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不似正午那样晒人,林殊文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杂书,心绪总无法集中,一直想往屋里头张望。
他索性给自己找点活儿,盛了半盆水洒在院中的石板,手里攥一把米慢慢喂围在脚边玩闹的小鸡。
入夏后交纳了赋税,田地里又种上新的谷物,农民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这一带的村民至少都种了十几年的树,年年更替,总有长成的树木。不似其他种瓜果或药材的农户需得勤加巡视,每个月到山里两三趟即可。
农户分到的官田不算少,每年正常种满两轮,如若只管家里口粮完全足够,就是手头存不下几个钱。
是以勤奋些的,等日头没那么烈了就去河边捕鱼,或到山里打些兔子野鸡之类的。
若口粮余剩不少,在这炎炎暑夏不好动的农户,则闲下一阵,坐不住就在村里逛逛,到树荫底吹风,等今年新一批的树长好交到地主手上,总能有点钱攥在手里。
林殊文在院里喂鸡,跟小鹅玩,许是药效起了,眼皮渐渐沉下。
他揉了揉双眸走进屋内,胳膊趴在桌侧一角不动,呼吸慢慢均匀,安安静静睡了。
严融之很少在午后睡觉,合了会儿眼睛,并未完全没有意识。
相反,他听到林殊文在院子弄出的细微动静,这会儿没了声音,起身走去外屋,把睡着的少年拦腰抱起,放回床上让他舒展着身子躺下。
***
林殊文休息不足,加之不重视,就像昨夜那样,药都没带走就跑了。
严融之盯着他喝药睡觉,过些时候便到外屋泡了些云耳,切出半片腊肉备用。又取三个鸡蛋破壳倒入碗中,从菜地摘些葱。
到了傍晚,严融之简单做了份云耳炒肉,从锅里端出一碗蒸得滑溜香嫩的蛋。
留意到柜子上有一袋赤小豆和莲子,一斤糖,便煮了碗莲子赤豆糖水,煮好后用井底打上来的凉水降温,口感清凉。
*
林殊文听到动静,方觉自己居然睡了一觉。
他把盖在身上的褥子掀开,看见桌上摆好的饭菜,待对方转头,立刻低着脑袋,慢慢靠近。
“严爷,我睡着了。”
连几时到床上躺下都未察觉,是严爷抱他上去的吗?
严融之正在煎药,道:“吃了饭再喝药,睡觉利于恢复,秦元让你多休息。”
林殊文挪到石灶边,注意到平日摆放不整齐的酱料罐子都已被归置得整整齐齐,愈发羞愧。
他胃口小,虽然饭菜备得并不多,却还是特意留出一份,乖乖等严融之过来吃饭。
林殊文睡了一下午,发边出汗。
严融之看少年喝干净莲子赤豆糖水,不由低笑,夜色前还打了两桶水烧热。
少年身子出过汗,洗了全身和头发是很舒服的。
严融之坐在院子外,屋内烛影摇晃,看见门后探出纤细的身影,让对方到身边坐下。
林殊文手上拿着一块干布,面颊半湿,头发也没干。
他依言坐好,却见手里的布被接走,严融之在为他擦拭头发。
林殊文放在膝盖的手紧握,一字不吭。
除了原来在身边专门伺候的仆人,还不曾有人为他亲手这样做过。
本就混乱的心绪又变得忽上忽下的,林殊文心道:自己怎么又病了?不是才喝了药?
翌日,林殊文自己找到秦元家门外,敲门。
舒展懒腰的秦元打着呵欠出来,看见少年,吓一跳。
“小林先生哪里不适?”
林殊文坦言:“这几日心口总觉慌悸,比饿过肚子头晕目眩时更甚。”
秦元小心把少年请进屋,仔细诊脉。
脉象虽有点弱,却平稳得很。
他问:“这几日先生可有多加休息,按时用饭服药?”
林殊文点头。
有严融之看着,连片刻的偷懒都没做过,吃了睡睡了吃,很容易昏昏欲睡,再醒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秦元皱眉。
他盯着魂不守舍的少年,问:“主子看管的?”
