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 第22章

  “我脾气是不错,早就不会发火了,日子苦长,没有什么事值得自己恼怒一场。”钟言进了小厨房。

  “张开就是怕您让他交权。”元墨还是不甘心,“照理说,少爷是正经夫人的长子,您是根正的大少奶奶,您成亲之后整个后厨和女眷都该您管,往后管家的也是您。”

  “我才懒得管呢。”钟言选了几个干净的盘子,元墨这话没错,张开就是防着这点,可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自己要走了。

  秦翎的心脉救不回来,毒阳清不掉,虽然现在有所缓和,但那已是回光返照。也就这几日,他必定要咽气。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他咽气之前做点儿可口的,别让他临了当个饿死鬼。

  “您找什么?我帮您。”元墨看出钟言要开灶火。

  “给我打下手就好。”钟言先取了一碗细细的白糯米粉过筛,碗里像下糖霜。

  六香糕不难,只是麻烦,人参茯苓什么的全要碾碎。怕秦翎嘴里苦,这会儿不敢加冰片,手头又没有玫瑰酱,只好给换成了冰糖。筛好了粉,钟言单手打了蛋清和水拌好,开始揉面,准备给糕点的表面嵌上枸杞子,上锅蒸熟。

  “元墨,给我找白蜜过来。”他忽然说。

  元墨点了下头就跑了,不一会儿跑回来:“回少奶奶,张开说没有白蜜,就连蜜都用完了。”

  “混账!”钟言的手忽然抖了下,人都要死了,他怕秦翎吃不上这一口,“再去找!”

  “是!”元墨不懂他非要白蜜做什么,但主子发话,他立马去办。这回他不问张开要了,而是自己动手去翻,一个一个罐子看过来,仔仔细细寻了三圈,半柱香的功夫苦着脸回来:“真的没有了,一点儿都没找着。”

  “偌大秦宅,连点儿白蜜都没有,我看张开往后也不用留着了!”钟言忽然动怒,眼尾都跟着一抖,杀气毕现。

  元墨忽然觉得,自己替少奶奶抱不平实在太傻了,张开的命在她眼中如同蚂蚁,她好厉害。

  半晌,钟言才慢慢平和下来:“秦翎平日喜欢吃什么青菜?”

  “空心的一种,我看后厨还有,我去拿!”元墨像是也觉出什么来,一溜烟抱了一捧的空心菜回来。少奶奶正在掐嫩姜尖,不让他插手,接过他手里的空心菜就去摘菜洗净,一边摘一边往外扔,破了老了的都丢掉,只要最嫩的茎叶。

  全都弄完了,钟言用菜油素炒,清清淡淡地出了锅,碧绿的一盘,再加了几滴掺了细盐的麻油,最是开胃。“元墨,后厨还有没有莲藕和排骨?”

  “我去找!”元墨又冲出去了,就算没有,他也要从张开的手里弄出来。

  元墨不在,钟言去隔间拎了一只已经宰杀的童子鸡,尖锐的刀尖在鸡肚子上划拉几下,开膛破肚去皮去骨,无比的熟练。取下肉质最好的地方,钟言将鸡肉慢慢刮成了肉茸,这时元墨捧着两截儿老藕和排骨回来了,钟言快快地接过来,手起刀落,将排骨剁成了小段儿,全部丢进煮开的沸水里焯水。

  藕有些老,刨去外皮时就显出来了。钟言擦了把汗,切成了滚刀块,将焯水的大铁锅拿下去,换成了小砂锅。

  元墨看傻了眼,一点忙都帮不上,少奶奶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那大铁锅自己两只手都端不起来,她一只手就拿下来了。

  火烧得很旺,排骨、藕块、黄酒依次往里下,还有切好的葱结和嫩姜尖。元墨看着小砂锅里头被大火烧开了几次,每次少奶奶都要撇去浮沫,再加水。最后一次撇完,钟言将鸡肉茸放进砂锅中,这样熬出来的就不是清汤了,而是羹。

  “您这样忙,用我帮什么吗?”元墨问,她一个人就顶后厨十几位的厨娘啊。

  “没事了,等着吧,你离灶火远点。”钟言忙了一通,累了,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守着这锅汤。

  半个时辰之后,元墨闻见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鲜美汤羹味。钟言正在切六香糕,全部切成了菱形,又给淋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桂花糖。等到汤煮好了,他找了汤盅,自己端着,元墨跟在后头,端着空心菜和糕点,一路冒着热气。

  秦翎的院子偏僻,走着走着就没了人,回去时小翠正守着门,瞧见钟言就像瞧见了大救星。

  “你去睡吧,这边有我和元墨呢。”钟言先说,自己不那么易累,元墨是根本就不会累,犯不着辛苦一个小丫头。

  小翠已经累得打摆子,谢过之后就赶紧走了。钟言揭开符纸,再次回到婚房里,秦翎还是那样坐着,显然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动过。

  “张开也太不像话了,把我赶到偏房去做饭,往后我可饶不了他。”钟言说着话,将汤盅放下,“饿不饿?”

