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见他把画拿起来对着窗户,简直想蹦到窗前把他手心的画抢走撕碎,怼在窗户前,这是要给外面的宫人全看到吗,堂堂一国太子,要是让别人知道画这种画,成何体统?
臭小红!爹开始有点讨厌现在的你了!
温连咬牙切齿道,“殿下若是对臣执教有所怨言,大可以去御前指摘臣的过错,不必这样与臣针锋相对。”
崔晏把画收回来,搁在案上,温连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熟料崔晏的下一句,又硬生生把他的心给揪了上去。
“若孤是想太傅厚我薄他呢?”
他笑了笑,忽地欺身过来,温连怔怔地看着他凑近的面容,竟然忘记了后退。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崔晏把他手心的墨条取下,温连才恍惚回神,结结巴巴道,“殿下,此言何意?”
天光落在他玄色锦袍,照得他发丝微微泛着淡泽,崔晏神色安静,柔和,像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
但在温连看不到的地方,袖内的指却紧紧蜷起,险些掐破掌心。
“三皇子崔清是孤的弟弟。”
温连怔怔地看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任这宫里任何一个宫女太监,都知道三皇子是太子的弟弟。
“三岁那年,崔清刚满月不久,孤被母妃当成崔清的仇敌,每每父皇来看望孤,母妃便用带着毒.粉的帕子掩住孤的口鼻。直到孤喘不上气,面色青紫,母妃便以孤病重为由,婉拒父皇的看望,转而把年幼的崔清送去父皇怀里。”
“她从未把我放在心里,孤当时只觉这世上,连一个真心对孤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不如死了。”
崔晏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只知道,他想让温连知道这些。
他想让温连讨厌崔清,想让温连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就像幼子在外受了欺辱,想要得到亲人的关爱,亦或是什么其他他现在并未想明白的情感。
“孤也因此患上终生不治的喘疾,直至今日,岁岁年年。”崔晏缓缓自书案旁走下来,靠近温连,“药太苦了,有时孤也想一死了之,无数次有这样的念头,可偏偏有人不许孤死得这样简单,要孤好好活下去。”
温连浑身一颤,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在此刻弄了个清楚明白。小红并不是天生哮喘,而是从小一直被人逼着吸入大量的毒.粉。而且,小红早就不想活下去了,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他而活着。
“他叫温连,就是画上此人。”崔晏饶有兴致地给温连看自己的大作,“他是第一个告诉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的人。但其实,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他只让我好好活下去,但我想不明白,他究竟心不心疼我。”
深渊里,第一束光照进来的时候,最刻骨铭心,也最易灼伤眼睛。
温连撇开头,不想看那幅乱七八糟的画,心头却涌上一股酸涩的痛楚。
怎么不心疼,自己养大的,怎么不心疼?
他也不想走的,他也想一直陪小红长大。
“好好活下去,可比死要难得多。”崔晏淡笑了声,“一颗糖并不能盖过药的苦味,但人性贪婪,吃过一次糖,便再也不想吃药了。”
房内一时安静,崔晏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温连不由得挪开眼,低声道,“如今殿下也苦尽甘来了。”
当上了太子,再接下来,只要他能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帮助小红当上救世主,一切都会春暖花开,到那时,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崔晏默然地看着他,半晌,声音渐冷,“你真的不懂?”
温连被这声音激得浑身一凉,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臣愚钝。”
闻言,崔晏倏忽笑了,他轻轻道,“太傅若是愚钝,便不会当孤的老师。”
他悄然无声地凑近温连,在温连身侧,低声道,“想来是孤说得不明白,那便开门见山吧。”
一只手轻轻揽在温连的腰间,将他猝不及防地拉进了怀里,耳边传来崔晏滚烫的呼吸和冷静的声音,“甜压不过苦,所以孤只能一直吃糖,糖就是孤解苦的药。”
温连登时慌乱,把手抵在崔晏的心口上,被他狂跳的心跳震得一惊,“殿下,微臣听不懂。”
干啥啊,他现在还是江施琅呢!
难不成小红已经聪明到随随便便两三句话就把他身份看穿了吗!!
这剧本到底是在谁手里啊?
崔晏漫不经心地扣紧他的腰际,将他牢牢摁进怀里,“实话实说吧,孤早对江太傅情根深种,发觉惟有太傅才是孤的解苦良药,从太傅擢考开始,见到你第一眼,便已经不可自拔。”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温连挣扎地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震撼地抬头,“嗯???”
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一时忘记了挣扎,指着自己的脸,“你、你对我情根深种?我?”
崔晏轻笑了声,抓紧温连的腰带,迫使他逃无可逃,“太傅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一问孤的亲信顾大人,孤对你当真痴心一片,此生不改。”
温连慌慌张张地护住自己的裤腰带,满脑袋冷汗,“殿下你定是忘记吃药了,臣去请太医来为你看病。”
他是江施琅啊,江施琅!有没有搞错?