林殊文:“嗯……”
头发还是对方昨夜擦的。
秦元“噗嗤”笑了声。
“小林先生,这病我治不了,只有主子才能给你治。”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修猫就喜欢被管着,还不是谁管都听。
第30章
林殊文从秦元那处空手而归, 既没诊出毛病,也没带什么药,对方只叮嘱他可以跟严融之多相处。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回了住处,剁了草料拌粗粮内喂小鸡小鹅, 望着绕在脚边的两只鹅个头比买回来的时候长大一圈,木盆显然不够它们活动了, 水洒得到处都是。
于是林殊文收起杂乱的心事,进屋拿了本诗籍, 带小鹅去屋后靠近河流的水塘游水。
水塘四周芦苇草长势颇高, 日光晒得水面波光粼粼。
河边有些妇人和哥儿在洗衣,林殊文没把小鹅放去河岸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引它们在水塘湿润的泥岸走了走,很快,两只鹅窜入水塘内, 欢快自在地游起来。
林殊文怕它们去远了,不管鹅能不能听得明白,都叮嘱:“不要游太远。”
所幸小鹅似乎真的通晓人性, 一直在林殊文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到处沿着水面游动, 他渐渐安心, 用叶子在石块后背阴的方向铺出一小块地方, 坐在上面翻看诗籍。
上次摘抄的《三字经》卖得还不错, 林殊文打算继续多摘写一些书卖,挑点简单易读的, 村里的人大多不识字, 或只识得浅浅的少部分字, 挑太难的他们也理解不了。
有妇人结伴来洗衣,看见林殊文本来想招呼几声,遥遥望见少年坐在石块阴凉处安安静静地看书,遂没大声打扰。
纵使她们性格比较直爽,但并非粗鲁的人。
且这年头谁在村里谁识的字多,大家伙儿看对方的眼神都是不同的,何况林殊文还替他们家里写过信。
妇人道:“那水塘里的两只鹅都是小林先生吧。”
“去年俺家也想买,好歹好说几次,人家就是不愿少些价钱。”
“俺家有一只,宝贝着呢,打算养肥了等年前拿去卖个好价钱。”
妇人们闲聊的话林殊文听不真切,他揉了揉左耳,耳肉软白薄细,不一会儿就揉红了,仍然任何动静都听不见。
在岸上闲坐一个时辰,他站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腿脚,眼角泛起困倦的泪花。
这几日被严融之严肃看管休息,今日才少睡片刻,还不过正午就打不起精神,眼前晃出几道深浅不一的光影。
林殊文往水塘方向喊了几声“上来”,浮在水面的两只鹅当真游上岸,脖子和翅膀一伸,抖去水珠,模样乖巧地跟在林殊文脚边。
林殊文道:“回家了,明日再来游水。”
他勉强打起精神往旧屋走,小鹅跟着他进门。
正值晌午,日光晒得院子处处暖洋洋的。
林殊文往石板洒了盆水凉快些,没什么口腹欲/望,吃了几颗蜜枣,又喝半碗水,用井水打湿布巾往脖子和手脚简单擦拭,觉得凉快后就进房睡了。
小憩半时辰,前几日总被人盯着服药吃饭,这会儿从床上裹着薄褥坐起的林殊文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慢腾腾地下了床。
他从矮柜的木盒子里取出两颗蜜枣,吃完了又去剁些草料喂小鸡和小鹅,之后回屋把还剩一半才雕完的木料拿出,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把最后一只猫刻完。
日光渐渐西斜,安静的周遭隐约热闹起来。
莫布到林家旧屋外敲门,扬声唤:“殊文。”
林殊文细细打量已经刻好的小猫,正揉着手指和手腕,听到莫布的声音,甫一下凳,连忙伸手扶着桌子一角堪堪站稳。
他眨了眨双眸,打开矮柜上的木盒,把取出蜜枣含进嘴里匆匆咬了几口咽下,把落在身前的头发急忙理顺,这才开门。
林殊文舔了下干涩的唇:“阿布,何事?”
莫布兴奋道:“李叔家今日杀猪,杀两头呢,这个时候应该快要杀好了,趁肉新鲜,俺娘让俺过去切块肉,你要去不?”
李叔一家是村里的屠户,也是养猪最多的人家,他们逢年过节都会宰一两头猪,先往村里卖,价钱便宜些。
村民跟他们买猪肉,能省点进城的路费。
李屠户也会做人,卖肉的成本除开摊费和路费算,哪怕便宜每家每户一二文,都能挣个人情。
所以李家宰猪后,村里人家想买肉的都愿意先跟他们家买。
李家院子,已经有提前过来的村民排队买肉了。奈何邻里关系再好,需要花钱的地方,总得多唠几句,意图省些钱。
莫布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他娘给他四十文,他就来切四十文的肉,一半肥一半瘦,肥的用来煎油膏,渣子还能用来吃或者放进菜里炒。
林殊文吃不得腻,且自己一个人食量小,遂只切二十文瘦肉,另外加了七文要了块肥肉。
李家大儿收钱,手脚麻利地把肉串好。
林殊文和莫布接过串好的肉往外走,这会儿来买肉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缺人买肉,无论村民怎么开口,李家自然不会继续降低价钱。
除去进城租地和车马费用,他们本就卖得便宜些了。
莫布道:“还好咱们买肉利索,再拖下去不知道耽搁到几时,最好的部位都被咱们先挑走啦。”
又道:“这些肥肉拿去煎油,你会不?若不会拿来俺家,俺娘煎肥肉的时候顺道帮你煎好。”
林殊文迟疑:“无需麻烦莫婶,我带回去就行了。”
至于煎肥肉,林殊文压制不久的心事再次浮起。
秦大夫给他开的药已经喝完了,严爷还会过来么?
转念一想,他答应送给对方的猫已经雕刻完工,等晚上用了饭,把东西送过去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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