  秦翎并不摇头,不给他任何的反应。

  “元墨说你爱吃空心菜,这时候不是出这菜的时候,都不嫩了。”钟言抱怨两句,“尝尝?”

  秦翎还是不动,如果不是他胸口的起伏,简直看不出他还活着。

  “六香糕吃不吃?还以为你们宅子里什么都有呢,连点儿上好的白蜜都没有。”钟言掐了一块六香糕,递到他嘴边,“你不吃,这些我全扔了。”

  “你不必这样,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你早点儿走,比晚走要好。”秦翎忽然说话了,结果就是这样一开口,一块松软的糕点被塞进嘴里。他刚想用舌尖给顶出去,结果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吓得他睁大了眼。

  “快尝尝,趁热才好吃。”钟言用冰凉的手盖住他的嘴。尽管秦翎病着,可体温还是比他高许多。毕竟秦翎是人,他已经半人半鬼了。

  秦翎一心求死,原本不想吃,但无奈力气没有那么大,没有法子,只好嚼了两下。他没吃过这种糕点,一时之间竟然尝不出都有什么,只觉得软甜清香。等这口好不容易咽下去了,钟言就像算好了时机,又掐了一小块,给他塞着吃。

  秦翎不由地发愣,别人只给他喂药,她不一样,她亲手下厨,强迫自己往下吃,霸道至极。六香糕再塞进来,秦翎就再没往外推,女儿家做饭必定劳累,若是自己不领这份情,她怪可怜的,就算辜负。

  “吃饱了才能好,否则谁管你。”钟言就着这个姿势给他塞,“别那么别扭。”

  “并没有别扭,而是……”好不容易吃完了,秦翎刚想把脸扭过去,一个温热的勺子塞到他嘴里,愣是给他灌了一勺汤。

  “我特意选了带点瘦肉的排骨,不怕煮,煮烂了你又该不吃了。藕片不给你尝,老藕只熬汤用。”钟言小声地说,“眼睛不好,自然有办法给你治,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排骨汤很入味,好像还有些别的肉香,只是秦翎又没尝出来,太久没吃过正常饭菜。他慢慢地喝,钟言慢慢地给他喂,一勺勺地灌下去,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整碗,还吃了一小块的排骨。等到喂完了,钟言把碗给了元墨,接过元墨递过来的脸巾,给秦翎压了压嘴角。

  秦翎这时往后躲了一下。

  “是我。”钟言赶紧说,他看不见,防着身边换人,“让我看看眼睛。”

  “不必。”秦翎还想躲,可是一个瞎子怎么躲得过去,直接被钟言扳过脸去。有指尖贴在自己的颧骨上,秦翎禁不住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凉成这样?”

  这回轮到钟言不作声,这病秧子经常睡不够,眼下乌青一片。他的指尖从眼下滑到了眼尾,触碰了秦翎的睫毛,小扇一般,又长,又密,闭着眼的时候黑压压一排。他正是锦瑟的年华啊,满打满算还不满十八,是因为病才久久没有娶亲,别人家十八都当爹娘了。

  他又将手移到秦翎的上眼皮上,鼻息闻着的都是秦翎身上的药味。

  没有几天了,这个人就要走了。

  “不必为我难过,我死了,其实是好事。”也不知怎么着,秦翎好像察觉到她在替自己难受。尽管不太确定,但这感受是头一回,如果自己走了,元墨会难受,小妹会难受,三弟也会难受,可他们都是跟自己熟识许久的人,唯独这个人不一样,她嫁了一遭,还没过两天好日子。

  钟言的手还在轻触他的眉眼,其实自己早就没有难受的心了,生死见了太多,心都硬了。只是秦翎大限将至,他是来不及查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况且……这本身也不是分内的事。长久地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是他钟言的处世之道,可只要一想秦翎这些年没吃过什么好的,心里堵得难受。

