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第62章

第63章

  宋临景“嗯”了一声,并没再多说些什么。

  他似乎格外小心翼翼,毕竟景程从不对任何人袒露心事,如今终于松动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虽然成因不是宋临景原本期待的那样,但他依然珍视得谨慎。

  宋临景沉默着将景程搂抱得更紧了些。

  而景程却也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答案,他实在压抑得太深也太久了,被诸多情绪撕扯着不堪重负,急需一个释放的窗口。

  由宋临景承担这个责任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恰当。

  除了宋临景,景程甚至没有其他备选。

  他没有第二个这般亲近的人了。

  想到这,景程心里难免怅然,既感慨自己身边平日热闹的虚浮表面,又唾弃自己的自私自我。

  宋临景没义务理解并安抚他糟糕的部分,虽然看起来对方大概并不介意,且早就对他其他混乱习以为常了,但一直以来,那隐晦的部分景程自己都避之不及。

  也算不上什么羞耻感在作祟,景程只是单纯的抗拒。

  抗拒承认被这些近似命运的东西操控,更抗拒接受这些塑造他灵魂的执念,正是造成他空洞人生的原因。

  “强迫性重复就是,一个人无意识地在生活里重复创伤性事件,重塑当时的环境,重温某类关系模式。”景程解释道,“简单来说,如果一个人在过去曾经经历了一件或多件让他印象极深的事情,那他在以后的生活里,就有可能会不由自主地刻意去制造同样的机会,从而在类似的刺激中,反复体验当时的情感。”

  “比如,身边总是围绕着良性的爱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普遍且正常的,所以也会去寻求可以提供类似情绪的朋友和伴侣。”

  “有被抛弃创伤的人,会有可能对冷漠的人产生兴趣,无意识地让自己反复陷入容易感到抛弃的无助状况中。”

  “能清醒地奉行‘缺什么就用寻找什么补全自己’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因为人在实现情绪满足方面,最高顺位其实并不总是快乐。”

  “很多时候其实会更偏向于‘熟悉感’。”

  “毕竟‘熟悉感’与‘归属感’相链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近似‘归属感’的错觉,让已经习惯某种模式的人觉得安稳。”

  “所以,爱常常流向不缺爱的人,而痛苦的人会不自觉地会将自己导向痛苦。”

  “这就是‘命运如何产生’的一种不太严谨的解释。”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是在大学的一节心理学选修课上。”

  “我当时只觉得脑子嗡得响了一声,像是得到了点拨。”景程浅淡的笑容被尽数敛起,唇角平着,眉心也因话题的严肃而有些微蹙,“我好像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迷茫在哪里了。”

  “为了自救,啊不,最开始我的目的其实很肤浅。”景程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他停顿了几秒后,才听起来有些哽咽地哑声说道,“我只想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宋临景搭着景程肩膀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仿佛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帮助他克制住内心的汹涌。

  他不想打断景程剖白的过程,所以只是安慰般地吻了吻对方的鬓角,语气很柔,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落在掌心的一枚羽毛似的问道:“然后呢?”

  景程微微一怔,有点恍惚地回应道:“然后……我就去看了很多心理咨询师,他们对于我的猜想给予了一点点肯定。”

  “怎么不告诉我?”宋临景下意识地捏了捏景程的肩膀,询问中不掺半分责怪,有的只是关切,和些许隐藏得很好的懊悔。

  “你家那些事,你虽然不主动告诉我,但毕竟我也算是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该懂的都懂,时间久了,猜也能猜到七八成。”景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用个玩笑来缓解僵硬的气氛,“没有干妈的允许,你连国都回不来,告诉你能怎么样呢?”

