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姆仰面朝天。
霓虹灯变成冷蓝,适合葬礼的色调。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字,缺氧和失血让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身躯僵直,瞳孔失焦€€€€这个最怕死的人死了。
唐€€裕垂眼看着他。
这一刻他神情€€然不动,最会读心的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慢慢垂下枪,踉跄着从扶梯上站起来,为了从顶端下去,他也得跳到下面的轿厢上。
当啷一声,一颗子弹打在脚边!
刹那金属摩擦碰撞,带起的火花一路飞溅,唐€€裕猛然回头,摩天轮顶端一片空旷,六百码开外的黑暗里,狙击镜寒芒闪烁,赤井秀一端起狙击枪对准他,两道视线在此隔空相接!
“赤井先生,赤井先生你在听吗?”柯南敲着耳机。
园区内的枪声平息下来的那一刻,身后的黑车阖上门,无声地倒车离去。
提心吊胆躲藏的柯南彻底松了口气,他还在听摩天轮顶端的事,对话进行到唐€€裕的一句“我正愁……”陡然嘶啦一声。
沙沙的底噪拔高频率,瞬间刺耳了无数倍。
柯南被杂音惊得跳起,随后才意识到:窃听装置断联了!
“赤井先生?”他朝频道内呼唤着,“窃听失灵了,备用方案呢?”
无人回答。
无声的寂静里,赤井秀一摘下耳机。
大厦天台狂风猎猎,云层低而阴鸷,沉闷的惊雷滚滚而过,一切呈现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空气湿度、密度,风速的改变会极大地干扰射击的精确度,第一颗子弹打空后,他立刻纠偏了自己的角度。
狙击镜下唐€€裕举枪对准他。很美。他或许说了什么,但现在已经听不见了,赤井秀一撤去了窃听的目镜。一片安静中只能读出他的唇形,一个咬牙切齿的名字,赤井秀一。
而被指名道姓的本人甚至连手都没抖一下,赤井秀一目光锐利冷静,推栓上膛,第二发。
命中。
*
黑车陡然在面前刹停。
降谷零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却将方向盘攥得死紧。他的车没有贴防窥膜,隔着前窗玻璃,他相信黑车里的人一定已经看清了他的动作€€€€他右手平举着一把枪。
凄清的白光照亮路面,无人的马路上两车对峙,旁边只寥寥亮着孤灯。
降谷零略一颔首,这个动作在过去的时光里那么熟悉,上学路,警校中,卧底时,它被重复千百遍,已经成为一种默认的、心照不宣的暗语,它的意思是:下来。
黑车静默了很长时间。
降谷零在等待的时间里心跳加快,以至于不得不深呼吸,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举枪的右手也在颤抖,黑车打开车门,一个人走了下来€€€€
即使六百码开外的距离,子弹横跨也只是一秒不到的事。
摩天轮顶已经没有人了,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就像一场对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钢铁巨轮缓缓转动,带着新鲜的尸体和血迹,更漫长的时间里,赤井秀一看着那个身影跌落下去。
这时他才若有所感的抬起手,摸到了颧骨的一道血痕。
人在极端专注的时候是没有感觉的,那是唐€€裕被射中后,抬手奉还的一颗子弹。朗姆枪中的最后一颗。
手枪的有效射程只有五十米,更为遥远的距离上,子弹的散布直径呈指数型增长。按理说这颗子弹该掉在路面,或者嵌在树里,无论如何也不该抵达这个天台,可它就是射中了,擦过赤井秀一的颧骨,并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使他感到一种持续的、连绵不绝的隐痛。
€€€€诸伏景光举起手,路灯的微光下,平淡而无奈地看着他。
尘埃落定。一个和平的信号,降谷零在这一刻感到一种千帆过尽的释然,和惊涛骇浪的不解。
他也同样下了车,开口时甚至无法抑制住嗓音里的颤抖,明明隔得那么近,自己却必须要举起枪。
“我只问一个问题。”
诸伏景光在用眼神示意,说。于是降谷零继续下去:“一直救我的那个人……pulque,是你吗?”
