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什么,往后咱们院里的人都不必怕他,出了事我撑腰。”钟言说着动了心思,“不过……我这是头一回见你们老爷,他一直都长那样?”
这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三个人同时看向钟言。
钟言也不敢问得太快,徐徐着来,他怕秦守业就是偷走秦翎气运的人:“你们少爷和老爷……长得还真像。”
“是,我和我爹确实相像。”秦翎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我小时候,许多人见着我都说我爹是我的模子,一下子刻印出来了。”
“真像是刻印的呢,吓我一跳。”钟言伸手帮他正了正发冠,顺便捏了捏秦翎的耳朵,“一会儿我带翠儿进去看小妹,你在外头等着吧。元墨陪着,如今他也大了,不能进小妹的屋子。”
“是,少奶奶放心。”元墨说。
花院很快就到,外头站了七八个嬷嬷,其中柳妈妈也在。钟言先是和柳妈妈打了招呼,随后便带着翠儿进去了,轮子椅就停在花院里头,秦翎看着满园的银杏金叶,只想着明年再给小妹移些什么花花草草来。
不多会儿,一个圆脸的嬷嬷端着药路过,秦翎认出她,便点头说:“赵嬷嬷好。”
“给大少爷请安。”赵嬷嬷停住脚。
“您是小妹的第一位女红嬷嬷,还请问问您,我小妹身子如何了?”秦翎又开始装傻。装着装着,连他自己都信了,仿佛真不知情。
“只是女子身子不调,慢慢能养好。”赵嬷嬷可不敢怠慢,长子虽不管事,可还是很尊重。
“哦……那就麻烦您了。一会儿我让翠儿去拿些银子,您和其他的嬷嬷们受累。”秦翎虽不管事,可家里的事都看在眼里,更懂得人情世故。赏人的事不能少,否则她们一个不留心,照顾不周,吃亏的是亲小妹。
“还有一事……”秦翎转而又问,“女子不调……可有什么症状?”
赵嬷嬷疑惑地抬起脸来,眼珠子一动就懂了:“少爷是不是想问……少奶奶的什么事?”
“劳烦您给我说说。”秦翎点头。
“这事您大可直问,如今是成了亲的人,再不忌讳。”赵嬷嬷回答,没娶亲的小子问不得,娶了亲自然可以,“少奶奶是否没来月事?若是两三月不来,就可以请郎中来摸脉了。”
这……这不是两三月不来,而是他不会来的。秦翎无所适从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想再确定一下:“若是来了,会如何?”
“腹痛,手冷,头晕,腰酸,犯懒,这都是有的。女子生来不同,这时候最好别劳累,别贪凉,别吹风,要多吃些温补的东西,红枣、枸杞、燕窝、桃胶,这些都可以。少奶奶看着比您大几岁,这些她必定都懂。”赵嬷嬷的眼睛很有准头,外加这位少奶奶并不是门当户对,没有媒妁之言,八字肯定不准。
“好,多谢您了。”秦翎记下之后就看到了钟言,当作什么都没问过。
钟言只是看了看就出来了,出来后第一时刻找秦翎:“你和那嬷嬷说什么呢?”
“说小妹的事。”秦翎心里的感觉很怪,这些嬷嬷要是知道他是男子,恐怕今日秦家要乱了套。
“小妹她没什么事,你放心。”钟言先推他离开,“只是开了好些催月事的方子……”
说着说着,钟言闭上了嘴巴,好似晴天里劈了个暴雷。
“怎么了?”秦翎转头问。
钟言有些慌张,就是因为嫁过来之后的事太多了他才没注意,自己是女子,可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伪装过来月事,岂不是要露馅儿了!
“没什么,只是……走神了。”钟言又劝自己安定下来,大不了就赶紧装作有事,这不难,秦翎好骗。
等到回了院子,钟言第一眼便发现杂草被割得差不多了,露出院里那口枯井。而通往竹林的小径也被打扫出来,往里头一瞧,路还挺深。钟言多看了竹林两眼才回屋,秦翎在忙,和元墨商量着回门的礼,钟言则趁他不备给师兄写了一封信,用纸叠了个鸽子,赶紧给放了出去。
这世上恐怕只有师兄能帮自己这个大忙了。看着鸽子遥遥飞远,钟言开始筹谋怎么装,他先是很明显地叫来了小翠,然后又很明显地拉着翠儿耳语。
小翠听了一耳朵,扭头就跑出去办事,钟言再坐回床边,装出很不舒服的样子来。
果真,他把秦翎给吸引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秦翎很担忧,他晚上睡得不够,肯定难受。
“没事。”钟言噘着嘴。
“你噘嘴也要告诉我怎么了,我是你夫君,你我没有欺瞒。”秦翎坐到他旁边来,“是不是见着我爹之后吓着了?我爹他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管院里的小事,更不会为难你。”
“倒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就是……诶呀。”钟言装出扭捏的样子,“女人家的事。”
女人家?秦翎心里一动,嗯,他要开始装了。
“女人家总是会有的事,说了你也不懂。”钟言心想,其实我也不懂,但还是不懂装懂,“我让翠儿帮我去准备了,你要是嫌我麻烦,晚上我和翠儿一起睡。”
“别!”秦翎赶紧抓住他的手,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样子,又怕他真的难受,“我怎么会嫌……你这会儿感觉如何了?”