  “我在这边哭,你在那边哭?”景程眉尾微挑,语气轻飘飘的,“白白让你担心,得不偿失,再说了……”

  “我知道,自己本来就有点过度依赖你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景程稍一停顿,笑容中多了丝无奈,“我也该有我要独自面对的事情。”

  “我们不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

  宋临景却似乎对这话并不满意:“你可以永远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

  “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

  景程被宋临景硬邦邦的反驳逗笑了,他蹭了蹭对方的下巴,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孩子话。”

  宋临景偏过头吻上了他的唇,深深研磨了片刻后,才终于在景程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分开。

  “不想听孩子话,我还有很多成年人该听的情话,可惜,你暂时对‘告白’过敏。”绵长的吻对双方都是种安抚,景程身体无意识的颤抖得到了缓解,宋临景回应对方的态度也松弛了些许,他啄了景程的唇角两下,带着薄薄的笑意戏谑道,“不急,我都攒给你。”

  接吻使体内与快乐相关的激素旺盛分泌,面对宋临景这种欲盖弥彰的“委婉”,景程无可奈何的同时却也难免被哄得晕头转向。

  这种腻歪的话没谁不爱听,从前他对那些情人偶尔也挑拣着讲讲,但为了防止对方真被骗得与自己生出点什么越界的羁绊来,景程使用得还算克制。

  当下角色猝然转换,自己成了听的那个,而说的人是平日里冷漠寡言、张口闭口总是阴阳怪气的宋临景,景程心里莫名觉得格外妥帖。

  但他并不打算让宋临景知道。

  毕竟对方最近的言行举止已经够像个处在发/情期的恋爱脑花孔雀了,他实在不想在没确定自己心意之前,为宋临景的“开屏事业”添砖加瓦。

  “见了那么多咨询师,但其实除了让我更确定自己正在被某种‘恶习’裹挟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效果。”景程掩饰着轻咳一声,将话题生硬地转了回去。

  有所察觉的宋临景不露声色地弯了弯唇角,没有拆穿景程的逃避。

  “不怪他们,是我的问题,毕竟相对应的疏导需要尽可能地去信任对方、接受自己。”景程抿了抿唇,坦诚道,“这两点我都做不到,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尝试后失败,比起一开始就顺其自然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大,景程也是从这之后失眠变得更严重,对于酒精的使用更没了节制,换身边玩伴也变得速度更快频率更高了。

  “景兮给我带来了很多不太好的回忆,也将我的三观塑造得扭曲混乱,但即便这样,作为母子,在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们也是有过一些温情时刻的。”景程眸色微垂,比起倾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并靠这些话语将自己日复一日的执着合理化,“我怨恨她的同时,并不影响我依赖她,更不影响我在她突然消失后抗拒接受事实。”

  “每年去那座岛,是我对应激事件的重复,多数时候都住在那套她留给我的公寓,是我对环境的重复,混乱短暂且止步于各取所需的关系,是我对她情感模式的重复,想让与我亲密接触过的人都幸福,是我对那句诅咒般的评价的重复。”

  景程一条一条地将自己这些堪称病态的行为罗列出来,有种在自我凌迟中反复检讨却并不打算、也找不到方向做出改变的麻木。

  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与露出心疼神色的宋临景对视了良久,才在沉默中酝酿出了一个足够漾出他悠长痛苦的笑容,再开口时,嗓子却嘶哑得甚至说破了几个尾音:“你看,我什么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并不健康。”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过度依赖这些或糟糕或更糟糕的情绪,就像那些依赖酒精、烟草、违禁药物的人一样,一开始是为了从那些熟悉的状态里获得安稳,甚至诡异微妙的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演变成了,需要靠维持这些重复,来规避一直被掩耳盗铃般遮盖着的痛苦。”

  “我不想承认,即便绝大多数相处的时刻里,我们都在表达着对彼此极端的憎恶,可当她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景程沉积了多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爆发得十分安静,安静得与景程展现出的随心所欲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从小成长环境的扭曲,让他关于这类深层情绪的探究和表达缺乏经验,景程竟仿佛对此很是胆怯似的,眼眶红得无声无息,连泪水的滚落都仓促又快速。

  “我却还是想再见她一面。”景程紧紧地抿着嘴唇,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可怜,他含糊的字里行间甚至都因强硬的克制而染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不管结果好坏……”

  “我只想要个道别。”

  终于将困扰自己多年的心事宣泄出来的景程,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茫然,脑内从未停止的纷乱思绪,突然在这个瞬间静默下来,他感觉自己有些空,不是空虚的空,是空白的空。

  他没经历过这种时刻,在短暂的释然后,竟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景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赤/裸。

  不是没穿衣服的那种赤/裸,更近似于,他凭着不知哪来的信任,于宋临景面前主动撕开了皮肤,剥离了肌肉,掏空了五脏六腑,在一片虚无的碎片中掏啊掏,最后将自己残破的灵魂展示给对方看。

