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尴尬地一抬手。
“要不然,你们继续?”
*
他在降谷零抬头的眼神里后退一步。
那一瞬间,他灰蓝的瞳孔里几乎是透着凶光的。金发的同期疾步而来,松田阵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以为他会劈头盖脸地问什么,可降谷零只是抓住了他的石膏。
“怎么回事?”
松田阵平悄悄地松了口气:“……跳车的时候,角度不对。”
FBI在摩天轮下的园区里找到了他,留守的朗姆亲信中,松田阵平赫然在列,只不过他是被看管的那一个。大概是朗姆的命令,谈判顺利直接放人,失败就把人一刀宰了。
所以,当FBI的人闯进园区时,他简直堪称生死一线。
那些人本来要除他灭口的,松田阵平在后备箱里,提前用藏在鞋底的刀片磨开绳索,这才险之又险地逃脱升天。
现在他只有右手脱臼,已经刚被逮住时,身上揍出的伤。降谷零拽着他上下检查一圈,魂飞天外的理智才缓缓回笼。
他放下石膏,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
靠墙的赤井秀一发出一声闷咳,灰蓝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巡梭一圈,最后又转回松田阵平。降谷零问:“你是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松田阵平却领悟了他的意思,飘忽的目光沉默下去。
“因为一些……事。”
他撇过脸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现在所做的事,都是他以前安排好的。”
冰冷的凉意忽然顺后背攀上了降谷零脖颈。
打斗中他为了动作方便而脱了外套,但现在才知道地下二层的太平间有多冷。某件被刻意忽略的、遗忘的,抛之脑后的事实翻涌上来,令死亡的存在被突然放大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降谷零几乎条件反射地喃喃重复一遍:“……他?”
他的目光几乎下意识转向后方,像是突然无法理解这个概念似的。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又触电般停下动作。
松田阵平也同样顿了半刻。
“苏格兰一直是三个人,他,我,和……你应该已经见过面的,hiro。”他嗓音沉沉,“不同的人见到的苏格兰是不一样的,只有朗姆面前的一直是他。”
“……该从哪里说起呢?朗姆都已经解决了,应该差不多能说了吧?”
他的话音在回忆里渺远起来,良久,自言自语地一蹭鼻尖。就像做下了某个决定,松田阵平忽然向前一点头:
“哟,之前见过面的。”
他的正面就是降谷零的背面,在他身后只站着一个人,赤井秀一!降谷零的死亡视线瞬间转了过去,墙边的铁柜旁,赤井秀一只是坦然自若地一颔首。
“那就先从三年前开始吧,”松田阵平道,“那个时候,我也在现场。
***
唐€€裕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在漂浮着。
这个念头一出,最先浮现的就是状态所描述的主语:“他”。
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撕裂般的疼痛遍布全身。最鲜明的是左臂,他痛得猛然间抽搐一下,接着右腿又跟了上来。就像一道血肉淋漓的创口,肌腱生生从中断裂,然后是肋骨、心脏、腹腔……
种种感知你方唱罢我登场,唐€€裕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他迷迷糊糊地想。
我难不成是被掏了颗肾吗?
可是……
接着,所处的环境也慢慢浮现出来,无边的黑暗中出现了水。水波轻轻地淌过指尖,柔软像某人刚刚吹干的银发。
€€€€一旦主体的存在被察觉到,周围的空间也出现了。
唐€€裕似乎泡在一池流动的温水中,感受不到自己的重力,身下有液体托着上浮。
他反应了一会,然后意识到:我是竖直着的。
他正站立着、漂浮在液体中。
唐€€裕的思维渐渐清醒,总结出自己所处的状态后,水波中断的思绪回到脑海。他想起迷迷糊糊中胡乱的一个疑问,这个问题是:
“可我已经不在那具身体里,这些痛应该感受不到才对。”
发现这点的一瞬间,所有痛觉也都消退了。
他又回到了那种羊水般的状态里,轻柔、温暖,空空荡荡。唐€€裕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大脑却非常疲倦,渴求的睡眠轻轻降临,于是他闭上眼,虽然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曾经睁开过。
黑暗又过去很长时间。
再吵醒唐€€裕的是一道电子音,他好像突然一下子踩到了地面上,不等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己前去。唐€€裕对这种状态很熟悉,就像法院的那次解锁一样,他似乎正身处某段记忆中。
月黑风高,面前是一栋破败的大楼,穿行的气流发出空洞的呼声。似乎正有人大步往上,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脚步响,唐€€裕也在往那栋大楼走去,可他脚步却终止于几步之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他想转身看清楚身后那人的身份,这个尝试却失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摆在他面前的,是过去已发生的事,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听”,却并不能改变或操纵什么,唐€€裕的意识,只是故事之外的旁观者。
