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第60章

  “在宋总将其安排入院后,因患者本人要求,用药相对来说比较保守,但已经与国际上对此有着丰富手术经验的团队取得了联系,原本计划是在这几天立刻安排手术的。”

  “在经过严格评估后,我们认为许先生当时的状态具备独自短暂出行的能力,所以在请示过宋总后,我们通过了许先生出院拜祭父母的请求。”

  “当与许先生失去联系十二小时后,我们意识到事情发展可能不符合预期,于是紧急赶往其留下的地址,却并没能顺利找到。”

  “两小时后,我们在许先生父母的合葬墓前发现了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他。”

  “许先生胶质瘤突然内部出现了大量出血,体积较大的血肿压迫了正常的脑组织,因此出现脑疝,在经过二十七个小时的全力抢救后,最终于今日下午两点三十四分零九秒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无可预测的意外,事件的详细报告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里,对于您朋友的离世,我们非常抱歉且深表遗憾,还望您能节哀顺变。”

  ……

  登机前与院长通话的内容,仿佛挥散不去的诅咒般不断萦绕在景程的脑海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与其说是悲伤或者愤怒,不如说是种无从宣泄的怅然。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冷漠的麻木。

  “叮。”

  玻璃杯与桌面磕碰的声音打断了景程混沌的思绪,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落座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人。

  “燕麦奶,喝一点好不好?”宋临景抿着唇角,眉头微蹙着,眼底满是担忧。

  景程并没有动,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宋临景,像是没听懂似的。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许久,宋临景才沉着语气,郑重地开了口:“对不起。”

  景程微微一怔,诚恳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让他暂时不要将真实病情告诉你的,也是我批准了他的这次离院。”宋临景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懊悔,他眸色微垂,再次道歉,“对不起。”

  景程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希望我在这段本就难捱的时间里,不会再多出什么额外的困扰。”

  景程的指尖捏上了有些烫的杯壁,无意识地随手转了两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再次出声,打破了舱内气氛沉重的死寂。

  “怪我。”景程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道,“我当初不该去招惹他的。”

  宋临景想安慰些什么,可才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说些什么的立场。

  “小时候,我妈就常说,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带来的,说所有和我太过亲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我就是这种糟糕的存在。”景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所以我尽量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便无可避免地被一些人吸引,在短暂相处后分开后,我也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努力补偿对方。”

  “我希望与我亲密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能幸福。”

  “宋临景。”景程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甚至染上了几分颤抖的哭腔,他叹了口气,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对宋临景露出了一个勉强且僵硬的笑容,他表情迷茫地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对么?”

  “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有点迟了,但……”

  “宋临景。”

  “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点?”

第61章

  “宋临景,我能靠你近一点么?”十七岁的景程尾音发着黏,漂亮的眼睛努力地睁着,晶莹得像是泛着水光,却也朦胧得像是笼了层轻薄的雾。

  宋临景从车站接回来的就是这样醉醺醺的景程。

  酒鬼大多数时候都是讨嫌的,但宋临景却似乎并不打算拒绝眼前这位摇摇晃晃的酒鬼。

  不拒绝,但也没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是说好高考前不喝酒了么?”宋临景将对方搀扶到沙发上坐好,语气淡淡地问道。

  景程趴在沙发扶手上,一副直不起身子的模样,他似乎对宋临景的问题有些不满,指尖不自觉地快速动了动,含糊地嘟囔着:“你明明知道。”

  沉到张不开的嘴连吐字都不够清晰,句首绕着字尾,一个音缠一个音,把闹脾气的埋怨烘成了恰到好处的撒娇。

  不管景程有没有那个意思,反正听在宋临景耳朵里是这样的。

  就当是被不露爪子的猫凶巴巴地推了一下。

  “嗯,对不起。”宋临景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因此认错倒也快得很。

  他确实知道。

  窗外厚重的云将今年第一场雪洒落。

  其实某种程度上并不算第一场,但……

  宋临景一边往盛着蜂蜜的杯子里倒着温水,一边看向维持着那个拧巴姿势、哼着不知名调子的景程。

  这是景程堪称蛮横的计数习惯。

  两人刚认识那年冬天,在景兮出事前,景程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生了场大病,一连烧了三天,因此便错过了宁城的初雪。

  事后回到学校,看着宣传栏里以此为题的摄影与诗歌作品,景程不高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但这种怪脾气他又不好意思到处乱发,实在有损他一个打十个的酷哥形象,所以只好全都撒在宋临景身上。

  不过也不是讨人厌的那种。

  只是强制性地挽着对方的手臂,左一个“临景”,右一个“哥哥”,再组合起来“临景哥哥我求求你啦”,搅得宋临景绷着眼皮、垂着嘴角,耳廓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手里的企划书都快被捏出皱了,才终于寡言少语地憋出句“知道了”。

  “只有我看到了的才叫初雪,我没看到的都不算数,知不知道?”

