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询问,告诉管事他有很甜的西瓜卖,人就跟他上了门,还把马车停在旧屋门外。
管事浅尝一小块瓜,不由惊叹:“你这瓜倒是又红又甜,汁水多,和其他农户种出来的品种不同呐。”
林殊文这才知道附近一带种植西瓜不但收成少,许多农户种出来的肉质偏白,汁水没有那么丰沛。
他留了三个瓜,其他的十几个都卖了,拢共收到将近五两钱,这些钱要留一部分,过几日会有从县城下来的官吏收缴赋税。
林殊文抱起其中一个西瓜往莫布家方向去,岂料莫家院子空无一人。
隔壁探出一名婶子,喊:“莫布一家都去田里啦。”
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殊文抱的西瓜,不掩艳羡:“这瓜要送给他们家啊?”
林殊文轻轻应声,继续抱起西瓜往莫家田地那一路走。
半刻钟后,他在田地寻到莫布身影,放声唤人。
入夏的稻子已经长得挺高了,呈淡黄色,迎面吹来的风裹着一股清香。
莫布上岸,问:“怎么抱个西瓜过来呐?”
林殊文道:“方才看见城里有人来收西瓜,我就把家里的瓜都卖了,这个留给你们吃。”
莫布傻笑,扭捏几下,抱着瓜下田,一会儿又上岸。
“俺娘说咱们不能白白受你的好,等入秋收稻,你来俺家拿米,俺家地里的菜看中什么就拿回去。”
在田边和莫布闲聊几句,林殊文就要赶去自己的地下种子。
他匆匆小跑,望见已经伫立在另一块田的背影,无端地感到几分愧疚。
“严爷。”
严融之偏过身,今日一袭墨色长袍,头发用灰银色的发带竖起,很是干练利落。
林殊文解释:“我醒晚了,又把家里的西瓜拿去卖,还留了个送到莫家。”
严融之道:“你和莫布关系很好。”
林殊文翻开松软的土将种子洒入,道:“莫布和莫婶对我很照顾,所以……”
他余光一仰,望着男人平静如水的神色,情急之下又解释了一句:“我、我给严爷留了两个西瓜……”
又垂着脸,小声道:“西瓜是严爷当初给我牵来的苗。”
苗子都是好苗,种出来的瓜品相好,按理来说这份钱该给对方的。
心里这么想,话很快也说出来了。
严融之却问:“还给我留了瓜?”
林殊文洒种子的手一抖:“嗯。”
男人面上有笑意流动,林殊文渐渐地也跟着笑。
严融之忆起方才应是吃醋的心理,眼前的少年明明还不知情,却用三言两句安抚了他的心绪。
他想,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从容平静。
*****
林殊文在田地下了种子,还不到傍晚,收拾干净往旧屋的方向回。
跟他一起走的还有严融之。
林殊文盯着自己的手,找了些话与对方说。
“听莫布说等第二批种子长好,收成后天就冷了,冬日比较长,开春寒冷还潮湿,得多囤些菜,瓜可以多种,能保留的日子长一些。”
他想了一下:“等到冬日,小鸡们也长大了能下蛋,到时候就不缺鸡蛋吃了。”
严融之侧目望着少年:“已经想到那么远了?”
