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第3章

  “别人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么?为什么不能忍忍?难道你不希望妈妈快乐么?”

  景兮喜欢这样反问。

  只是洗脑般的反复强调,没有安抚,也不肯施舍给景程半句解释。

  而景程当然希望妈妈快乐。

  所以他从小便对这些混乱司空见惯,甚至早已麻木得分辨不出什么是正确,什么是背德,什么该遭摒弃,什么该是常态,什么是人格上的自洽,什么是健康的情感关系,以及,什么才是普世意义上的稳定生活。

  至于搬进宋家,则是在他即将升入高中那年的立夏。

  景程经历过太多个类似的场面,在去的路上,他也习惯性地预想了无数种,那位宋家独子可能会有的反应。

  愤怒、怨恨、嘲弄,这些都太过基础和普通。

  对他们两位入侵者大打出手,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咒骂才足够难忘。

  他甚至自虐般希望对方没被培养出半点虚伪的涵养,能干脆利落地往他们母子脸上啐几口最好。

  可宋临景显然和其他被破坏了家庭的人不太一样。

  他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安静站在宋枫旁边,周身仿佛被清晨的薄雾笼着,琥珀色的瞳仁少了该有的光泽感,除了牵扯嘴角的动作有些僵硬,便再看不出其他情绪波动地向两人颔首问好,公式化地表达着欢迎。

  像个失去了感知能力的精致人偶。

  无趣、但很漂亮的人偶。

  而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景程的破坏欲。

  正如后来宋临景的总结一般。

  他讨打的天赋大概确实是骨子里带的。

  按照经验,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景兮的感情一段又一段,总是轰轰烈烈开始,再仓仓促促结束。

  景程没必要去讨好这个家原本的主人,对这个“受害者”也没什么多余的同情,更不用惦记着该给对方留些好印象。

  所以他的喜恶只随心情游移,从来都懒得装。

  但起了玩心的景程,有时候甚至都摸不准自己的想法。

  他条件反射般拒绝了宋临景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等对方的反应,就直接且迅速地抱了上去,还故意贴着人的耳侧,语气极近温顺柔软地胡言乱语:“既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我能叫你哥哥么?”

  而宋临景显然对这样无耻的亲昵接受不能,不禁抗拒地将他狠狠往外推了个踉跄。

  少年人没修炼到位的冷淡从容被掀了底,让景程用“热情”,轻松撕扯出了条狼狈的裂缝。

  宋枫环着景兮的腰,不仅没准备替亲儿子出头,反而还蹙起了眉,不满地提醒:“临景,对弟弟要友好一点。”

  ……

  虽然宋临景只比他大几天,但并不妨碍景程以此为由,继续讨这个便宜哥哥的嫌。

  情人的孩子登堂入室、肆无忌惮,而名正言顺的那位,却只能忍受对方隔三差五的骚扰撩拨,说起来实在可笑。

  而宋枫也很快便帮景程办好了入学手续,他顺利转进了宋临景所在的班级。

  景程长得好看,善于利用从母亲那继承来的出众外貌,更享受于成为人群的焦点。

  可在这个所有同学都注视他、议论他的时刻,本该和他最“亲近”的宋临景却无动于衷。

  装不认识?

  景程不太满意。

  对方坐在教室的后排,正平着唇角,低头翻阅着一本哲学相关的书籍。

  初夏的阳光散漫地透过窗纱,给宋临景略显凌厉的五官轮廓晕上了一层温和。

  景程顿时有了恶劣的新想法。

  他放弃了原本乏味的自我介绍方式,总是荡着虚浮笑意的眼睛弯出了漂亮的弧度,神态轻佻,语气轻盈:“大家好,我叫景程,程序的程。”

  他不加遮掩,直白露骨地注视着远处的宋临景,微微顿了几秒,才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

  “宋临景的景……”

  风适时地吹进来,替走了神的好学生将书页向后胡乱翻动了几页。

  在同龄人无意义的起哄和嬉笑中,景程的目的达到了。

  宋临景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将全部注意转移到了他身上,毫无波澜的脸也终于有了表情。

  可那却依然不是景程所期待看到的。

  没有厌恶和羞恼,那只是一种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困惑。

  无比真诚的困惑。

  后来怎么收场的,他早就不记得了。

  景程只记得在当晚回家的车上,他与宋临景分坐在后座的两边,司机带了新出炉的点心给他们填肚子。

  几口吃干净半盒的景程又无聊起来,他偏头看着神色如常的宋临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够痛快,自然就再次成了先沉不住气的那个。

  他突兀地主动开口挑衅:“喜欢我的自我介绍么?”

  宋临景捏着栗子酥的指尖微顿,语调却依然平淡:“还好。”

  “你不会觉得困扰?”景程有些诧异。

  宋临景摇摇头,抬眼与他对视:“你如果讨厌我,或者想让我讨厌你,其实可以做得更过分些,这些小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两人搬到一起住的几个星期以来,宋临景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临景哥哥,你真奇怪。”景程被对方的诚实逗乐了,阴阳怪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进一步好奇道:“你爸和我妈的这种关系你不介意?”

