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理由无缘无故帮我、对我好的。”许子晨身体僵了一下,但又很快说服了自己松弛下来般,声音细弱地说道,“我……我也许,很难能够回报你。”
景程在圈子里浪荡了五六年,对此类带着试探的犹豫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通常并不喜欢招惹这种类型的人,毕竟光是看起来就一副不太好处理的样子,景程其实更偏向于与他人生理念相似的那种及时行乐、随心所欲的人。
互相有兴趣的时候就混在一起开心些日子,等谁厌倦了,也不需要把过多精力放在如何善后上面,走个形式,稍微给些适当的安抚,大家就算两清了,接个吻握个手,彼此谁都不会将那颗所谓的真心亮出来给对方欣赏,以后酒局上再见面,别人问起,只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睡过觉的朋友。
景程会将初次见面的人,凭借第一印象分成三类€€€€对自己展现出过度热情的,对自己感兴趣且可以接受没名没分胡闹的,和对自己感兴趣但显然看起来是渴望稳定关系的。
第一种分类里的人是短择的,当天酒桌游戏的搭子、一夜情的对象、短期的炮友,景程甚至不会带他们回家,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是难缠的。
安阳属于这类,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安阳却出奇的听话乖巧,完全没有景程预想中的“不好处理”。
第二个分类里是他挑选长期炮友的舒适区,通常不会出错,偶尔有几个动了其他心思的,多半到最后也是可以用钱或利打发掉。
至于许子晨……
显然是属于第三个分类。
这类人几乎不在景程的选择范围里,条件再好、再合心意都不会碰。
景程深知自己难以接受过于有重量的感情,更不擅长回应别人“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只是想有人陪他玩陪他聊天,陪他将体内的寂寞驱逐,陪他通过一场又一场无意义且过激的性/爱消耗精力,以此逃出永无止境的梦魇。
他能保证自己在一段关系里不会伤心,同时也不想因自己的轻率使别人难过。
景程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玩伴,不是在对方明明可以及时止损的情况下,为满足自己瞬息万变的私欲,以自己为诱饵,蛊惑对方与他相拥着下坠。
这是他一直秉持着的原则。
但……
景程将手搭在许子晨的腰间,眸色微沉。
即使知道可能会有麻烦,他却依然想在今天把对方带回家。
“我有说需要你的回报么?”景程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许子晨的后背,“瞧你,把我当坏人了。”
许子晨像是怕景程误会般,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我就是……”
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抗拒,景程的安抚逐渐染上了几分暧昧,他打断了许子晨的解释,语气依然温柔:“我只是邀请你和我一起过年。”
说完,他顿了顿,坦诚地补充道:“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那之后呢?”许子晨捏着景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会……”
“看你意愿。”景程笑着说道,“我的确对你有那方面的兴趣,但不是只有那方面的兴趣,我还觉得你是个很孝顺的儿子,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很可怜的小孩。”
景程捏了捏许子晨的耳垂,感受着对方在听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后微微颤抖的身体,。
“如果你对我有感觉……”景程指尖揉捏的力道随着拖长的尾音重了几分,再开口时,总是漾着轻浮的声线多了几分郑重,他微哑着嗓子说道,“子晨,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明白比较好。”
“我不会和任何人确立稳定的恋爱关系,你如果对我有感觉,我们可以一起玩一段时间,不过绝对不可能超过那个度。”
“在这段时间里,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只要是在承受范围内,我都会而且愿意满足你。”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两人拥抱着沉默了片刻,良久后,带着淡淡的笑意,景程再次开了口:“如果对我没感觉,那你就当是交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愿意给目前走投无路的你提供一些帮助,你来他家里安顿几天,等找到其他去处再走,顺便……他希望你能陪他这个同样孤苦伶仃的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节。”景程按着许子晨的肩膀,将他微微带离了自己的怀抱,漂亮的眼睛弯出柔软的弧度,眉尾微抬,语气轻快,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着跟对方保证道,“放心,除非你主动邀请,不然我绝不越界。”
“我去酒窖挑几瓶酒,你坐着等我,考虑一下。”
“好不好?”
