说‘想要更多的权利、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是人之本性,无法阻挡’这些话,我一直在思考。不过我还是认为,如果给人民足够的、正确的引导,他们将权利拿到手中时,就不会轻易被人愚弄。你留下来帮帮我吧,如果你财政官,让城邦每年的收益再增加100塔兰特不是难事。”
塞雷布斯凝视他片刻,问道:“阿里斯提德,你仍然认为只有拥有足够多、足够强的重装战士,才能保护雅典吗?”
阿里斯提德说:“不错。不过你在海外漂了这么多年,更觉得海洋更重要了吧?”
两人从前谈起过对城邦军事力量发展方向的看法,意见并不相同。
塞雷布斯笑了笑,说:“特米斯托克利想要组建海军。”
第202章 决裂
阿里斯提德有点奇怪:“组建海军?”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是打劳里昂银矿那笔收入的主意?€€€€你难道想支持他?”
塞雷布斯诚恳地说道:“我不是想支持地米斯托克利,但现在确实组建海军的良机。
“我仍然认为雅典的未来在海上。在陆地上,我们有强大的邻居斯巴达。他们所有的公民都从出生后就开始接受军事训练,是天生的战士,我们不是对手。可是现在劳利昂每年至少有100塔兰特以上的收入,如果我们用这些钱建造舰队,很快就能拥有地中海最强大的舰队,我们会成为海上的霸主。海洋会带来无尽的财富,远超土地。
“而且波斯人迟早会再来,海洋不但是我们的财富源泉,也是我们最好的屏障啊!”
阿里斯提德反驳道:“塞雷布斯,上次波斯人打过来,是手拿长矛与盾牌的战士保护了雅典!难道波斯人来侵略会只从海上来吗?把雅典的公民全变成水手和船夫,从陆地上而来的危险如何抵挡?
“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只有波斯人,难道每次危险来临时,我们都把人民装上船逃走吗?那我们还能保有一块土地吗?我们还能在陆地上有立足之地吗?海军不能直接保护我们的城市和土地,只有重甲步兵才是城邦的根本!我决不同意收走战士们的长矛与盾牌,让他们从脚跟稳妥的盔甲战士,变成翻腾活跃的水手!”
塞雷布斯不能说扩建海军不会削弱陆军的战力,那是把阿里斯提德当傻瓜。
雅典城邦只有不到六万名公民,其中正值壮年,能上战场没有一半,海军与陆军必须有所侧重。
但他仍然说道:“如果我们小心谨慎地决定步兵与水军比例,不是不能做到平衡。在必要的时候躲开敌人的锋芒,这不是怯懦。面对敌人有时候该勇敢,但有时候明知道悬殊过大,再去硬拼是不智的!”
阿里斯提德看着他,说道:“塞雷布斯,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明确地说了吧,我不能接受陆军被削弱。城邦只能由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重甲战士掌握权力,我不能把权力交到字也不识几个的船夫们手上!
“如果你能留下来,让所有人都能接受合格的教育,日后也许可以,但绝不是现在!他们什么也不懂,任意而行,权力交给他们,只会将城邦毁灭!这些人掌权,雅典就不再是雅典。我宁可让城邦受到损失,也不能让它精神被改变!”
塞雷布斯沉默了,最终说道:“可是,阿里斯提德,将权力均分给公民是不可更改的趋势,就像溪水一定会流向大海一样,在克里斯提尼制订陶片放逐法时就注定了。
“总会有人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利,以此来讨好民众,不是特米斯托克利也会是别人。除非你当僭主,废除了这条法律!否则无论你有再高的威望,再受人民爱戴,阻拦都毫无作用,只是螳臂当车,人们的欲望会把你碾成齑粉。”
阿里斯提德尖锐地问:“你要做这些人中的一分子吗?”
塞雷布斯苦笑起来,说:“我不愿意,可我也不愿意和你一起做挡车的螳螂。这是时代洪流,没有人阻挡得了!”
阿里斯提德冷静地问道:“那么你已经决定好,站在胜利者那边了吗。即便那是错的,会将城邦引入深渊?塞雷布斯,我原以为你进入政坛后,我们会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没想到会成为敌人。”
塞雷布斯只觉得有一捧雪水从头顶上浇了下去,问道:“阿里斯提德,只是和你的政见不同,我就成了你的敌人?你的友谊只是给服从你的木偶的吗?”
阿里斯提德失望地看着他,转身离开,说道:“我能接受你与我政见不同,但我不接受你为了利益,就如此短视。我原以为你虽然心高气傲,可是却怀有悲悯之心,不会为任何事情妥协,所以你虽然年轻,我却一直尊重你,重视你。我看错你了。”
塞雷布斯望着他的背影,攥紧拳头,高声叫道:“站住,阿里斯提德!”
阿里斯提德停下了脚步。
塞雷布斯几步走到他跟前,说道:“我不会站在胜利者那边,但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我尊敬的人,就违背本心赞同你!你认为我帮你,让所有公民都能接受和重甲战士们一样的教育,再把权力均分就不会有问题吗?不会,我告诉你,那时分和现在就分不会有任何区别!
“难道现在掌握着权力的重甲士兵们不会被轻易被操控吗?城邦事务被操控的时候少吗?你自己为什么这么敌视特米斯托克利,不就是因为你看出他就在不断伸手?你太理想化了,你的设想根本不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