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近几年倒是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景程心里犯着嘀咕。
“为什么你爸爸会跟他们两个扯上关系?他们和宋阿姨不是……”景程眉心微蹙,疑惑地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宋临景抬手抚了抚景程的眉尾,像是想将那意味着不悦的褶皱抹平似的,“宋枫是入赘我家,跟我妈的关系,嗯……用貌合神离来形容都能算是美化过度了。”
“可以说,他盼着我妈早死的程度,半点不比我那些舅舅们少。”
景程抿了抿唇,显然对此有些接受无能。
他对宋枫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还算儒雅的男人,对景兮看起来很迷恋,因此爱屋及乌地待他也格外殷勤。
自从对方死后,这个人名就很少被提及了,景程很难不把景兮的消失归咎到他身上,而宋枫毕竟是宋临景的父亲,景程做不到想起这人时能有个什么友善的态度,所以干脆直接敬而远之。
不过显然,不管是宋惟还是宋临景,都对这个人没什么感情,除了刚死那年的葬礼还算风光,后续的祭拜几乎连敷衍都不屑。
“所以你的意思是,空难不是意外,而宋枫确实在这次事件中丧生了,那其实最终结果区别并不大啊。”景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毯子,表情严肃道,“不管是意外还是谋杀,景兮被牵连后消失都是既定事实,如果线索断在这里,我还是得不到我唯一想要的那个答案,顶多知道了想复仇该找谁。”
景程微微一顿,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道:“可惜,我没那么有骨气,生不出太过远大高尚的抱负。”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拿什么去复仇,钱在这件事上没用,那除了钱,我就只剩这条烂命了,为景兮去跟人玩儿命,不值当吧。”景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靠插科打诨缓解情绪、转移注意似的,语气中漾着明显的自嘲,“我们母子感情倒也没那么深,我还是凑合凑合多活几年比较好。”
宋临景听着景程声音中极力掩藏却无济于事的颤抖,看着对方僵得不能更僵了的笑容,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起来。
可他却并不打算拆穿景程的嘴硬,没谁比他更清楚景程对母亲感情的复杂,宋临景清晰地了解景程此刻的痛苦与难过,可却并不打算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这是景程需要自己去克服的人生课题,这些复杂的情感是塑造景程的一部分,又长又密的根须牢固地攀在景程的灵魂上,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健康,同时却也都知道这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能轻松剥离。
这注定是个艰难又悠长的过程,而宋临景能做的,只是提供恰当陪伴,而不该自以为是地妄加干涉。
“没关系。”宋临景揽着景程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回想起对方刚刚那段有关“报复”的话语,幽深的瞳仁中闪过隐约闪过一丝冷冽的狠厉,他将几枚细碎的吻落到景程的耳侧,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深意地说道,“我知道。”
宋临景的后半句话说得实在太轻,轻到被纷杂思绪困扰着的景程,甚至没多分出一丝精力在这上面多加琢磨,他手肘微抬,碰了碰宋临景的腰侧:“你肯定不止查到这里,你之前说的‘新东西’是什么?”
“这么信任我?”宋临景语气轻快,弯了弯眼睛,奖励似的偏过头与景程接了个吻。
景程却只是斜了他一眼:“如果就断在这里了,以你的性格绝对会直接跟我说,景兮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希望我能放弃对这件事的执着。”景程撇了撇嘴,却在下一秒忍不住地轻笑出了声,他习惯性的阴阳怪气里藏着几分微妙的愉悦,景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揶揄道,“宋临景,你好喜欢我哦。”
宋临景实在好哄,能从景程口中听到这么一句,不带半分逃避的对两人感情的打趣,他似乎便已经足够满足了。
“嗯。”宋临景甚至有些亢奋地捏了捏景程的肩膀,下巴贴在对方的脸侧,像什么亲人的家养小动物似的蹭了又蹭,眸色中荡着的满是眷恋,“好喜欢你。”
两人安静地亲昵了好一会,直到呼吸声绞缠着变得刺耳,才不得不分开些距离以保持对话的可以继续。
也不知道他们这算不算是什么“热恋期”,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了的男人,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触碰都能被对方撩拨得心神不宁,这要是传出去,他都觉得丢脸。
景程一边平复着生理反应,一边在心中不住泛着嘀咕。
“不过我确实查到些微妙的东西。”宋临景嗓音因欲/念的上涌而漾着几分淡淡的哑,听起来倒是格外的性/感有磁性。
但显然,此刻不是色令智昏的好时机,景程只是抬手逗弄似的拨弄了两下宋临景额前散落的发丝,便顺着对方,语气认真地问道:“什么?”
