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眉心一皱,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有些不满地问道:“生气了?”
可安阳却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像是有点畏惧。
“谁来了啊……”景程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扭过脸便朝对方注视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卡座前方的不远处,一位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熟悉身影,正格格不入地挺拔在闹成一团的人群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周围人声鼎沸,尖叫杂着嬉笑,不断有人被那两只到处作乱的花环套住,或热烈地接吻,或认栽地接受惩罚。
红紫色调的灯光闪烁而迷幻。
宋临景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一切,不融入,更不打算融入这场混乱。
宋临景幽深的目光不偏也不移,凌厉地穿过摇晃摆动的人群,直直地落在景程的身上。
只落在他的身上。
景程被盯得莫名升起几分心虚。
回过神时,他竟已经松开了那只触碰着情人身体的手。
像个做错事被抓包了的小孩子。
更像搞外遇被妻子撞破的渣男丈夫。
总之怪极了。
在确认景程终于发现了自己后,宋临景才缓缓往这里走来,他边走边脱下了西装外套,不仅将领带扯了下来,还顺手解开了最上方的两个纽扣。
他们就这样一直对视着。
景程的心跳竟莫名开始加速,似乎有些紧张,仿佛有什么他刻意忽略且悬而未决的问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棘手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宋临景眸色依然深沉,眉尾却轻轻挑着。
他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微张开,又闭合,短暂触碰了几下,像是在说些什么。
景程不懂唇语,但懂宋临景。
默契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他毫无障碍地,看懂了对方在试图表达些什么€€€€“晚上好。”
宋临景漾起温和弧度的眼角隐约蕴着恼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玩得开心么?”
第16章
四五米的间隔,宋临景走到他身边只需要几秒钟,可景程却觉得这个过程无限漫长。
漫长到他甚至都有些忘记两人正在冷战,想如往常那般起身揽住对方的肩膀、亲昵地调侃上几句。
习惯真是可怕。
景程心里暗骂道,克制着自己把头偏向一旁。
“安先生,晚上好。”身前传来宋临景平淡的声音,“方便给我让出个位置么?”
景程听到直接嗤出了声。
安阳向来和宋临景不对付,哪怕对方在自己面前装得温顺听话,但每次两人见面时的暗自较劲,景程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只不过懒得管。
安阳不会有任何过分的举动,顶多生生闷气。
宋临景更是,他能记住安阳的名字,就已经足够出乎景程的意料了。
给你让座?想得美。
站着吧。
景程腹诽道。
可没想到,下一秒,安阳直接腾得站起身来,不仅把景程身边的位置无条件奉上,甚至还朝景程露出了一个难看又僵硬的笑容。
“抱歉景程,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联系吧。”
安阳把这句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借口的话轻飘飘一抛,就卷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连句柔软的“晚安”都没想起来说,头也不回地直接跑了。
景程:……
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不过他也就短暂讶异了那么一瞬,毕竟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追根溯源嘛……
就是自己身边这位。
景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捞了对抱枕垫在腰下,给自己调整出了个更舒服的躺姿。
他不满地斜了宋临景一眼:“你吓唬他什么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一直不搭理宋临景也不是办法,没准儿对方前两天就是单纯脑子搭错线,经过这周的冷却,现在已经成功的不治而愈了呢。
“没吓唬。”宋临景朝远远跟他打招呼的曲经理点点头,然后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又翻出了只小靠枕,熟练且自然地塞到了景程悬空的脖颈下面,“只是给安先生提了个醒。”
景程阴阳怪气道:“你最好是。”
宋临景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景程半眯着眼睛,侧过脸看向对方。
哪怕在这种地方,宋临景的脊背依然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得像在开股东大会,不像在凌晨的夜场。
但景程知道,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对方最闲散的状态了。
宋临景仿佛永远学不会该如何松弛,像台被设置了恶毒程序的机械,以一种“停下来就会被销毁”的架势,日复一日地连轴转着。
光影打在宋临景的侧脸上,衬得他黑曜石般的瞳仁格外幽深。
大概是某种诡异的默契,两人今天衣着的材质几乎一样,只是款式不同。
缎面衬衫妥帖地拢在宋临景身上,轻薄的布料将他“蓬勃”的肌肉线条勾勒出迷人的形状,甚至能朦胧看到,对方那条高中时常被景程调侃“性/感”的脊柱线。
这几年倒是极少能欣赏到了。
宋临景似乎很早就有了与他“避嫌”的意识。
酒精熏得景程思绪格外跳脱,注意力几乎被这些胡思乱想牵引得七零八落。
卡座不断有人来敬酒,玩着玩着就以各种理由留下了,此时早已人满为患,挤得连个挪动的缝隙都让不出来。
听觉被音乐震得几近要失灵,昏暗氛围和闪烁的灯光,给一切有实体的轮廓都糅出另一个幻影,景程只觉得自己的触觉变得异常敏锐。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与宋临景交叠着的裤脚,对方偏低的体温,以及由不小心磕碰到的鞋尖而向上缓慢蔓延的痒。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景程的目光,在与容希盈打过招呼后,宋临景竟忽然将头转向了景程。
“你这几天在躲我。”他问,“为什么?”
景程被对方的直截了当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稳稳心神,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敷衍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你。”
宋临景眉头微蹙,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的。
甚至温和得有些过了头,导致他接下来说的话都不像是质问,更近似于一种百依百顺的“哄”。
“不想见我,所以连我的消息也不回?”宋临景注视着景程,似乎是在观察着他每一处细小的反应,不想也不敢错过哪怕瞬间表情的变化一般。
景程被问得心烦意乱。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更加不想和宋临景把这件事摊开到台面上来说。
如果一直不解决,那对方也许过几天就自行恢复正常了,可如果挑明了呢?
景程太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友了。
只要是宋临景能明确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即便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宋临景也会坚定不移地奉行下去。
直到把想要的人事物都牢牢攥进手里。
因为目睹过对方这几年,是如何将控制着他的那些桎梏逐步吞噬蚕食,所以景程从不会在这点上有半分轻视。
宋临景能得到一切。
也应该得到一切。
景程对此深信不疑。
但当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有悬到他头顶的迹象时,景程承认他有点自乱阵脚。
“不想回,不想见你,需要原因么?我烦着呢。”脑子被酒精搅得泥泞,景程甚至有些后悔。
为什么不趁着前几天,把宋临景这些异样的成因思考明白。
想好该怎么应对,就也不至于被大半夜突然杀来的对方,轻而易举地拿捏住。
景程把宋临景朝他伸过来的手一推,直挺挺地站起身,又因起得太猛太急而左右摇晃了两下,待稳住身形后,他冷淡地朝对方瞥了一眼:“你要留在这玩?”
那双含情的眼睛不好惹地眯着,眼尾微微上挑,被酒液浸透了的声音漾着慵懒的语调,字句的结尾也挑衅地扬着,像某种由自我保护机制塑造出的习惯。
宋临景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景程,依然是那副情绪极其稳定的不露声色:“Scene我也有入股,办活动来看看,很正常吧。”
“景程。”宋临景静静凝望着他藏着愠意的瞳仁,表情依然是平常那般的毫无波澜,可询问的口吻中却隐晦荡着几分景程读不懂的难过。
“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宋临景认真地问道。
景程莫名有种眼前一花的感觉。
打从成年以后,两人就几乎没再如此直接地讨论过此类情绪上的问题。
奇怪又矫情。
宋临景不正常。
景程当下迟钝且麻木的大脑,此时已然被这句话充满。
一个星期的冷却并没有治愈宋临景。
景程甚至觉得他似乎“病”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