  宋临景搅拌着玻璃杯中的液体,表情中隐约染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他现在生活的这座欧洲小城入冬很早,雪早就下过不知道多少场了,但景程今天才来,按照他们的约定,现在窗外这零零落落的才算是初雪。

  不过估计以景程的性子,早把这个玩笑话忘干净了。

  宋临景微不可见的笑容中浮出了一丝苦涩。

  与景程相处时,他常常会对自己过分优越的记忆力产生怨言。

  但凡对方将那点没心没肺赊给自己三分,他都不至于屡屡婉拒对方毫无分寸感的亲昵。

  不过……

  宋临景看着醉成一团的景程,眉心不由地皱了皱。

  还不够没心没肺。

  他将一片柠檬丢进玻璃杯,默默走到了景程的面前:“知道你不开心,所以我没劝。”

  “不开心?”景程摇晃着抬起了头,像是觉得惊讶般反问道,“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前两天,最后一个保险赔付到账了,我还未成年诶,我现在账户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干嘛不开心,开心着呢。”

  开心为什么要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回了那个荒岛。

  开心为什么营帐里会整晚亮着灯,孤独的身影坐在里面,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开心为什么要跑来找我,不回学校,不联系别的朋友,只顾着靠酒精麻痹自己。

  偷偷跟了对方全程的宋临景,心里有无数句反驳对方的话,可最终却仍是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没用。

  太过浅薄的安慰景程见多了、听多了,太过深入的剖白,景程听不听得进去是个问题,就算听进去了……宋临景偏过头看了看闪动的手机屏幕上、备注为“母亲”来电提醒,不禁眸色微沉。

  他暂时没有担任这个“拯救者”的资格。

  “把水喝了。”宋临景试图将杯子递到景程手里,可对方压根没有要接的意思,而是眼睛一闭,嘴唇一张,“你喂我”说得底气十足。

  宋临景被气笑了,但也不知道是懒得跟醉鬼计较,还是对于“假公济私”照顾对方这件事甘之如饴,撂下句“好”,倒还真的“伺候”了起来。

  第一次干这种活的少爷业务不熟练,脑子不清醒反应慢半拍的醉鬼显然也不太适应,喂得慢了要挥着手腕咿咿呀呀地催,喂得快了,那结果就是洒一身。

  白色的帽衫领口被浸了个透,几滴水珠顺着景程的脖颈滑落,巧合般地囿进了锁骨的小窝里,因蜂蜜水的黏腻而不舒服的景程皱起了眉,眯着的眼睛里雾气更浓,整个人看着有点湿漉漉的可怜。

  他“恃宠而骄”似的抬起腿,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宋临景的踝骨,没好气儿地嘟囔着有歧义的话:“你把我弄脏了。”

  宋临景:……

  努力克制了,但效果约等于零的宋临景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到底是没敢上前,他眸色深沉,唇角紧绷,只觉得心里生出了几分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怎么文艺作品里的天之骄子,十二三岁就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大杀四方、天凉王破,他宋临景的十七岁,就只能天天被所有人硬邦邦地夸年少有为,实际上身边那些别有用心的豺狼虎豹一个接一个,只能靠着母亲和外婆家族的庇护,躲在那些人生不出是非的地方韬光养晦,集团核心权力圈暂时连碰一碰的资格都没有。

  没资格决定自己要在哪里生活,没能力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喜欢的人身边,甚至都没勇气去给两人的确没有亲缘关系添个佐证。

  虽然以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景程和他是亲兄弟的可能低得离奇。

  但宋临景还是不敢哄骗对方跟自己去做个基因检测,毕竟宋惟说得对,现在的他除了一个宋家继承人的名头,什么都没有,没有母亲的荫蔽,说不定在某次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中就会栽个大跟头。

  在没能力满足景程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前,宋临景选择不去靠得太近,毕竟在无法承担起相应责任时盲目展开一段感情,最终的结果只是伤人伤己。

  伤己倒是无所谓,宋临景觉得憋着也挺伤己,他主要是不想让景程再受到什么伤害。

  那些舅舅叔叔伯伯的手段狠毒、腌€€却又隐秘,自己的母亲把景程的母亲搅了进来,最终得到了这么个结局,宋临景心有余悸。

  但他知道只要按照宋惟的安排走,宋惟会很好地保护好景程,他暂时没有能力,所以想将这一部分责任转嫁,就必定要舍弃自由选择的权利。

  不过好在,宋惟似乎并不强硬,即使知道宋临景那点心思,对于两个孩子的接触,倒也没阻拦,仿佛将与景程这几个月一次的碰面,当成了对宋临景听话的奖励。

  所以宋临景谁也不怨,也不做多余的事,景程黏他,他就受着,景程依赖他,他就引导着,不去惦记那个是否有亲缘关系的结果。

  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宋临景牵住自己的线。

  喜欢可以,鲜活明艳的人谁不喜欢。

  但他不能过分逾矩。

  羽翼未丰的少年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张狂莽撞,深思熟虑后,选择将那些情愫沉默地埋进骨头里,藏进美梦里,渗透进披着“友情”外壳的居心叵测里。

  只要自己足够特殊就好。

  宋临景是这样想的。

  “喂!”醉鬼扯着领子闹起脾气来,“宋临景,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你靠我近一点。”

  宋临景无奈答道:“我半个字都没说。”

  景程懒得讲理,直起身子,抬起胳膊,扯着宋临景的衣摆就把他拽向自己:“告诉你我听不清了!”

  宋临景重心不稳差点直接跌到景程身上,他膝盖撑在景程的腿中间,手掌支着沙发背,形成了一个将对方囿于臂弯间的姿势。

  景程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了,长而密的睫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动,眼尾泛着微妙的红,甚至漾出了几分水汽,喉口凝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像是在做清醒的噩梦,又像是看到了什么痛苦的幻觉。

  “妈妈,我很乖了,别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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