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成功闭合,只能再次打开,门外的男人一步跨了进来,电梯的厢体也微微一震。他穿着黑色的宽大雨衣,长度超过了膝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而且还戴着口罩,看不出真实的面貌。脚下是一双黑色的长筒雨靴,踩着水就进来了,就仿佛他身上一直往外滚滚冒水。
他进来之后,电梯门关上了,焦雅的四肢在巨大的恐慌中瞬间麻痹,更要命的是,其实她根本没有对应危险突发状况的能力!
她这才知道,单身的女性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这句话有多么可笑。
没有人、没有学校、没有单位认真地教过她真迎面遇到歹徒了要怎么做,更别提什么预演、排练,在电梯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所有的感官和情绪都被放大,她根本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意图,但已经被莫名而来的威压扰乱思维。手里紧紧地捏着防狼喷雾,电梯开始上行,已经抵达二层,她看着电梯门正上方的数字2,思考着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跟踪自己。
他进了电梯之后,根本没有按楼层。
但会不会他也是住七层的住户?焦雅陷入了两难的困境,如果他是,自己直接把防狼喷雾往人家的脸上喷……
如果他不是呢?那自己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思来想去,焦雅假装镇定,走到楼层按钮的面前,按下了数字4。
这也是网络上未曾谋面的女生教她的一招,如果怀疑自己和危险分子同坐电梯,赶紧离开厢体。现在电梯已经上行到三层,按3显然来不及,所以她按了4,要尽快脱身。
身后那个人一直原地站立,没有要动的意思。
叮咚,电梯到了4层。
快点儿开,快点儿开,焦雅在心中默念,反复回忆大家教给她的自救方法。但可能是她心里着急,所以电梯门的开启在她眼中格外缓慢,好似故意拖延时间。终于电梯门开始动了,缓缓拉开,中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大。
焦雅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一脚迈了出去,生怕背后那人伸手拉住自己的衣服,径直冲进了前方的楼梯口。她都不知道这几步是如何走出来的,双腿虚软,手仍旧没松开防狼喷雾剂,甚至连雨伞都不要了,落在电梯当中。当她踏入楼道的瞬间,焦雅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还回了头,亲眼看着那扇门关上,而里面的人一动没动。
还好,他没跟出来,或许他真的是住在七层的住户,只是自己不认识罢了。焦雅站在原地平稳呼吸,等待着胸口砰砰的心跳往下降降,可眼下的局面又是一个两难,她应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这是四层,往上走回家会比较近,往下跑比较远。况且她没法区分楼上和楼下哪个危险,万一经常跟踪自己的那人就在下面堵着人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声音。
叮咚。
电梯到了,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并不在身后,明显不是在四层。焦雅绝望地看向楼梯的上方,那里是五层的入口,紧接着那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出现了,显然,他按了五层的楼层按钮,提前下了电梯。
他不是七层的住户,他就是跟踪自己的那个人,他为了来堵自己,竟然也提前下来了。
对视一眼之后,他朝着焦雅冲了过来。
焦雅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之下人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掉头就跑,比她任何时候跑得都快,这回没有半秒的犹豫。
二层的连廊入口,宋听蓝攥着何问灵的手,走得非常缓慢。
“你别这么紧张,你一紧张我也跟着紧张。”何问灵捏了捏他的指尖。
“对不起对不起,我……”宋听蓝赶紧道歉,盲杖在地上左右点触,搜索眼前是否有障碍物。何问灵并没有笑话他,其实在望思山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宋听蓝是个好人,只是他没什么经验,做事风格比较幼稚。换句话说,他其实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能在人鬼两个世界游刃自如,大概需要钟言或者蒋天赐那样的性格才行。
“你跟着我走,放心吧。”宋听蓝又说了一句,“我对盲杖的使用已经很熟练了。”
“这么快?”何问灵的语调上扬,同时看向走廊的底端。
宋听蓝看不见,所以就把盲杖伸过来一些:“是,其实盲杖很容易习惯,特别是对我这种……曾经能看见东西的人来说。”
“怎么个说法?”何问灵放慢脚步,正前方,走廊最底端,有个穿白上衣、白短裤的小孩儿正在踢毽子。
“大概就是……我对这个世界有认知,所以不难。”宋听蓝还在解说自己的盲杖,“比如,钟言说让我在廊道里走一圈,我虽然现在看不见了,但是我对连廊和连廊里有可能出现的障碍物都有客观印象,比较好走……你呢?你现在害怕吗?”
