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无限] 第117章

第94章 【阳】畸皮蛹8

  钟言给他下过昏睡散,没想到只是分量少了这么一点,他这样轻易就醒来了。好在自己反应快,虽未学戏文,可随口就来。他再次双手合十,深深地朝僧骨弯下去:“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只愿我和夫君长久恩爱,早日添丁。”

  “地上凉,你怎可胡闹。”秦翎顾不上他是男是女了,虽说他求的愿望很好,可只顾得着急,“快回来。”

  钟言磨磨蹭蹭地起来,磨磨蹭蹭地回去,装作柔弱。到了床边往上一倒,压在秦翎的身上。

  秦翎扶着他,看着他开始装了。可这会儿脸红心跳得止不住,方才小言在说什么?他是男子,又怎么能为自己做那些事?

  况且,若要做那些事,必定要肌肤之亲,而这“亲”非彼“亲”,就不是在额头蜻蜓点水和鼻息缠绕,而是……真正的房中事。

  可他们都是男子,这该如何去做呢?秦翎越想越出汗,干脆擦了擦额头,赶紧将这不好的念头清理出去。僧骨在前,他岂能当着圣贤之人动此歪念?若是高僧有灵知道了,岂非不敬?

  罪过,罪过。秦翎在心中警醒,时刻净心,可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急什么……再说我肚子疼。”钟言揉着毫无感觉的小腹,“你怎么醒来了?”

  因为你给我下药下少了。秦翎当然不会这样说,伸手帮他揉着不可能疼痛的肚子:“听见床下有声音就醒了,往旁边摸了摸,褥子发凉,所以我就起来了……你下去到底干什么?”

  “都说了求佛啊,总是问我干什么……”钟言回到被窝里,眼睛机灵地眨着,睫毛翘翘地看着他,“今日我可是和你二弟夸下海口了呢,说秦家明年添丁。”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淘气。”秦翎随着他说,说完两个人都暂时没有吭声。钟言的睫毛又颤了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多么残忍,骗一个久病之人,万一他真相信了,有了期许,明年可怎么办?毕竟自己的肚子没法大起来。

  而秦翎想的则是,若明年家里真的催促添丁,这戏该如何再假扮下去。

  没关系,钟言心想,实在不行就继续装骗。外头有的地方闹兵灾,必定有丢了孩儿的人,到时候自己去找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抱回来,当作他们的亲骨肉来养着就行。

  没关系,秦翎心想,实在不行就继续陪他装骗,大不了就说知道他身子不好生育,他们偷偷从外头抱一个回来养。

  钟言这样想完便没了负担,靠在秦翎肩头问:“难道你就没想过……添丁的事?”

  秦翎摇了摇头,当真没想过。

  “你喜欢男还是喜欢女?”钟言问,反正都要抱养了,其实可以多抱几个。

  “都好,只是我当真没想过,况且……”秦翎想起了难过之事,“这事不着急,我也不想你辛苦。我娘亲的病就是生小妹时候落下的,最后一直养不好。后来我听那些嬷嬷说,我娘生我的时候年岁太小,也吃了不少苦头。我爹当年也只比她大三岁。”

  “好端端的,为什么成亲这么早……”钟言实在想不明白,他自然不懂人有天命之说。

  秦翎捏了捏他的掌心,诚实地说道:“如今我刚好,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其余的不敢奢求了。对了,你爹娘都喜欢些什么?我怕自己想的那些不周到。”

  “他们……他们没什么喜欢的,普通之家,我们不讲究这些。”钟言模模糊糊地回答,“你再和我多说些你娘的事吧,我想听听。”

  秦翎靠着枕头,摸到了钟言手腕上的玉镯,以及那枚怎么都看不过去的红玛瑙戒指:“我娘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小时候顽皮,三四岁时就学小厮爬树。我娘吓得不行,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接我,结果没跑到树下就跌了一跤,手臂受了伤。一直到她离去,手臂、手背还有那次受伤的伤疤。”

  “我娘很喜欢花草,从前她还在的时候,家里永远不缺那些。她总是喜欢在竹林里抚琴,但弹得不是很动听。可我如今想听都听不到了。”

  “还有,她很喜欢梨花,我院子里的梨树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她说,梨花志高洁白,愿儿心向往之。”

  “如今我病好了,若我娘知道,一定最为欢喜。”

  秦翎说起他的娘亲就止不住,这里想到一点儿,那里想到一点儿,说说停停,很是开心。说着说着,钟言听出他的言语中略有疲惫,一定是困了。但是他没打断,仍旧由着秦翎说,直到他睡着了,钟言也终于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大夫人。

  大夫人嫁给秦守业时,才十四岁,秦守业那年十七岁。次年,秦翎就出生了。

  虽说秦家有财有学,秦宅又比普通人家好上许多,可钟言总是没法想象那样小的女儿家能够成婚。他再想起秦瑶,秦瑶也就那么大,秦翎当兄长的还想着明年给她院子里移植什么花呢,可按照世俗来推断,秦瑶明年必定不会还留在家里了。

  秦翎把小妹当小孩子疼,可她若不装病,明年这时候,秦瑶或许就是肚里孩儿的娘亲。从“未出阁”到“他人妇”,也就是一年的功夫。

  她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钟言忽然不寒而栗,这样的命,大夫人当年当真愿意吗?她如此天真烂漫,活泼爱笑,被困在秦家里当真开心?