  也就在这时候,指尖忽然一热,湿了。

  秦翎的眼皮抖了抖,忽然流下一滴泪来,将钟言的指尖打湿。

  “你走吧。”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钟言的手。

  “你的菜都没动,我走什么走?”钟言好奇地看着手指这滴泪,读书人的泪像干净透彻的水,放进口中尝了尝,却很是咸苦。随即他的胃蒸腾起一阵业火,烧到心口,肠胃绞着疼起来。

  “还有菜,尝尝。”他忍着剧痛夹了一筷子,秦翎果真爱吃这个,吃着顺口,一小盘很快没了。元墨这会儿才放心,还是少奶奶有本事,自己只能在一旁捧着水,等少爷漱口。

  钟言也净了手,到香炉边上重新点香:“漱了口就准备睡吧,兴许明早就好。”

  香气飘上窗棂,如烟似雾,渐渐也缠上了床框。秦翎在床边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事,闻着沉香,竟然渐渐回忆起往昔来。他忆还未生病时的快意,忆那些还未达成的心愿,甚至回忆起出城看过的白毛雪景。

  那会儿,他还能牵着马,在雪中滚上十几个来回,回屋也不见风寒。如今风一吹,他就要散了。忆着忆着,眼皮逐渐合上,不知不觉靠着旁边的床框睡着了。

  元墨见少爷睡了,赶忙将人扶下,盖好被子,转身又问:“明日您真要走?”

  “我必然是要走的。”这话是真,钟言算着日子,“新婚之夜他就写好休书,是他成日成日地轰我。”

  “这……也是,算小的多嘴了。”元墨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小耳光,“少爷这样……恐怕……您还是走吧,不该拘在秦家。您是好人,以后会有好报。”

  “他睡沉了吗?”钟言又回到床边,“我下的昏睡散这么快又把他药倒了?”

  刚盛赞大少奶奶是好人的元墨:“……”

  “他的眼睛不是病,应该是被他床下的炙人蛊烧的。杀你的皮身人和蛊人是一起的,里应外合,躲在秦翎床里生事端,害人命。”钟言的指尖在秦翎的眼窝里轻抚,“他们肯定回来过,好烫啊。”

  原本应当是常人体温的眼窝此刻有着不同的温度,钟言见元墨也想过来摸摸,忽然说:“你摸不出来……”

  元墨刚把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掐着手指尖。“少奶奶,我虽然年龄小,见识少,可我知道您是好心人。您就说吧,少爷还能复明吗?还有,杀我的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我低估他了。”钟言的手滑过秦翎的额头,“皮身人根本就没死,他逃走了。原本我还想给他留个魂,让他投胎,下回我要他魂飞魄散!”

  “逃走!”元墨大惊,“他逃哪里去?”

  “一定还留在秦宅,蛊人也一定会回来取蛊虫。他们狼狈为奸,一个是马上要炼成返老还童了,一个是缺一张皮。”钟言将湿透的发髻松开,发丝拢在面庞,元墨看愣了一下,简直就是美人图上的人。

  “我原本以为他在湖心扔下一把虫子是为了毁掉痕迹,但那只是为了引我入局。我在柴房杀掉的那个恐怕不是真身,他料到我解决完他之后,一定会去湖边寻找那些虫子。”钟言语气淡淡的,“其实那些虫子倒不是关窍,不是蛊虫,就是你说的米虫。关窍是湖心被高人提前做了巫术,恐怕那湖里死过不少人。咱们在湖边一起中了巫术,看红鲤鱼的时候便毫不知情时跳进了水里,然后直挺挺地沉湖了。后来咱们看那些红鲤鱼翻了肚儿,其实,只是因为当时的咱们躺在湖底往上看。”

  说着,钟言解开秦翎的裤带,脱下他的亵裤:“你瞧他的伤,像不像鱼的口往上开着?这不是病,是有人下巫。”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这是什么?读书人的眼泪,尝一下。(差点卒了)

第28章 【阳】炙人蛊12

  “巫术?”元墨一抖,秦宅怎么会有这些怪事?好端端的一个大家,竟然混进如此多的妖魔鬼怪。还好大少奶奶慧眼明亮!