  “不觉得我们恶心?不想我赶紧滚出你家?”

  宋临景动作一滞,又半天没出声,也不知道是在认真思考,还是在对那个腻歪的称呼建立耐受,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更与你无关。”

  ……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宋临景都不是个喜欢讲废话的人。

  哪怕这么多年,在各方面的潜移默化下,对方早就改掉了一板一眼的“坏习惯”,但昨晚那种没头没尾的玩笑,从他嘴里说出来依然有点诡异。

  “景哥,景哥啊!”

  夜班经理如死了爹般凄厉的哀嚎,顿时将景程从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扯了出来。

  景程用舌尖顶了顶腮,又将他已经不知不觉咬扁的吸管吐了出来,被酒精润湿的薄唇泛着健康的红,他不耐烦地抬抬下巴,示意对方有话说话:“行了,别光哭丧不念词儿。”

  曲经理气都喘不匀地跑到他面前,手指着前厅的方向,急得直跺脚:“我的亲老板啊!你快去看看吧!”

  小曲经理哪都好。

  上能孝敬督查,下能抚慰员工,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小题大做,客人划拳的声音稍微喊响点,他都要踱起小碎步,寸步不离地盯上好一会才能放心。

  本就烦躁的景程,根本没把对方常态化的慌乱当回事,从桌面上随便捞了个打火机,边点烟,边无精打采地嘟囔:“上吐下泻找保洁,打架闹事找保安,骚扰捡尸找警察,酒精中毒找急救。”

  “消防、税务、工商、扫黄办的来了就说负责人不在家,送个果盘打发走,我改天闲着一定亲自去登门磕头。

  “跟你讲了多少次,别天天遇到点事儿就景哥长,景总短的,给你发工资不就是为了让我能躺着数钱么。”

  然而曲经理却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样子,依然吊着嗓子磕磕绊绊地嚷:“你亲自招进来的那个新营销,疑似被人下药后过敏休克、口吐白沫找谁啊?”

  “操!这你不早说!”景程瞬间清醒,他用指尖迅速掐灭香烟头部才冒起的火星,单手一撑,腾得从小吧台里翻了出来,径直朝外厅跑去,“都找!都找!”

  “赶紧打电话,让杨警官多带点人来!”

  随着景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被他遗落在原地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两条简洁的消息提醒一上一下平行排列着:

  [宋临景:饿不饿?我今晚没工作安排,十五分钟到你店里。]

  [宋临景:想吃栗子酥么?]

第3章

  “抱歉宋总,临时有事,耽误了时间。”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快。

  宋临景眸色低垂,盯着半天也没等来回应的对话框眉心一蹙,直到身后那人在他对面落座,宋临景才按熄屏幕,缓缓抬头看向对方:“没关系。”

  “是我邀请得唐突。”

  明明是句礼貌谦逊的话,可从宋临景嘴里说出来,除了冷淡和疏离倒也听不出其他情绪。

  宋临景脊背绷得很直,像在时刻警惕着什么的大型猫科动物,锐利的眼型将其余五官的精致掩盖,带来一丝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凶相。

  他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着,隐晦地透出几分天生上位者的倨傲:“安先生需要点些什么?”

  安阳好奇地盯了宋临景半天,在对方询问后,才终于想起扫视周遭环境:“不了吧。”

  “我吃不惯这种店。”安阳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字里行间倒没多少恶意,只是在诚实地表达自己的不适应,“我到门口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呢。”

  “感觉跟你的气质实在不符。”安阳弯着眼角,半开玩笑道。

  倒也不怪安阳夸张。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家传统点心铺,店开在市中心的一片老居民区里,没有招牌,铺面也很小,室外支了个供过路人歇脚的茶水棚子,室内只放得下三张破旧的塑料折叠桌。

  不管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还是光彩照人的小艺术家,似乎都与这个逼仄简陋的空间格格不入。

  宋临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桌子中央的塑封菜单往旁边推了推:“约在这里比较方便。”

  跟不解释没什么区别。

  安阳挑挑眉,倒也没兴趣再追问个为什么。

  “我其实很诧异,你竟然会有我的联系方式。”安阳指尖捻着耳侧的发丝,笑盈盈地与宋临景对视,“毕竟我们只匆匆见过三面。”

  “而且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我。”

  安阳猜不出宋临景约他的意图,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也没打算和对方虚与委蛇,而是选择直接将表面的和谐捅出个窟窿。

  他从小被家里宠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不愿意、也学不会隐忍,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对景程的喜欢让安阳甘愿放下架子,伪装成温顺乖巧的模样,厚着脸皮贴上去,努力让对方习惯于自己分寸感十足的陪伴,再潜移默化地缓慢渗透进对方的生活。

  但对于宋临景,这个景程口中“最亲近的朋友”,安阳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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