何问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算害怕,有点习惯了。”
“这……你真勇敢。”宋听蓝发自内心地称赞,他见过好多大男人平时拽得二五八万,好像一抬手就能一个打十个,结果遇上屁大点儿的灵异事件就吓得屁滚尿流。但他也不了解被鬼上身的全过程,所以除了视力感官没法控制,其余的感官都在何问灵那边。
比如手里攥着的那只手,并没有变冷。
宋听蓝想,如果要是被附身了,肯定会变冷一些吧。
“我也不算很勇敢吧,只是既然发生了就要学会接受和面对。”何问灵又捏了一把他的手指尖,两个人一起走向底端,绕了一圈。转弯的时候是何问灵带着宋听蓝,像是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小弟弟,宋听蓝非常过意不去,原本加入傀行者是为了保护崇光市,最后还需要别人的照顾。
“你好像很紧张啊。”何问灵笑着问,他们一起往回走。
“还好。”宋听蓝也笑了笑,“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何问灵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右侧的小孩儿:“没有呢,你别这么紧张,说说你喜欢什么吧。”
“我喜欢……我喜欢……”宋听蓝愣了一下,很少有人问他这些,“我也不太清楚。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太一样,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告诉爸妈,他们以为是我学习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幻象。后来……我家出了事故,我父亲意外身亡了,可直到那时我都不懂是自己克死了他。父亲下葬那天,王副队就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我不能和家里人太亲近,我命中撞鬼,可以加入他们的队伍。”
“然后你就加入了?”何问灵追问。
宋听蓝点头:“嗯,而且傀行者的待遇很好,我上班的话未必能赚这么多。我已经好久没见我妈了,不过她很喜欢花,所以我也很喜欢。等将来我有钱了就弄个花园,天天种花。”
“真有意思。”何问灵说完这句,宋听蓝听出盲杖接触地面的声音不太一样了。
“是不是到楼梯口了?”他问,楼梯的地面是水泥,连廊有地砖,所以盲杖接触后的动静不一样。
“是啊,现在咱们怎么办?”何问灵也拿不定主意了。
“回去。”想不到宋听蓝斩钉截铁地说,“钟言说了,走一圈就回去,你拉着我,咱们从楼梯回609吧。”
609里,大家都很安静,楼外只有下雨的声音。钟言看着手里的护身符,手指从“心方寺”这三个字上滑过。又是它,它到底是什么地方?
“师祖在想什么?”飞练靠着他的手背。
“在想这地方到底在哪里。我在崇光市这么久,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呢。”钟言苦笑了一下,看来这背后的势力不好对付,藏得够深。
飞练也沉默了,颜文字表情显示他很苦恼。怎么说呢,他不喜欢看钟言无力适从的样子,更别说苦大仇深,一脸无奈。他就想看他高高兴兴地笑,最好鬓角再戴一朵花,漂亮,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那花还得是鲜艳颜色,不能是白色的纸花。
可是师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飞练完全摸不透。他不想要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他迫切地希望钟言对待自己,就如同自己对待他,要放在心上,要念念不忘。说来奇怪,飞练并没见过多少人,唯独钟言,他觉得认识许久。在鬼煞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他们曾经,或许就是认识的。
飞练再次靠住钟言的手,背后就是钟言手背上明显的青筋,颜文字虽然简单,但是也能看出飞练皱起了眉头。他是管不住自己感情的,喜欢就说了,不止是喜欢,是比喜欢还要深入的喜欢,可是师祖总是不相信,他总是拿自己当小孩儿。
不行,必须找个正式的场合,第三次表白。飞练下定了决心,表白能否成功就成为了他头顶的一把刀,迟早要掉下来的,躲不开这道坎儿。
钟言完全不知道小小的纸人已经想了这么多,他快被心方寺烦死了。忽然门铃一响,他还未起身,白芷已经冲了过去,率先将门拉开:“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何问灵指了指自己,“我还好好的呢,就是看见了一个小孩儿,可太模糊,根本看不出男女。”
“什么?有小孩儿?”宋听蓝完全吃惊。
“别在门外聊,进来再说。”钟言让他们进屋,随后关上门,像防着谁似的,“进卧室说吧,小心隔墙有耳。”
几个人从客厅到了房间,唯独施小明没进去,钟言检查了一下窗帘,问:“看出小孩儿的脸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何问灵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宋听蓝捏一把汗,完全看不见就是这点不好,他看不到危险了。
“她告诉你也没有用。”钟言解释,“为了引那个小鬼出来,必须要派人去连廊巡查,可如果我派普通人去,被小鬼一沾,就会像高正信那样生病一场。可若我们去了,那小鬼必定害怕,所以必须要你,看不见它才肯现身。”
“可现身了一下也没有用,它又跑了……”宋听蓝相当懊悔。
钟言浅浅地笑了一下。