  “巫术很奇怪吗?”钟言的眉高高挑起,“你错了,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何而来。巫术乃是南方来的幻术,是虚幻和因果的交接,我带你去看虫子的时候就入了虚幻,咱们都被拽进了湖心的倒影世界。”

  虚幻和因果?元墨越来越不懂了,但只要主子懂这些就行。

  “没关系,再碰上你就懂了。湖心的倒影和红鲤就是高人布下的虚幻迷境,起初我也没有察觉,直到我看到上午烧过的那三炷香。”钟言的视线扫过喜台的香炉,现在香号才是真的,“虚幻里的香号正好相反,虽然那布局很高明,但总有露馅儿的地方。咱们看完虫子,还以为直接回了院子里,实则已经躺在湖底了。”

  “好险。”元墨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啊,没汗。

  “确实是好险。常人一入那幻境就会溺死,尸首留在湖底,让成群的红鲤啃食干净。咱们巧就巧在你是纸人,不需要呼吸,我修鬼道,暂时屏息也无碍,所以才活到现在。可若是一直不察觉,再过半个时辰你我都会死在里面,我被活活淹死,你的身体泡化掉。”

  元墨听着直揪心,差点就再死一回。“那……为什么您的香号没变呢?”

  “香号和法器相仿,它们本身就有预示和辟邪的力量。”钟言索性全告诉这小孩儿了,“你记住,就算是最高明的巫术也有破绽,总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就如同咱们看到的那些红鲤鱼翻着肚儿在游,预示你我已经沉在了湖底,往上看时就看到了鱼肚白。而离生门越近,越有不受巫术干扰的事物,我跟随一条看似正常的红鲤鱼带你游出来,你我才逃过一劫。”

  一番话,元墨心惊胆战,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就不再惧怕,没想到下蛊的人还想赶尽杀绝。原来,在看到那片死去的米虫时自己和大少奶奶就跳湖了,他们睁着眼睛,躺在湖心足足半个时辰。

  “皮身人看到咱们中计,便趁机化作我的样子,骗了你家少爷。”钟言略感庆幸,那人之所以没有立刻对秦翎下手,一定是大伤元气。自己虽然没有除掉他的原身,但也重创了他。一旦休养生息几个时辰,他必定卷土重来。到那时候,秦翎才真的凶险。

  “这事,是我轻敌了。”钟言的手指卷着发梢,“你放心,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必定让他血债血偿。”

  元墨正担心大少奶奶甩手不管了,马上跪下扣头:“谢大奶奶开恩!不过少爷身上的伤怎么办?”

  亵裤一脱,钟言才知道有多少伤口是自己没见到的,单单是大腿内侧就有好几个半指深的血窟窿。

  “唉,拿药来。”他指了下喜台的药罐子。

  元墨赶紧拿过来,看着钟言亲手给少爷擦血、上药,黏糊糊的药膏用指头塞进伤口里头,看着就疼。“这是什么巫?能破解吗?”

  钟言只摇头:“下蛊我还能对付一二,巫术我也不怎么遇见。先看看这药膏能不能令伤口缓解吧。”

  这话有几分骗人的意思,钟言不太懂巫术是真,可若是真想揪下巫之人出来,花些时日和精力也不是没指望。但眼下,确实是没有必要了,秦翎能活的时日不等人。

  “若是能好,我日日去配药。”元墨点了下脑袋,往常这个时辰他肯定困了,这会儿精神抖擞,“还有件事……少爷心气高,您能不能劝劝他别糟践身子?”

  “我只能对付行恶的人,秦翎他一心求死,我又不渡人。”钟言深深地吸了一下,却不出气,“不早了,我要睡了,有事儿明早再办。帮我点上些上好的沉香,我熏着香,睡得也好些。”

  “是。”元墨赶紧去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少爷能不能挺过明日。香点上了,烛火也吹灭了几根,今日不是小翠守夜,元墨守着时暗时明的烛火,不断烘烤着半湿的双手。

  钟言仍旧躺在软塌上休息,并不打算和秦翎共枕同眠。今日他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躺下没多久,眼皮逐渐发沉,沉香令他好眠,一直睡到了下半夜。窗棂响动令他惊醒,刚一睁眼就看到外面的天空打了个白闪,雷声跟随而来,他立即看向床铺,已经空了。

  秦翎人呢?钟言急奔向窗口,外头已经暴雨如注,站在滂沱大雨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瞎了的秦家大少爷。

  元墨刚烘干的身子又湿透了,在雨里不停地劝:“少爷咱们回去吧,您淋不得啊!”

  “放开。”秦翎孱弱的身子一步三晃。

  “少爷……”元墨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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