……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用俗套来形容了。
许子晨没多表态,只是用行动给了景程答案,而景程也并没有着急,如约带着对方回了自己市中心的平层。
各自小睡了一会后,景程开车带着他去采买了年货
,甚至还主动提出在天黑前陪许子晨去看看妈妈,并在对方更换贡品上香的时候,偷偷去墓园的管理处帮着补交了三十年的维护费。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在门口贴上了寓意美满的对联,挂上了长明的红灯笼,景程乐在其中地用许子晨挑选的彩带布置着房子,而许子晨眼眶红红的,唇角却漾着淡淡的微笑,在厨房履行着“要让景程尝尝自己手艺”的约定。
砂锅里煨着牛尾汤,挂着晶莹糖色的排骨在铲尖翻滚,楼下超市今天最大的一条东星斑躺在蒸箱里,各种味道在空气中蒸腾融合。
对方穿的是下午新买的围裙,胸口处印着一黑一白两只可爱的小猫,黑的那只压在白的那只身上,眯着眼睛表情嚣张,白的那只眼睛圆圆的,里面漾着水光,被欺负了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乖巧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景程在生活区,看到这条围裙和许子晨出现在同一画面里时,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条件反射般地塞进了购物车的角落。
许子晨笑盈盈地招呼着景程过去试试咸淡,景程连忙将手里还没粘服帖的窗花胡乱一抹,踩上拖鞋,便快步走到了对方身边。
景程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为什么他今晚的心情会这么好,甚至比过去几年,与宋惟宋临景一年一度凑在宋家老宅过除夕时还要开心。
也许是眼前的场景,与他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欣赏到的“家”很像。
电视里没什么意思的春晚已然接近了尾声,倒计时如约响起,看着许子晨因热气被蒸腾得泛着粉红的耳廓,景程莫名亢奋到有些想要放弃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不过好在,许子晨及时地给了景程台阶,他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了似的说道:“我爸爸的忌日是这几天,他在妈妈生病第二年的正月初六因事故从工地坠楼了。”
“也是靠着那笔赔偿金,我们才能勉强负担得起妈妈这些年的治疗费用。”
景程虽然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难免因对方只言片语中试图轻描淡写过去的苦痛动容。
他握住许子晨捏着汤勺的手,顺着对方的动作,轻轻地搅动着锅里不断冒着气泡的汤,语气很淡,却很真诚地说道:“辛苦你了,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许子晨却摇了摇头:“不,不辛苦,而且我说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更同情我。”
“在我爸爸去世前,每年除夕夜,他和妈妈都会在零点的那一刻接吻,不管多忙,不管在哪,从来没有失约过。”许子晨仍有些红肿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景程,润泽的瞳仁里漾出复杂的情绪,停顿片刻后,他才终于再次出声,“景程,谢谢你。”
“其实哪怕你不主动提醒我,我也不会将你对我的怜悯,误会成别的什么。”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我不是为了回报你,也不是为你开出的那些条件心动。”
“我喜……”许子晨话没说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将后半句咽回了喉咙,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亮晶晶的眼睛弯着眨了眨,在电视中的倒计时数到“一”的瞬间,微微踮起了脚尖,将一枚一触即分的吻落到了景程的唇瓣上。
“景程,新年快乐。”许子晨温柔地说道。
景程难得被这样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许子晨却已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了炉灶上。
景程无奈的直接笑出了声。
“子晨,这算是邀请么?”景程被对方小打小闹似的撩拨莫名闹得极其亢奋,他眉尾轻抬,声音低哑,字里行间难以掩饰的欲/念缓慢渗了出来。
许子晨只管低着头沉默,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得到了默许的景程向前迈了一步,很有安全防范意识地将几处明火全部熄灭,还没等许子晨询问的话语漫出来,他便箍着对方的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
许子晨只是惊讶的喊了两声,在反应过来后,便再次陷入了低头红着脸一言不发的状态。
对于景程来说,这不仅是种默许,甚至都算得上是鼓励了。