  尴尬,别扭,却也因自虐似的行为而产生了微妙的快乐。

  景程的目光虽落在宋临景的脸上,但视线却难以聚焦,他不太敢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也条件反射似的不敢奢望对方能给出什么反馈。

  他想告诉宋临景“别爱我了”,可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宋临景好像从没将“爱”这个字用在他们之间。

  狡猾到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他。

  景程顿时哑了火,打着蔫儿的倚在那,不知道这场并不愉快的“互相了解”该怎样平和收场。

  “好。”

  宋临景突兀的一声回答打破了沉默。

  景程错愕地再次抬起头看向对方,迟钝的大脑仍有些混乱,半天也没能琢磨明白,宋临景到底在“好”些什么东西。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指望他明白。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在享受‘绝对自由’的过程里,你最起码是快乐的。”宋临景偏过身,将景程紧紧抱住,微哑的嗓音里满溢着真诚的歉疚,“我的错。”

  “我该早点察觉到的。”

  景程被这不讲道理的“亏欠感”闹得难免有些恍惚,怔了好一会,才用手死死地攥住了宋临景的衣角,额头埋进对方的颈窝,不自觉地蹭了两下,态度别扭地嘟囔着含糊的话:“怎么又成了你的错……”

  宋临景不理他的反驳,只是偏过脸用细碎的吻啄着景程的颈侧,掌心微拢,像哄小孩子似的在对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摩挲,语气温柔:“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错。”

  景程被宋临景这副有些违和的“无赖”做派逗笑了,不轻不重地用指节敲了对方肩胛骨两下充当回应。

  两人就这样似乎有些矫情幼稚的靠在床头依偎着,谁也没想主动提什么破坏气氛的事,只是毫无欲念地享受着此刻顺其自然的亲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精神紧绷多日的景程松弛下来后都生出了几丝困意,揽着对方的动作都因意识的涣散轻了些许,宋临景才重新开了口。

  “再耐心等等我。”宋临景从景程的发顶一路亲到颈后,耳鬓厮磨般地低声保证道,“你想要的一切……”

  “我都会帮你实现。”

第64章

  “景哥,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曲经理让我跟你说一声,他送永乐观的师父回去算正式下葬的日子,骨灰他明早和你一起来取。”

  邹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话语,打断了景程的放空。

  景程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微怔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点点头,语气平淡:“知道了。”

  邹杰得到了回应,却没着急离开,他站到景程的身侧,将烟盒递到对方的脸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来一根儿?”

  景程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接,可还没等触碰到,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收回了手,他抿抿唇,又搓了搓指尖:“不了,今天头七,子晨不喜欢烟味。”

  邹杰听了这话也冷不丁一愣,原本准备点火的动作僵了几秒,犹豫片刻后,还是将烟盒揣回了口袋:“噢,确实是,那我也不抽了。”

  “谢了。”景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道,“帮着忙前忙后这么多天,辛苦了。”

  “跟我客气什么啊。”邹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再说了,出这种事儿,大家心里肯定都不太舒服,生前没帮到过小许什么,现在跑跑腿,也算给我们点心理安慰了。”

  “对了,曲经理还让我问你,三七五七的法事要不要也大办。”

  景程没什么迟疑,直接点了头:“办,我如果不在国内,就麻烦你们盯着点了。”

  “得,没问题,你忙你的,这都小事儿。”邹杰爽快地答道。

  说完,两人无言了好半天,邹杰才努力拗出了轻松的语气,再次开了口:“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信这些。”

  景程耸耸肩:“怎么?和我风格不太搭?”

  “对啊。”邹杰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调侃道,“刚才店里那些小孩还聊呢,说景总不像是会请人来唱几天几夜经、懂什么超拔超度的,看起来倒是很有骑着摩托一脸不屑去河边逆风撒骨灰的气质。”

  景程听得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虽然他不太理解这种形容是好还是坏,但依然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短暂地沉默后,他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不算信。”

  “不过……万一人死后的确会有另一个世界,或者来生是真的呢。”景程眸色低垂,眉宇间漾着几分怅然,“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不把这套流程做圆满了,我就会觉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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