白芷和钟言一起共事多年,早有默契,一下就看懂了他这个很贼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它跑了呢?”钟言看向何问灵,“那小鬼徘徊的原因,大概就是想找人附身,但它死的时候太小了,八字如果不招鬼就附不上,哪怕它把高正信的肩头火坐灭了两盏,照样毫无办法。但何问灵就不一样了啊,她就是一个招魂体质。”
宋听蓝歪了歪头,悄悄捏紧了手里的盲杖。
何问灵左右地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钟言没说话,转手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毛毽子来,朝着何问灵一扔。何问灵的眼神追随着毽子,看着它在空中滑出一道抛物线直抵面前,再也没忍住,抬腿接了一个。
这一下,她傻眼了,也彻底暴露了。
“天性这东西改不掉,你装作是大人,但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就好比有些人装作小孩儿,但大人就是大人,会有成年人的七情六欲。”钟言飞速扔出一张符纸,符纸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贴在了何问灵的眉心上,紧接着她白眼一翻,整个人朝后面倒去。
白芷抬臂将昏过去的何问灵接到了怀里,同时瞪了钟言一眼。
鬼魂这算是离开了何问灵,但是谁都看不着,而且也看不出它飘到哪里去。就连飞练也感知不出来,转着扁平的脑袋看四面八方。忽然门框上隐约出现了一行金色的铭文,随后又黯淡下去,这就是钟言在屋里留下的法阵了,欧阳廿剩下的那些金条,有两条用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为了捉鬼,他也没必要催促施小明去取一趟。
取回来之后,由白芷带着人将金条碾成了粉末,混着朱砂,在这小小的卧室里布下天罗地网。连施小明那样的清风都不能随便进来,只进不出。
屋里的铭文一直在亮,这边的亮一串,那边的亮一串,最后连窗帘上都亮了,可见这小鬼在到处试探想要出去,但它当真是没有恶意,钟言甚至没感觉出它有恶念。
“你先好好留在这屋里,你放心,我不仅不会伤了你,还会帮你。”钟言对着空气说,手腕震得没完没了,正当他准备和这小鬼通灵时,609的门被人敲得震天响,只听门外头的人焦急地喊着:“回来了!我老婆说盼盼又回来了!”
什么?童盼又出现了?钟言只好先将小鬼留在屋里,总归这一档子事是最好解决的,童盼那边更麻烦。609的门再一次被拉开,童阔平急得满身大汗:“我老婆说看见盼盼了!”
“走,我们去看看!”钟言手里紧紧攥着飞练,快步急奔。
四层再一次吵闹起来,主要是402的大门半开着。客厅里狼藉一片,林天珍坐在地上,哭得披头散发,无论钟言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只好问童阔平怎么回事,童阔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就刚才,我俩正盘算着下个月去哪个城市的时候,忽然间听见有人敲门。”
“确定是敲门了吗?”钟言问,这很关键。
“一开始是我妻子先听见的,她已经神经衰弱了,对任何声音都很敏感。”童阔平指了指门,“就那里,我一开始都以为她产生幻听了,结果没几秒,我好像也听到了。真的,真的有敲门声。但是我没放在心上,想着没准儿是邻居来找,或者谁家的人那么无聊,在捉弄我们……”
“找孩子这些年,我们没少遇到骗子。可是我妻子不死心,非要跑过去看,结果就看了一眼猫眼她就疯了,开门拼命往外冲。我赶紧去拦着,她就和我又哭又闹,说就是因为我拦着所以她没抓着盼盼。”童阔平的胳膊上都是抓痕,显然是方才林天珍和他争吵动了手。
“好吧,你先安慰你妻子,我去看看。”钟言安慰了他几句,带着人走出了402的房门。连廊的角落还有他放下的甜糯米肉团,这东西是小鬼最喜欢吃的,可现在一个都没少,九个完完整整。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童盼,应该还没死,她不是鬼,她还活着。
刚好,钟言袖口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蒋天赐。
“调查出来了吗?”钟言开门见山。
“高正信发着烧,好不容易才接的电话。”蒋天赐说,“我这边的进展也挺大,但我先和你说一下403。403的户主叫葛青秋,离异带一儿子,年龄不太清楚。她也不是一直住在这里,而是四年前搬进来的,住了大概半年她就走了。”
“这半年里,童盼失踪了?”钟言猜测。
“没错。”蒋天赐肯定了他,“而且她是带着儿子搬走的。”
“她儿子不会是四岁大吧?”钟言已经预料了发展。
“没错,是四岁大的男孩儿,而且……她的儿子是重度烧伤,从搬进来到走,都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的正脸,只看着她抱着一个身上有纱布的小孩儿。后来她搬走了,大家也就不提这事了。”蒋天赐汇报完毕,“我这边马上可以收网,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
“正在收网,注意安全。”钟言说。
“彼此彼此。”蒋天赐回复完就挂断了电话。
“师祖,看来这403有问题啊。”飞练等通话结束才说话。
“嗯?你怎么知道?”钟言看向403的门。
“你留在猫眼上的那滴血没了。”飞练指了指猫眼,“这不就是你留下的陷阱吗?”
“聪明啊小家伙。”钟言点了点头,其实自己的血滴上去毫无作用,只是一个幌子,让403里面的人觉着这滴血有用。里面的人一旦认为这滴血有用,就会上当,转而将这滴血擦掉,而如果里面没人,这滴不显眼的血就会还留在原处。
现在血没了,403里面的真相也应该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