  想着想着,钟言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他听到有人磨墨,那声音无比耳熟。

  嚓,嚓,嚓。

  墨是秦翎给他买来的上好文采墨,砚台也是新的,细腻光滑,最能磨出胶墨来,声音听着也好。钟言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隔着眼皮,他察觉到这会儿应当是亮天了,否则合着眼睛不会这样亮。

  想不到秦翎这么早就要开始写字了。写什么呢?不会又给自己写休书吧?钟言顺手往右边去摸,却摸到了秦翎的手。

  怎么回事?

  钟言缓缓将眼睛睁开,旁边躺着一个人,果真就是秦翎。他还睡着,那坐在桌旁磨墨的人又是谁?钟言的人已经醒来了,可是身子却动弹不得,好似压着千斤重。他连头都无法控制,只能用余光观察着房内的一切。窗外像是亮了,又像是根本没亮,钟言辨别了好一会儿才认定根本不到五更天,而是屋里的烛火烧得旺。

  可秦翎就在自己旁边呢,磨墨的人会是谁?

  元墨?翠儿?钟言胡思乱想了一瞬,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两个孩子十分听话,没有自己的吩咐断然不会闯入睡房。

  嚓,嚓,嚓。

  那磨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钟言只好奋力挑起眉毛,争取用眉骨上的力气将眼皮挑上去。眼皮翻上去了,余光的范围也逐渐增大,他试着用眼尾的那点视线去探查,缓慢地,费力地,终于瞥到了书案的一角。

  饿鬼道祖师爷遭遇鬼压床,说出去让师兄嫌弃死。

  可是这不是鬼压床又是什么?钟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全身能用的力气只在脸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的视线再次往桌边近了近,看到了一身春樱色的衣衫。

  长发如墨,背影纤弱,她面朝书案,右手执笔,左手边是方才磨好的墨,黑色的砚台上斜搁着一块文采墨。

  可磨墨的嚓嚓声仍旧环绕在钟言的脑海当中,一直没断。不多会儿,那个执笔的女子开始写字,看她的背影也能想象出是一位文雅的女子。钟言的眼睛都要看累了,可全身像被钉死在床上,他也很想将秦翎唤醒,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拼命地想,这是谁,为什么她能进来,这屋里不是有僧骨吗?

  眨眼间,钟言的眼睛开始发酸,眨动着休息起来,也就在这时,那女子开始缓缓转身了,用一种看不出多慢的矜持来回身,每一刻都格外漫长。

  等到她笑着转了过来,钟言的眼睛已经酸出了眼泪,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就是秦翎的娘亲!

  竟然是她,她是怎么进来的?钟言的眼皮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将视线收回,忽然觉着身上更沉了,再一瞧,刚才还坐在书案边的那个女人正坐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钟言挣了一下,马上醒来了。

  外头还是黑天,屋里也没有点那么多的蜡烛,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钟言试着动了动手脚,经历了一次鬼压床之后这会儿可以动了,胸口也没有那么憋闷。他的手下意识去摸秦翎,秦翎的手永远温热,握起来那么舒服。

  还好,自己刚才噩梦惊醒出声,没吵醒他。钟言松了一口气,开始思索为什么会梦见秦翎的娘亲。

  莫非是她给自己托梦?她想告诉自己什么?还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是真像元墨所说,她化作冤魂都不放心孩儿,来找人讨债?

  这秦宅里的事越来越古怪了,秦翎如果按照时辰死了,兴许这些怪事还不会出现。就是因为他没死,等不及的人开始浮出水面。

  那么,秦翎的命数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泄露气运相当于泄露天机,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而那泄露之人竟然也不怕天罚地惩?

  种种谜团,皆是无解,钟言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僧骨,好在,这屋里还有这样宝贝,能保住秦翎的一方平安之处。

  僧骨被供在半人多高的观音台上,盖着一块白色的麻布。只能看出里面坐化的轮廓,看不出清晰的样子来。钟言望着它发呆,眼神一下子就移不开了。只是越看着它,越觉着它的轮廓和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那僧骨好像……不是这样的。

  钟言正要起来,却不想盖住僧骨的白布慢慢向下滑落,依稀能听到布料摩擦的响动。白布不透光,一直往下掉,先是露出了青色的发顶,随后是额头。

  再然后,那块白布彻底掉在了地上,缓缓露出一张笑脸。

  观音台上偷天换日藏着的人是秦翎的娘亲。

  “啊!”钟言忽然又叫了一声,这才醒来。而且还不是自己醒的,分明是被人叫醒。还没睁眼他就听到了窗外的啼鸣,太好了,天亮了。

  “小言?小言?”秦翎担心万分,瞧见钟言的双目微微睁开才松了眉头,“方才见你挣扎得厉害,睡梦中也不好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钟言还没彻底清醒,但是确实被吓得不轻。他第一时刻看向僧骨,它好端端地留在原处,安安静静地披着白布,再看向书案,木椅上空无一人,并没有正在磨墨的身影。