林殊文点点头:“毕竟要一直住在这儿。”
路上遇到从河边回来的村民摆着鱼篓卖鱼、虾、螺之类的,本来严融之想给他买条鱼,林殊文却摇头,苦着脸,轻声道:“上次缸里放的鱼吃了好久才吃完。”
严融之微哂,于是跟村民要了十五文钱的河虾,十文的螺。
林殊文从钱袋子里掏出钱付账,对上男人漆黑眼眉投来的视线,揣紧袋子道:“钱我来付……”
严融之不与他争,拎起河虾跟螺,道:“今晚就吃蒜葱炒虾,再给你弄点螺,写字或者看书的时候嘴馋了可以吃一些。”
林殊文起初还扬着喜悦的笑,他越走越慢,慢了几拍停在原地出神。
他禁不住露齿一笑,又急急忙忙收敛,努力跟上对方的步子。
过程,少年的视线总投向旁边,恰好被严融之漆黑的眉眼捕捉。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我……若是和严爷长得一般高大就好了。”
林殊文的心事写在脸上,严融之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忽然别扭,只道:“走路当心,别摔着。”
林殊文摸了摸发烫的右耳,眉眼弯弯,尽力跟上男人的步子。
*
回到旧屋,严融之把螺处理了。
林殊文听对方的吩咐去石灶旁边拿盐,还找了一把铁锹。
严融之在井边先打一盆清水,倒进足够的盐,再放入铁锹。
将螺反复筛洗几遍后,置于盐水中,等螺将泥吐干净就好。
他拿起装盐的罐子进屋,林殊文手上没事做,也要跟着。
严融之看着人:“从地里拔些葱蒜洗干净送进来。”
领到活儿的少年像只小鸟儿似的跑去菜田,严融之视野只于一抹青色布衣笼罩的纤细背影,摇头一笑,用水泡一会儿云耳,把笋剥了洗净切好,又去菜地拔了几片山篓叶剁碎。
暮色逐渐四起,严融之炒了一道蒜蓉虾,用山上采回的蕈子熬汤,待米饭蒸熟,先盛出一碗晾凉让林殊文早点能吃上。
院内的驱蚊草长势繁茂,夏夜很少受到蚊虫叮咬。
斜阳沉没后吹起的风凉爽不少,是以晚饭在院子吃。
林殊文端起一菜一汤送到圆桌上,端详严融之给自己先打的饭,拿出另一个碗,另在盛出一份米饭多的。
他捧着碗,道:“严爷,在我院里这儿用饭好么。”
严融之:“好。”
这份邀请来之不易,林殊文素日里避人都来不及,愿意留人在旧屋用饭,已是他鼓起胆子做的事。
用过晚饭,严融之检查泡在盐水里的螺,泥沙还没吐干净。
他道:“这盆螺先放着。”
林殊文乖乖应声,看对方要走了,连忙喊:“严爷,等一等。”
男人高大的背影立在门外,月色倾在一身墨袍上,泛出暗幽的微光。
很快,林殊文提了盏灯走出,将灯柄递去。
“虽有月色,但还是带盏灯妥当些。”
严融之接过灯:“进屋吧,锁好门,早点歇息,明日无需起早。”
村里的农户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农忙,春季最忙碌,入了夏,暑热难熬,农民多数都赶早或在傍晚前把活集中做完,正午最热的时候就在家歇着,或挑处凉快的地度日。
这还都是家里需要吃饭的嘴多一些才日日忙碌,像林殊文独自居住,春夏两季栽半田的菜,足够他一年的口粮。
严融之又道:“养鸡用的棚子,明日顺便替你看看。”
林殊文垂眸:“可是……”
严融之:“几块板子的事,若想学,我教你。”
比起让林殊文感到受之有愧,严融之用勾起对方好奇的办法转移注意力,如他所料,少年答应了。
严融之让林殊文在门后落好锁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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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本该是沉睡的时候。
寝屋里的少年辗转反侧,不一会儿,光亮映在窗檐上。
伴着连绵起伏的虫鸣,林殊文穿鞋下床,坐在椅子上发会儿呆,起身去把矮柜里雕了一半的木块取出。
原本只想打发时间,等倦意重来再躺下,这一坐却挨到将近天明。
林殊文握着刻刀的手指攥出凹凸不平的痕迹。
第三只猫雕好,以半趴的姿势舔着尾巴,灵动憨态,甚为可爱。
他把猫收进木盒中,微微伸展懒腰,惊觉天就要亮了。
林殊文重新爬上床躺好,双眼闭起,这时候村里是最安静的,待他合眼渐入梦境,村中各处开始打鸣的鸡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
严融之接近正午才来了林家旧屋,差人从处理好的木材里挑出一批板子送来。
他敲门静候,稍刻才见少年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
林殊文羞愧道:“严爷,方才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严融之进屋看到放在桌上的书,以及少年脸颊浮出的红印子,问:“夜里没睡好。”
林殊文含糊其辞,未言明自己雕了大半宿的木头。
严融之道:“从库房带了几块板子,图纸早时已经画好,一会儿就能搭棚。”
话音未落,把带来的凉面和莲子糖水从食盒取出,道:“陪我吃一点,可好?”
放着让林殊文独自吃不一定答应,换个法子,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凉面洒了香浓的肉酱和酸甜可口的黄瓜丝,萝卜丝,碎豆子。豆子熬得软,林殊文挑着吃了几颗,觉察男人目光落在身上,忙夹起一口面就着肉酱吃了,黄瓜丝也吃了,吃相斯文,低低的解释:“没有挑食。”
严融之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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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凉面,喝完莲子糖水,林殊文草草收拾好碗筷,匆忙跑去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