钟言又是一傻眼,自己怎么会知道如何了?
秦翎看他的样子,嗯,没错,小言不懂,这时候作为夫君就要帮他了,不能看着房内人陷入困境。于是秦翎提醒他:“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手脚冰凉?腰酸背痛?你别怕,我从前听郎中说过……”
肚子疼?应该是吧,秦瑶当时也说肚子疼来着。于是钟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多歇着就好,不用怕。”秦翎再次安慰,转头叫元墨,“元墨,你和后厨说一声,少奶奶这几日不舒服,不去做饭了。中午和晚上让他们送饭过来就好,另外,每日多两份红枣燕窝羹。燕窝和小妹用一样的,不要次等。”
“是!”元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跑去办了。跑着跑着他忽然一激灵,天爷!少奶奶有喜了?
唯一苦了的就是钟言,一下子给自己挖了个坑,干什么都束手束脚。不一会儿小翠挎着一个竹篮子回来,篮子用布盖着,里头都是她问嬷嬷们要的东西。钟言接过之后更皱起眉头,假模假式地拿去偏房,然后……开始往衣裳里面塞。
不管怎么样,反正得假装。
好在他身子残缺,比正常男子少了两颗东西,人家的在外面,他的长在里面,装起来也不难。
唉,嫁个人可真不容易啊,钟言再次感叹,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光在屋里躺着了。午饭他装睡睡过去的,到了晚饭时他偷偷拿着碗去耳房,将吃食给了小翠和元墨。再回房间,就看到一个正在望窗出神的读书人。
窗外有梨树,他一定是睹物思人,又在想娘亲了。钟言轻轻走到身后,两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想什么呢?”
秦翎显然想得入神,转过来时,眼神中带有一丝忧伤的神色。
“你若是难受就跟我说。”钟言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好似很受伤。
“我在想,为什么我的扇坠还是空着的,连徐长韶都有你亲手缝制的香囊。”秦翎受伤般回答。
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帮他排解忧思的钟言:“……”
秦翎再次看向他:“还有山楂葫芦。”
没想到秦大公子还会翻旧账的钟言:“……”
“还有……”秦翎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忽然放大,自己的额头忽然被他的唇来触碰,一下子忘记想要再说什么。他虽然体弱,却比钟言高,钟言亲他一下还要稍稍垫脚。
可爱。
亲完之后,这人又退了回去,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仿佛算准这把戏就是管用,吃准了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真可爱。
然后他又一次撅起了嘴,再次靠近,这一次就不是亲额头了,而是亲在自己鼻子上。稍纵即逝的接触完后又一次卷土重来,亲在了自己的唇上。他探出舌尖,咬住了自己的上嘴唇,将自己的舌尖吸进了他的嘴里。自己的手僵硬地垂在身边,不知该不该抱住他,明知道是男子,可仍旧忍不住和他唇齿相贴,任由他来勾弄,牙床被舔得微微发痒。
这一切都发生了,秦翎意犹未尽,只觉得小言甚是可爱。他忍不住地思索,男子和男子莫非真的可行?
亲完了,钟言满足地舔舔嘴巴:“不就是个香囊嘛,至于天天挂在嘴上说,真是的,又不是不给你做。我现下就给你做。”
秦翎还懵着,很清醒地被男子亲了,但……出乎意料地不嫌怪异,也不作恶。
“真的给我做香囊么?”他挨着钟言坐回床边,像等着心爱的信物。
“做,我可是心灵手巧。”钟言哼了一声,在绣花线里翻找起料子来。
一炷香后,秦翎看着面前这个毫无棱角且针脚粗大的香囊,眼尾有隐隐的抽动:“小言,你说实话,这包子一样的东西是香囊么?”