  “你是不是做了噩梦?”秦翎从床头的净手盆中取来帕子,沾了净水,拧干后搭在了钟言的额头上。其实他也吓坏了,毕竟这些年只有他睡不好的时候,每每自己醒于噩梦,旁边都有元墨。这是他头一回见着人是如何做噩梦。

  “兴许是手压在胸口了吧,没事。”钟言攥住那块湿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他再次看向铜钱手串,却也只是看了看。

  等天真的亮了,钟言洗漱更衣,说是去院子里吹吹风。秦翎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梨树就坐了回来,轮子椅停在门槛儿边上,他坐着,一只大公鸡围着他咕咕咕地转悠。

  秦翎看了看它,忽然异想天开:“你会飞么?”

  公鸡停下脚步,没搭理他。

  “我真是疯魔了,居然和你说话。”秦翎笑了笑。

  下一刻公鸡飞到了他的轮子椅扶手上,双翅展开,响亮地打了一声鸣。

  秦翎没想到它真通人性,一时间有了兴趣。他从桌上抓了一把香米,见小言去了竹林小径,便偷偷地喂它:“你快吃吧,等我的小言回来你就没得吃了。”

  大公鸡在他掌心飞速地叨了两下,高高吊着的凤眼眨了眨。

  “你的眼睛……很像人。”秦翎摸了摸它,“我听老人说,养鸡不能超过六年,否则这鸡就会和人换了眼睛。人的眼被鸡眼换去,而这鸡的眼睛就变成人眼的形象,是么?”

  大公鸡继续叨他,很快将香米吃完了,不满意地咕咕了两声。

  于是秦翎又抓了一把,想来自己说的那事不真,只是一个诡异的老风俗。等到公鸡吃完这把还打算继续要时,秦翎不给了,还换了一副淡薄的面孔:“那日是你和他对拜,不喂了。”

  “你们又不是夫妻,我才是。”

  “今日想喝鸡汤。”

  大公鸡的脑袋歪了又歪,似乎不明白这人说什么疯话呢,尾羽一震,飞走了。

  等到钟言回来,前堂传话过来,仍旧请大少爷和少奶奶过去吃饭。由于畸皮蛹和秦翎是一命相连,钟言一时半刻还不能把“秦守业”怎么样,只能静观其变。而蛹人暂时也没有动静,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钟言猜,它的蜕皮还未完成,这时候在积攒精力,等着最后一刻。

  巧了,钟言也等着它的最后一刻。

  在这安静的等待中,钟言也等到了他和秦翎回门的日子,以及今年初冬的第一场小雪。

  初雪是在清晨下起来的,他嫁入秦家时满园草绿,这会儿蒙着一层冰霜白,他兴奋地跑出去,掬了一把冰凉的新雪,掉头跑回去给秦翎看。

  “你瞧,我就说吧,你能瞧着下雪,你得出城带我去堆雪人了。”

  秦翎早早换上冬衣,领口丰绒的黑色皮毛将他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俊,还多了几分夏日里没有的贵气。他仍旧坐在轮子椅上,由于怕冷,膝盖早早盖上了厚毯,旁边烧着旺旺的火炉。火炉里的炭通红,烧卷的灰带着一丝银色,可见是上好的炭。

  瞧着这捧雪,秦翎说不出有多欢喜,自己竟然能熬到今日。他将钟言的手轻拽过来,到炉边烤着:“我既然说带你去就必定会带你去,这雪太冷,别把手冻坏了。”

  “哪有这么娇气。”钟言还想玩儿。

  “你……”秦翎笑着提醒他,演戏都演不会,前两天还说不能碰冰凉的东西呢,“你这不是身子刚好。还有,这戒指还是摘了吧,都旧成这样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好的。”

  糟了,自己忘了“月事刚完”的事了,钟言立即将雪掸在火炉里,烤着火,给他剥了几颗滚圆的龙眼泡水喝。“啊,是是是,我不能碰冰凉之物,还是烤火暖和。这戒指我戴习惯了,不摘也行,往后戴腻歪了再换。”

  秦翎则哭笑不得,就这样演戏,回门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等到用过早膳,回门的事就正经到了眼前。钟言和秦翎先上马车,光是备的礼就有四车,样样都是元墨和翠儿帮着想出来的好东西,外加秦翎自己列了的清单。由于钟言再次强调自家是小户人家,所以不让带太多家仆,秦翎只好将人数去了又去,最后不过十来人。

  饶是这样,还是引来路人纷纷注视。

  “哟,这不是秦家的马吗?”

  “礼上贴着‘€€’字呢,是回门礼。”

  “成亲的不就是他家大少爷嘛,还没死呢?”

  马车和外头隔着布,听得清清楚楚,钟言原本甜甜蜜蜜地靠着秦翎,瞬间一把拉开帘子朝外喊:“不仅没死,还长命百岁!”

  这话给路人骂得直笑,嚼人舌根确实不对,但这位小娘子可真够泼辣。于是秦家大少爷娶了一位悍妻的事不胫而走,一下子又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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