“那架飞机起飞机场的所有监控记录,事发前后半个月的记录都因‘技术故障’消失了。”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眼睛,“除了那份登机乘客名单,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景阿姨真的在那架飞机上出现过。”
景程的眉头不由地再次皱了起来,他不解道:“可如果是这样,保险公司……”
“对,这就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了。”宋临景继续说道,“你当年的赔付流程走得太快太顺利了,而且,在事情发生的三年后,那几家保险公司都陆续被收购了,原负责人不约而同地全部移民,而且低调得反常,隐蔽到了几乎找不到任何信息的程度。”
“小程。”宋临景用拇指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景程的眼尾,淡淡的语气中竟莫名渗出几分哄骗般的柔和,“你那么聪明……”
“猜猜我最后查到了谁的头上?”
第82章
“那几家保险公司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都不一样,表面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关联,所以之前我的个人调查就都卡在了这里,但直到去年年初,我的那次车祸之后,嗯……因为一些巧合吧。”
“我无意间发现,这几家公司无一例外,都有几位持股9%左右的股东,与恒瑞在Ita的几个已经独立出去了的子公司的管理层高度重合。”
“你也知道,我外婆家族就在Ita那边,恒瑞在Ita的业务基本与集团主体是相互独立的,除了我母亲,宋家其他人根本没有涉足的机会,这也是在当时宋家内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我会被保护性地送去外婆家的原因之一。”
“所以小程,查到这里,我觉得已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证明一些事情了。”
“景阿姨是否与我母亲达成过什么协议,我不好妄加揣测,但……”
“我母亲与这些保险公司之间,一定有过利益置换,当年景阿姨做出意外死亡判定的流程、以及理赔调查的程序,绝对是有问题的。”
……
景程站在二楼阳台上,脑内宋临景冷静的声音不断回荡,手中厚厚一沓对方整理出的资料,都被他不自觉地攥得有些发皱。
逐渐烈起来的风将他潮湿的发尾掀到耳后,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浴袍也被吹得散乱,皮肤上紫红色的痕迹暧昧,但景程却显然生不出半分想遮掩的念头。
指间夹着的烟向空中飘出丝丝缕缕的雾,直到快要燃尽,跳动的星点橙红甚至即将燎上纸张的边缘,景程才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唤回思绪。
“真浪费。”只虚围了条浴巾在腰间的宋临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景程的身后,他伸出手捻过景程的烟,自然地抿在嘴间吸了一口,又轻轻抚着景程的下巴,促使他抬起头来,含着焦油味的雾气与对方缓慢接了个温柔的吻,才继续低声戏谑道,“景哥品味不如从前了。”
“十来岁时分我的烟还能有点儿柚子香,现在抽的便宜货除了呛嗓子,还是呛嗓子。”
景程眼睛一眯,刚想开口反驳,可却被宋临景表情中难得的松弛笑意给晃得有些分神。
少年时两人在房间里聊天吹夜风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在记忆中翻涌,景程难免有些怀念,倒不是十几岁时那些无知的快乐,似乎也不是怀念与宋临景那段还有些生涩别扭的相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些什么,只是仿佛忽然间闻到了杂着草腥味的花香,看到了窗外那攀满院墙的娇艳蔷薇。
大概那段时期是他成年前浮萍般生活中罕有的安稳自在,所以就连零碎的回忆都被晕上了层朦胧美好的滤镜,景程原本低落的复杂心情,忽然就这么缓解了不少。
景程眉梢微挑,用手肘拐了宋临景两下,没好气地解释道:“从曲经理那顺的,我最近很少抽了。”
“为我戒烟了?”宋临景微微一怔后,大概是联想到了他前段时间有关一起戒烟的提议,眉宇间顿时漾出了些明显的愉悦,他亲了景程额头一下,模仿着对方先前调侃自己时的语气,自说自话道,“你好喜欢我哦,小程。”
虽然确实和对方有点关系,但被总结成是为对方戒烟那倒也不至于,景程被噎了几秒后,斜了宋临景一眼,嘴比什么都硬地揶揄道:“戒不了一点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显然,这个回应只针对了前半句,对于后半句有关“喜欢”的部分,景程也不知道是下意识地回避给自动忽略了,还是不动声色地默认了下来。
宋临景的理解大概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小程,你昨晚说你有点喜欢我,是不是代表……”宋临景拖着尾音,在短暂停顿了片刻后,像是没克制住似的,不禁轻飘飘地笑出了声,他环着景程的手臂紧了紧,指尖在对方的腰侧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圈儿摩挲着。
宋临景将下巴虚浮地搁在景程肩膀上,生来冷冽的嗓音荡着磁性的哑,低沉却又极尽温柔,他明示般说道:“我就快有名分了。”
“嗯?”