“孤没有病,有太傅陪伴,现在感觉就连喘疾也已经痊愈了。”崔晏压根一个字不听,抱住人便坐进椅子中,面色淡然地执起笔,将刚才的画作撕掉,重新铺好画纸,“故人已逝,那张脸如今已画不得了,太傅陪朕重画一张吧,这次便画你的脸。”
温连觉得崔晏的脑子真的出问题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他拒绝崔晏递过来的笔,不肯接过,又听到崔晏淡淡的声音,“太傅不必吃味,他是故人,也是死人,永远活不过来的。”
温连:……我真谢谢你啊。
他实在无力吐槽,又被崔晏掐着腰,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晏当着他的面,画他俩的小黄.图。
温连撇开头去装死,他现在也只能装死了。
“此处是否应当再放荡些,太傅平日太拘谨。”温连不看,崔晏便故意低声评价,指尖也毫不收敛地探入温连的衣襟。
“衣衫也该敞开,太傅将衣服脱下,孤好对照实物画得更加逼真。你我的这幅定情之画不必遮遮掩掩,还有这身子……”
他动作愈发放肆,像是在试探温连的底线。
终于,在他将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时。
温连忍无可忍道,“够了没有?”
声音并不大,却极其清晰地在殿内回响。
崔晏动作微滞,望着他,眼底划过一丝懵然。
“我问你够了没有?”温连压抑着火气再重复一遭。
崔晏怔怔地看着他,力道松卸。
半晌,在这堪称恐怖的死寂里,他很小声道,“够了。”
温连理好衣襟,从他身上下来,满腔怒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哐当一声€€€€
门窗都震得嗡嗡作响。
崔晏浑身一颤,他低头看去,手中的笔已然掉在纸上,于笔尖处晕开一片浓厚的墨色。
完了。
第33章 恭候太傅【一更】
从清宁宫出来, 小德子见到温连铁青着脸色,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凑上前问道, “大人,您没事吧?殿下对您做什么了,刚刚奴才差点就要去娘娘宫里搬救兵了……”
脸色这么差,难不成是严刑拷打, 羞辱谩骂?
温连深吸了口气,把脏话忍住,“无事发生, 回明德所。”
见状, 小德子笃定是那太子殿下狠狠言辞羞辱了他一番, 当即不敢在温连的气头上多言, 连忙道,“得命。”
俩人回到明德所时,温连仍然怒气未消, 小德子呈上午后来上课的皇子名单, 他一眼看见最左侧的太子名牌,心里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又烧起来。
小王八蛋。
他一边心底骂着,一边在那太子名牌重重用手拍了一下。
早知道在你小时候就该天天揍你屁股, 让你见到我就怕得要命。还敢摸你爹, 揍到你嗷嗷大哭,看你还敢不敢有这种念头!
小德子看到他的动作, 吓得低声提醒, “大人, 宫里很多眼睛看着呢。”
就是再厌恨这太子殿下,当众也该忍一忍, 否则给那小心眼的太子知道,又该想办法磋磨他了。
温连瞥他一眼,冷哼了声,“若真有他的眼线,那就让他看。”
从今天起,他不会再对小坏蛋心软,绝对不会。
午后的第一堂课很快就要开始,皇子们陆陆续续赶到明德所,那位讨人厌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课堂开始,诸位皇子起身行礼,温连回礼。
与上午一样,温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课,期间绝不给崔晏半分眼神。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从崔晏的方向,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烫目光。
这臭小红,根本不好好听课!
温连故意不看他,挨个提问皇子们上午所学的古文,轮到崔晏时,温连抿了抿唇,干脆将他直接略过了。
皇子们自然都发现了这一点,察觉到太傅对崔晏的“特殊对待”,心底不禁开始盘算。
听宫人说,太子晌午又请了江太傅去清宁宫,这次人是请进宫了,出来时脸却是黑着的。
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江施琅不喜欢崔晏,这件事对他们大有好处,便都乐得看个热闹。
“太傅。”
温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额头便突突狂跳,疼得厉害,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故作平静问,“太子殿下,何事?”
崔晏乖乖地举着胳膊,眉宇微蹙,似是有些委屈,“太傅未提问我,可是忘了?”
温连:……没忘,我故意的,你装看不出来是吧?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拿这小坏蛋很没办法。
“确实忘了,”温连撒谎不带脸红,淡淡道,“那殿下便背一背上午的古文吧。”
闻言,崔晏轻轻点头,将书本合紧,把上午的古文全篇背了出来。
背完古文,他安静地道,“回太傅,学生背完了。”除此之外,崔晏并未再说其他,仿佛真的只是想要被老师提问似的。
温连眯了眯眼,直觉告诉他,以小红的性子绝不可能只是如此。
“好,殿下背得不错……”
客套话刚说了一半,果不其然,崔晏缓缓从书本底下,抽出一张字纸,递给身旁的太监,低低道,“还有晌午完成的课业,也要劳烦太傅检查。”
这小子什么时候做的作业,中午不是一直在画小黄.图吗?
太监将那字纸恭恭敬敬地呈上来,递给温连。
温连困惑着瞥他一眼,接过字纸,只见上面端正娟秀的写着几排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