“新年快乐。”景程带着笑意回应道。
他将许子晨安稳地放到沙发上,唇瓣暧昧地沿着对方滚烫的耳阔留下一串细碎的吻,亲昵了好一会后,才缓着已经乱了节奏的呼吸,直起身子,淡淡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卧室取€€€€”
“套”字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入户门却传来了输入密码的声音,这下不仅许子晨被吓得一愣,就连景程本人都忍不住身子一僵。
还没等屋里气氛正浓的两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随着一声清脆的“叮”,正对着沙发的大门毫无意外地被打开了。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对方清清冷冷的嗓音便先行一步传了进来。
“怎么不接电话?”宋临景语气平淡地询问着,可却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即时的回应,只是云淡风轻地自顾自解释道,“恶劣天气,回国的航班取消了,私人飞机临时申请航线耽误了点时间,我给你带了饺子,四样馅,你洗洗手过来€€€€”
宋临景的话在他换好拖鞋抬起头的瞬间戛然而止,在看清面前是个什么场面后,他眉宇间原本蕴着的浅淡笑意,便不露声色的尽数敛起,神色恢复了常态化的冷漠,绷得平平的唇角仿佛浮了层霜雪。
暖烘烘的室内因敞着的入户门而渗进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惹得许子晨不禁打了个哆嗦,环抱着他的景程这才如梦初醒,做贼心虚似的立刻从地毯上弹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捞起旁边的毛毯欲盖弥彰似的搭到了许子晨身上,“嘿嘿”尬笑了两声,像个被抓到干坏事儿的小朋友一眼,把双手藏到了身后,讨好地弯着漂亮的眼睛,对宋临景说道:“你回来啦?新年快乐啊。”
见宋临景沉默不语,视线直直地扫视着半躺在沙发上的许子晨,景程连忙开口解释:“这是子晨,许子晨,我的,嗯……”
“好朋友。”景程说道。
宋临景面色不悦地将目光转移到景程身上,如下意识一般,冷淡地揶揄着说道:“哦。”
“你好朋友蛮多的。”
景程:……
话虽然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总有种被阴阳怪气了的感觉呢。
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打圆场,宋临景却眸色一转,将注意从两人之间偏移开了,像是某种类似逃避的自欺欺人,又或者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嗯,许先生你好。”宋临景回身将不断往屋内漫着寒意的门关了起来,如这个房子的另一位主人一般,轻车熟路地拎着手里的保温桶走向了厨房,“景程,过来帮忙。”
景程顺着台阶走了下来,朝许子晨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便三步并做两步地朝宋临景追去:“喂,我跟你说新年快乐,怎么不回我?”
宋临景语气如常:“不想回。”
景程气笑了,揽着对方的肩膀用力一勒,威胁道:“你说不想就不想?两天不回我消息,你还有理了。”
“保密项目,不能联系外面,没信号。”宋临景边平淡回答着,边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捞过碗架里的筷子,随手夹了一个饺子,喂进了景程嘴里。
“嘶!”毫无防范意识、自然地直接嚼了两下的景程轻呼出声,然后便将硌到牙的东西吐到了掌心,仔细一看,是枚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福”字的小金币。
景程撞了撞宋临景的肩膀,笑着调侃道:“哟,彩头让我吃着了,那你怎么办啊?”
宋临景严肃的神情稍缓:“一共有四个。”
景程脸上笑意更浓:“要是都被我吃到了呢?”
宋临景微一挑眉,戏谑道:“那你今年发财。”
“去你的,我有得是钱。”景程用手肘拐了对方一下,顿了顿,目光扫了客厅看起来有些局促的许子晨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不回来,所以才叫他来家里的,挺可怜一小孩,大过年的,没别的地方去。”
“嗯。”宋临景回应道,仿佛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对我解释。”
景程咂么了几秒,似乎确实没从对方的口吻中品出愠恼来,只当对方是在阴阳怪气:“行,那我喊他吃饭了哈。”
说完,便松开了揽着宋临景的手,晃晃悠悠地往客厅走去。
“景程。”
忽然,宋临景从身后叫了他一声。
“嗯?”景程连忙回头。
只见宋临景唇角微弯,脸上的笑意浅淡却温和,他轻飘飘地说道:
“新年快乐。”
……
“许先生的脑胶质瘤在首次检查时,报告上呈现出的结果就已经是四级了,再加上患者本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经济拮据,求生意愿消极,所以或多或少耽误了可以进行有效治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