“怎么不是呢?这……这里头能装香料就是。”钟言没想到针线活这样难,翠儿做的时候可是行云流水。但是这东西实在是丑,淡绿色的布料被自己剪得乱七八糟,不会收毛边,针脚都是斜着的。里头塞着艾草,虽说秋冬用不上,可好歹能闻。
“唉,好吧。”秦翎笑着叹气,接过香囊后拴在了贴身的扇子上。这骨扇也是他用了许久的东西,和香囊一配,更显得……底下挂了个包子。
“家有贤妻,只是不会女红。”秦翎扇了扇,草药香扑鼻。徐长韶他们的香囊太精致,必定不是小言做的,那自己才是拥有的第一人,如此一想,秦翎便觉得可以让徐长韶来一趟,等他来拜访之时,勉强给他一张椅子。
钟言才不怕他不要,伸着胳膊挂在他的肩上,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头痴痴地笑。这可真是一个傻子,若是没有自己,他可怎么办啊。
没多久,到了吹灯的时辰,钟言再次和秦翎同床共枕,只不过等了一个时辰,他再一次起了床。
这回他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坐在了僧骨前的蒲团上。他从袖口里取出三颗红色的珠子,拿其中一颗来,放在嘴里咬碎。
琉璃珠子转瞬即碎,里头红色的苦水一旦沾了舌尖便化作黑水。在夜色中,钟言离开了秦翎的院子,旁若无人地穿行在秦宅的每一处。走过湖边,走过东回廊,钟言朝着宅子里位置最好的大屋过去,脚下没有半点声响。
明月当空,月相惨白,显然明日要下雪。
秋天还没怎么过,冬就要来了。钟言忽然想起师兄说过的话,秦翎过不了这一冬。
哼,谁说话都不好使,秦翎他就算走了,自己也得给他招魂招回来。
拐了弯便是秦守业的住处,钟言还未进去,先绕屋三周,确定没有什么风水化煞才到了正门处。他轻轻地推开了秦守业的房门,里头全黑,一盏过夜的灯都没留下。大户人家不吝惜烧蜡烛,别说秦翎这样的公子,就连元墨和小翠的房都烧着一截儿,只为了晚上有事伺候。可秦守业和二夫人的屋子里全黑了,这显然不对。
钟言踏入房内,手串一点反应都没有。
屋里的布置和他想象中的大户人家差不多,但也能看出秦守业出自书香门第,并不是粗俗之人。真是粗俗之人也养不出秦翎那样清正明朗的翩翩君子。
再次环视四周,钟言将门轻轻地关上了,可是等到他转身一刹,房门的声响好似有点不对劲。
他朝黑暗中看去。
秦守业就站在门后也看他。没等钟言反应过来,秦守业双手抓住下眼皮,刺啦一下子,将脸上两道皮肉生生地撕了下来!
可是却没有流血,皮下面还有一层皮!
钟言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看到真正的秦翎躺在床上,脸上的皮被剥得一干二净。
“啊……”钟言浑身一震,醒来了,眼前并没有秦守业,更没有脸上撕掉皮肉的畸皮蛹,而是那尊高僧的僧骨。嘴里的苦味消散,徒留一丁点余味,钟言痛苦地紧闭双眼,汗如雨下,等待这转时珠的药效退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三颗琉璃珠,但好像从小就有了,或许是娘给的。
每用掉一颗,灵魂出窍,但这东西难得的地方就是能逆转时辰,灵魂出窍后所办之事若有纰漏,还能回到服下转时珠的那一刻。或许时辰根本没有推进,这宝物只是让人看到了多重因果,钟言方才就看到了一种果。
如果他这会儿莽撞地闯进秦守业的房,秦守业就在门后面等着,在自己发现他的那一刻撕掉脸皮,显出原形。而不管他身上受什么伤,秦翎都会有相同的伤口。
还真是让自己猜着了,那根本就不是秦守业,而是畸皮蛹。它蜕皮了,还能装成人的样子,只不过因为它是由秦翎之血生长而出,故而怎么都脱不开秦翎的样貌。不只是蛹,那湖都是为了养蛹而建,筑血而生,所以自己撕出来的纸人船夫都能受到侵蚀,幻化出秦翎的样貌来。
昨晚去湖心一趟并非一无所有,最起码弄清了一件事,这蛹能影响纸人,显然养育它的肥血不是秦翎身上的血,只能是一味“紫车河”。
这是药化名,在平常人的口中,又叫做……胎盘。
由母体分娩而出,脱落时为鲜红,若放置一会儿便转变为紫色,故而有了这个名字。也就是说,秦翎出生那日这阵法就布下了,有人偷了他娘亲生产时娩出的胎盘,养了一只蛹。
真正的秦守业和二夫人或许已经被蛹藏起来了,秦宅中还有一位隐藏高人,擅自更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人认定秦守业就长那个样子。就如同那人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院里的丫鬟有五个。
这一招高明啊,钟言捏着手中的转时珠,心思却动了起来。不多会儿,他再次准备将一颗珠子塞进口中咬碎,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秦翎又一次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钟言在地上坐着:“你……你怎么下床了?”
钟言一愣,将转时珠塞回袖口,虔诚地双手合十:“信女在求佛,愿夫君来年身子康健,为你诞下子女。”
“啊?”秦翎的脸瞬间红透,这……这……男子又生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游:咳咳。
秦翎:啊啊?
钟言:人生全靠演技。
元墨:少奶奶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