一道划破夜空的枪声。
隐约响起了一声怒吼,“莱伊!”但难以分辨,一道更响亮、清晰的电子音覆盖了它。
许久未见的系统响在耳畔,不含起伏的声线说:
【解锁记忆,关键词:[忽悠]】
第178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22)
赤井秀一第二次见到pulque是在美国。
五年前的组织不比现在,总部收缩日本。那时它野心勃勃,正处于扩张期,几乎有左征右战的古罗马帝王气质。
新招募的成员理所当然地被调往大洋彼岸开疆拓土,其中就包含莱伊,这也是赤井秀一作为代号成员,经手的第一件正式任务。
在此之前,他的工作大多是搜集情报、押运货物之类的小打小闹,陡然拔高的任务难度并没有让他紧张,或者换句话说,比起暗杀的内容本身,分配的任务搭档才更让赤井秀一措手不及一些。
€€€€是他刚取得代号时的考核官,pulque。
代号考核的那一晚早已过去,可他还是习惯以这个身份称呼他,因为这一称谓所内含的连带责任。
招人时,考核官拥有一票否决权,觉得任何人是卧底都可以当场射杀,甚至无需任何线索证明;所以,通过考核以后,一旦这个人最终背叛,考核官也会付出代价。
招人的问题上,大多数代号成员都会慎之又慎,有的甚至宁肯错杀不肯放过,年年压着考核的kpi底线敷衍了事,这也是组织的正式代号难以取得的一部分原因。
pulque行事雷厉风行,甚至跳过了正常的陌生搭档先见面熟悉的流程,一封邮件通知他带武器潜入宅邸。第一次合作,赤井秀一见到他就是在暗杀目标的卧室窗外,pulque还是初见时的老样子,肩线到裤脚一丝不苟。
与平淡的面容相比,他整个人的气场呈现出一种稍显违和的、冷淡的严谨,赤井秀一一直疑心这个人有易容,只是迟迟没有证据。
黑风衣的边角混入黑暗,与灯光的边角混合成更为浓重深沉的阴影。
这次的暗杀对象是西海岸一个臭名昭著的毒枭,这人早已位列FBI的清除名单榜首,没想到被组织抢了先,赤井秀一动手起来也没有心理负担。任务一路顺利,直至结尾才有一个新的插曲€€€€
毒枭的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七岁,都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再无活口的房间里两个人闯进来,不知所措地攥着父亲的衣角大哭。
pulque转头向他,目光混杂着催促的不耐烦,暗示的意味明显。
赤井秀一的心脏在那一刻跳得飞快。
€€€€他放下了枪。
*
正常的暗杀流程,应该是一方潜入驱赶,另一方伺机狙杀。pulque把他带在视线范围以内,这不是完成任务的需要,反倒隐含了再次考察的意味,如果让莱伊担任狙击位,他无法分辨莱伊有没有故意划水放人。
可pulque不知道,在他考察莱伊同时,赤井秀一也在暗地里观察着他。
就是观察的结论让他做下了这个决定。面对哭泣的两个女孩,pulque催促他尽快动手,这是在侧面考察莱伊的心性,可是否也能被解读为€€€€pulque并不想自己开枪?
赤井秀一大胆地决定试探。
果然,就在收枪的下一秒,身旁的视线立刻转冷。赤井秀一虽然有试探的胆识,但初次上阵实操,背后不免冷汗涔涔,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了一口凉气,以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放过她们吧。”
pulque没开口。
赤井秀一又道:“小孩子不记事,以我们的隐蔽程度,她们能查到哪呢?……毒枭被灭门,是因为他挡了组织进军北美的路,但她们是无辜的。”
一段更漫长、更窒息的沉默,夜风穿堂而过,只有小女孩惶惑的哭声响彻云霄。
赤井秀一狡辩的话已经说尽了,生死只系于对方的一念之间,良久,抵着他的枪口收回,pulque冷淡道:“随便你。”
黑风衣转身离去,在他身后,赤井秀一露出了一个笑。
€€€€他赌对了。
赤井秀一一向是个赌徒,只是很少有人窥破他锐利冷静的外表下,孤注一掷的本质。
他会因父亲的失踪千里留学,只因认定FBI里会有赤井务武下落的线索。这种年少时蛮不讲理的倔强足足伴随他半生,与之相应的还有野兽般的直觉,或者说,他对想要取得的结果一向无往不胜。
成为卧底、获取信任,爬上高层……按部就班的卧底流程,要一步步完成又有多难?
他知道CIA同为卧底的伊森本堂,蹉跎二十余年还只是外围角色,最后被基尔一枪毙命。
赤井秀一不愿这样。
更准确的说,是他不甘于此,不甘在重复的任务里积攒功勋,消磨半生只为了打掉一个组织。为此他选择借力打力,或者换句话说,策反。
这个念头不是他初入组织就有,而是审时度势后的剑走偏锋,pulque看向苏格兰的那一眼给了他最初的勇气和信心,之后的试探又论证了继续下去的可行性。
事实证明他没出错,命运的赌桌上,他永远在赢。
***
等到再次见面,顺理成章的,第二次的经历就成了第三次任务的话饵。
还是暗杀,还是两人合作。但有过一次的经验以后,pulque的提防明显要减淡很多,具体表现在任务的分工上:莱伊潜入,他负责远程接应。
其实本该莱伊来当这个狙击手,最后目标是他一刀解决的,赤井秀一怀疑pulque是在用他的任务正大光明摸鱼。
等他烧掉了血衣回来,手里却拿着一盒章鱼烧,等在路口的pulque微微一愣。
“抹掉踪迹了吗?”
“不会有破绽,”赤井秀一递给他一根签,“刚买的,尝尝吧。”
Pulque狐疑地看着他。
赤井秀一挑选的摊位讲究,路口遥遥不远,能看见面糊下锅时,铁盘上袅袅升起的白烟。pulque收回目光,并没有什么表示,等到再走出几步,盒子中的丸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