他看见诸伏景光的神情从震惊,到不解,到了然。
降谷零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但却不知道错在何处,过程线索俱全,为什么他偏偏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果?诸伏景光回头看去,摩天轮耸立在远方天际的黑暗里,手无寸铁的人比拿着枪的他看起来更轻松。
“我不是pulque,我一直是苏格兰。”诸伏景光轻轻道。
至于摩天轮顶的那个人。
“€€€€他才是pulque。”
***
柯南不知道,现场的安排是赤井秀一有意而为。
为此他秘密联络FBI队员,让他们事先登上游轮,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制造出自己失踪的假象;为此他拒绝了柯南的协助,让降谷零接管FBI的队伍,他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独自一人的黑暗天台,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了这一刻。
“窃听装置需要目镜对准光信号,这一点只有我能做。”
€€€€他能对准的,当然不止光电传感器的目镜,还有枪。
六百码以外的狙击,只有赤井秀一能够命中。
正中心脏的血花中他看见他的眼睛,警惕的,惊愕的,……冰冷的。现在他终于肯看着他,即使他远在百码开外。
他曾无数次注视着他的背影,断壁残垣的广场,废弃衰败的写字楼,当他对诸伏景光怔然出神,当他难得对宫野明美微笑,他一直看着他。可他的视线却从未停留在他身上。
他想:“你永远只偏爱蓝眼睛。”
无论是那个卧底,宫野明美、波本。
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他处心积虑谋杀了一次坠落,并成为这世上唯一的旁观者。他为了一个承诺,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的究竟是什么。那一天天空很近,世界都在旋转,丰沛的阳光泼洒下来,他被猛然抵到墙上,自上而下的角度看去,那双黑眸里似乎旋转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仿佛一个倒映着无底深渊的万花筒。
“我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杀了我,赤井秀一。”
永远冷淡的考核官忽然笑起来,如果说唇角的勾动确实是笑。他说:“那时我会忘了你,所以,”
€€€€这是一个只有你记得的承诺。
此时天地俱寂,无垠的夜空浩浩而去,红紫的霓虹灯变幻色泽,与低矮的云层辉映。
远方的天际滚过惊雷,倾盆大雨瓢泼而落,顺着他的侧脸流淌下去。
第177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21)
降谷零疾步走过门口,身后挤挤挨挨,缀了一连串拦阻的人。门被他一把关在身后,跟着的FBI顿时被带得人仰马翻!
金发的身影走过前厅、回廊,径直拉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后的阴影里藏着一座向下的阶梯,它通往地下二层,整栋建筑里人人最避之不及的地方€€€€
杯户中央医院。
因为院长的私人关系,FBI所有伤员都会在这里救治,而死者也不例外。
咚咚的脚步回响在阴暗逼仄的楼道里,推开底端的消防门,白炽灯光大亮,狭长的走廊却总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森然感。走廊尽头,赤井秀一起身,挥手示意阻拦降谷零的FBI探员离开,自己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真的要去看吗?”
降谷零充耳不闻地扑在门上开锁。钥匙是他踹翻了第一个上前的FBI,从他的口袋里搜到的,咔哒一声,匙齿咬合得天衣无缝,关键的最后一步,门锁却无论如何也转不动。
降谷零单手抵着铁门,近乎崩溃地深吸一口气,再尝试一次时,微调了一下角度,这次门开了。
“我不建议你打开,”赤井秀一还在说,“死者从近两百多米高空坠落,现场……”
铁门被大力摔开,咣一声砸在墙上!空旷的房间一览无余,降谷零大步走到最里端,伸手触碰到黑袋粗糙的表面。
这个时候,他所有动作才停住了。
€€€€地下二层,太平间。
正是医院里人人谈之色变的所在处。这里常年空旷,此时此刻,只有孤零零的一架铁床,上面静静地躺着人,黑色的裹尸袋从头到脚。
降谷零的手就停在上面,离拉链一步之遥,却好像在虚空中被按下暂停键,一切行动霎时静止。
赤井秀一:“……这里是法医报告。”
他将一沓纸从身后递过来,片刻后,降谷零劈手夺过。这其实是FBI的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只是他很聪明地用出具报告的主体替换了这个名词。
降谷零的全副心神似乎还停留在黑袋上,对报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一扫而过,直到末尾的总结语,一段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多根肋骨骨折,合并肺挫伤、失血性休克,肾脏内出血……】
“……”
降谷零猛然一闭眼。
小字下面是模糊不清的缩略图,真正的现场照片被打印出来,压在了报告下面。降谷零没有去翻动它,他在心底默数三秒,觉得准备已经足够应对后续的内容,才继续往下看去。
这次,一行结语跃入眼帘:
【直接死因:心脏枪击。】
“还有,松田阵平的下落找到了,现在就在……”
赤井秀一的话被突然打断,降谷零冷冷道:“为什么杀他?”
赤井秀一一顿。
“他……”
“不要绕弯子,”转身的降谷零声量渐高,“直接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要杀他?!”
赤井秀一和他一样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以为他是谁?”
降谷零胸膛起伏,冰冷的目光直盯着黑发男人的脸,片刻后忽然抬手,狠狠一拳砸上了他的鼻梁!
一场混战,或者说,单方面的殴打。
双方默契地同时后退,避开了里端黑袋存放的那片区域,剩下的空间已足够施展拳脚。降谷零完全不讲章法地在挥臂,动作比起揍人而更像泄愤,赤井秀一右手接下一半拳风,另一半由它砸在脸上,忽然惊天一声巨响,他被降谷零逼到墙边,半开的铁柜猛然一阖!
两行鼻血缓缓而下,最后的拳风在离他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住了,降谷零放开了他的衣领。
赤井秀一背靠铁柜,慢慢地站直了,降谷零依然如困兽之斗,他呼吸急促,满腔郁气根本没有发泄出来的意思。
赤井秀一于是等了一会,伸手单指抹去鼻血。
“冷静了吗?”
降谷零牙关咬得死紧。他在看一个角落里积灰的输液杆,大有一把抡起揍过去的意思,但那样赤井秀一起码被砸个半身不遂。为了克制住自己的这个念头,他死死地攥住拳,泛白的指节绷出青筋。
这时太平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打着石膏的人出现在门口。
“我在上面看到你了……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