景程被他的话闹得怔了怔,沉默了好半天,直到两人之间旖旎黏腻的氛围都快被海风吹僵了,久到宋临景的笑容都黯淡了不少,他才犹豫着给出了回应:“晚些再聊好么?”
“再给我点时间。”
“我想先把当年的事情弄清楚,嗯……我有点乱,不是之前逃避你的感情时的那种乱。”景程抿了抿唇,又杂又多的信息量被起伏的情绪裹挟,难以在短时间内快速消化这些的景程头脑有点发木,就连表情都做不到如平时那般鲜活灵动。
可为了避免对方误会,他依然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不让宋临景再因自己的游移而产生不安全感。
说来也奇怪,如果是之前,景程肯定不会管、甚至都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上的事,毕竟他向来怕麻烦,在这种情况下,维持自己的内在平衡就已经够吃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来照顾别人的情绪。
但他不希望和宋临景因沟通不及时的信息差而产生什么误解,说出来景程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在逐渐敞开心扉接受宋临景不知缘由爱意的过程中,景程竟不可自控地生出几分亏欠的感觉来。
他虽然能说服自己尝试接受对方,潜意识里却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认同这个“概念”。
景程并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宋临景如此沉重的情意,即便对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他值得。
所以景程不想亏欠更多。
起码在他能用同等珍贵的“爱”回馈给对方之前,景程觉得自己只能从这些小事上弥补给对方些许。
“你和我,我妈妈和你妈妈,当年的事,这十年中发生的所有事。”景程脱离出宋临景的怀抱,面对面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想真正理顺它们。”
“不为别的,就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结果。”景程顿了顿,唇角缓慢绽出一个惨淡的僵硬弧度,“我不喜欢过去的生活,不喜欢被噩梦撕扯的每一天,不喜欢在执念的操控下做无意义的重复。”
“我不想继续这样。”景程说道。
“所以我也不希望在混乱的状态下和你开展一段严肃的关系,这样的我甚至承担不起对自己的责任,更别提对另一半负责了。”
“宋临景,我喜欢你,我不仅喜欢你,我现在依然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你应该拥有最好的。”景程捏了捏宋临景的指尖,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郑重道,“不该一直迁就我。”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的伴侣是个和你匹配的人,不管是谁,他最起码要对你全心全意,即便不能给你带来太多价值,但至少不能总因为自己的糟糕而不断消耗着你。”
“如果你真的找了个这样的恋人,我一定会很生气,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找对方麻烦的。”景程停顿了几秒,像是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但你喜欢的人是我。”
“我劝说过,可你看起来暂时没准备更改决定。”
“没人比我更清楚,在伴侣的这个身份上,我会有多不够格。”
“我不在乎。”宋临景将景程抱进怀里,眉心微蹙着,像是在因景程字里行间的自卑与难过而心疼似的。
“我在乎。”景程拍了拍宋临景的后背,安抚般地说道,“我很在乎。”
“我得到了我的答案,不管是好是坏,符不符合我的预期,不管你母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能不能坦然接受真相……”
“我都答应你,绝对不会迁怒到你身上,绝对不会让它影响到我们的关系……”景程将几枚轻柔的吻落在宋临景的耳垂上,目光看向远处山顶那栋隐蔽在密林中的主宅,语气笃定且郑重地承诺道,“很快了,宋临景。”
“你再等等我。”
第83章
按照往年的流程,宋惟的生日宴在中午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
不过在致辞和部分场面性的活动结束后,下午作为主人的宋惟基本就不会再出现了,场地作为平台,为需要借此进行必要社交的人提供机会,部分不屑于此的重要宾客则会被宋惟邀请回主宅小聚。
知道这点的景程,并没打算太早联系对方,虽然他的确有些焦躁,但他仍不想打乱宋惟惯有的节奏,也不想给对方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他也确实不需要着急,宋惟尊重他不喜欢在这种场合露脸的意愿,通常都是在晚上腾出些空闲,与景程和宋临景一起,三个人再单独庆祝。
鉴于这些尘封多年的秘密较为沉重的性质,景程原本就是想在零点过后再与宋惟对峙的。
毕竟过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即便景程再急迫,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触任何人霉头。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宋惟对他的意义总是不同的。
起码在得到最终答案前是这样的。
景程从不过生日,可却又格外看重别人的生日,不仅喜欢主动帮其他人庆祝,在当天对寿星本人的珍视程度甚至用殷勤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新生命在几个家庭共同的爱护呵护下、承载着无数期待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开启对自己独一无二人生旅途的探索。
不管怎样平常化,似乎都仍是件很伟大、很值得热闹一下的事情。
身边稍微亲近些的朋友总说他自相矛盾,景程倒不觉得。
某种层面来看,正因为景程认为“生日”如此重要,才会对过自己的生日如此抗拒、恐惧、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