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嘴角微抽,“殿下,驴命也是命。”
闻言,崔晏忍不住笑出声,鸦羽般浓密的眼睫轻轻弯下,垂落一片暗色阴影。
只要在温连身边,心情就会变好,就算温连骂他,远离他,摔门而去,最后却还是跟着自己回到清宁宫。
温连在意他,心疼他。
就算他做了坏事,温连也舍不得抛下他,只是想到这里,心里便更想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招惹。
到清宁宫殿外,崔晏缓缓下轿,二人刚进殿里,就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殿下可算回来了,微臣还没问你昨日那江施琅来之后……”顾问然说了一半,就看到崔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温连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顾大人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这刺客居然成了小红的手下幕僚,缘分可真奇妙,也不知道小红是怎么原谅他当初行刺的举动,但在温连这,顾大人还是一个混蛋东西。
他可是很记仇的。
当初这个姓顾的,让他和小红在床榻上亲嘴,看他们笑话,这个仇他可一直都记着呢。
昨天他特地问了小德子,原来这人叫顾问然,是什么幽州节度使,现在被封做太子少傅,专门教皇子们练武。
不过就算是太子少傅,也跟温连的官差着一级,温连可以想怎么怼他就怎么怼他。
见到温连,顾问然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看温连,又看看崔晏,连忙改口道,“江大人来了,那微臣也不好再叨扰殿下,改日再来。”
说罢,他起身就走,临走之前,还不忘跟崔晏使个眼色,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兴奋地低声道,“弄死他。”
崔晏默了默,缓声道,“顾少傅慢走,二位老师既然都来了,不妨一会待补课结束,一起在清宁宫用晚膳。”
顾问然以为崔晏的计划需要他动手,更加兴奋,俯首道,“那微臣便尊敬不如从命,恭候殿下和江大人。”
“侯着吧,顾大人。”温连悠悠地从他面前走过,轻哼了声,“让开些,别耽搁了殿下温习功课。”
顾问然面上笑眯眯,袖内的指却已然攥得死紧,像是迫不及待想给他一拳,低低道:“江大人说得对。”
€€瑟吧,江施琅,看你还能笑多久。
熟悉的侧殿书房,晌午在这发生的事情,温连还历历在目似的,门在身后缓慢合上,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殿下,想从哪一课开始温习?”温连翻开手里的书,盯着上面任务纸里的教案,暗暗寻思,快点讲完快点回去,省得又节外生枝。
崔晏落座在书案前,沉思片刻,说道,“从今日课上所讲的祝勇刺字开始吧。”
温连一听,这个他熟,刚要侃侃而谈一番,又听崔晏继续说道,“孤想让太傅为孤刺字一首。”
温连愣了愣,便见崔晏缓缓解开腰间衣带,不疾不徐地开始脱起衣服,他登时警惕,猛地后退,“你、殿下,这是做什么?”
崔晏似是十分茫然地抬眼看他,将衣襟解开,“刺字,孤不是说过了么?”
衣衫随着腰带的松垮而坠落在地,露出雪色的锦衣,温连呼吸一滞,靠在身后的书架上,低声道,“不行,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微臣不过一介臣子,怎么能在你身上刺字?”
“祝勇乃四害之一,为众人所厌恨,犯错之后,由他的老师在他身上刺字以明志。四害都可以做得,孤是太子,有何做不得。”崔晏淡淡地开口,仿佛这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温连赶紧摇头,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这是重罪,微臣担当不起,还请殿下把衣服穿好。”
闻言,崔晏似是觉得十分可惜般,低低道,“晌午孤做错事,惹怒太傅,这是孤唯一能想得出认错改正的办法。只要像祝勇般请太傅在我身上写字,说不定太傅便可以相信孤会痛改前非了。”
眼看他又脱一件,马上就要脱到只剩里衣,温连冷汗直冒,有种菊花马上不保的预感,他颤声道:“微臣已经相信殿下了。”
“不够。”崔晏微笑道,自书案上拾起毛笔,递向温连,定定地看着他,“那便以笔代刀,请太傅在学生背上写一首向学诗?”
他神色认真,言语举止也并无轻佻,温连压根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
只不过晌午是崔晏碰他,而晚上变成了他被迫要碰崔晏。
温连哪里想不明白,这是又陷进崔小红给他下好的圈套里,但是以他的脑子,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拒绝。
人家的理由很光明正大,学生请老师像典故里一样为自己写诗明志,何错之有?
“书上说师者需以身作则,太傅可是不愿效仿祝勇与祝勇的老师?”
半晌,在崔晏灼灼的目光中,温连咽了咽喉咙,终究还是伸手接过那支笔。
反正……只是在背上写写字,又不是脱光,况且脱得是小红的衣服,跟他也没关系。
温连安慰好自己,小声低低道,“写。殿下你……背过身去。”
听到他答应,崔晏颔首笑道,“谨遵太傅教诲。”
他转过身,将最后一件轻薄的里衣在温连眼前脱了下来。
第35章 写诗【一更】
笔尖吸饱墨汁, 滴落在地。
温连颤抖着指尖,轻轻触在崔晏的后背,满目疮痍, 尽是刀枪的伤口,刻印在他苍白的身体,如同攀附在玉石上狰狞的毒蛇。
尽管温连知道,这不过是崔晏故意给他看的, 可是仍然彻骨的心疼,眼眶热烫,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伤疤, 忍住声音里的哽咽, 低低地问, “怎么弄的?”
崔晏垂下颈子, 温顺回答,“幽州往西是阿兰兹尔贡的部族,常常带兵犯幽州, 孤在幽州和顾问然一起御边, 落下些伤。”
他说得轻松,温连却知道,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疤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御边, 小红是真的九死一生才从战场上活下来。
他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笔尖悬在半空, 竟连落脚之处都寻觅不见。良久,温连提笔落在崔晏的肩头。
墨汁微凉, 崔晏静静地感受笔尖在身上划过的痕迹, 半晌, 行笔落尽,他怔了怔。
温连为他写得是, “平安顺遂”。
祝勇的先生用刀尖为他刺了一首向学诗,温连小心翼翼地用毛笔在崔晏肩头写下,平安顺遂。
不求他隆登大宝,只求他平安顺遂。
分明就是心疼他的,分明就是心里有他。
“太傅无需替孤挂怀。”崔晏垂下眼帘,轻声道,“此事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
温连收起笔,眼眶红红的,不忍再看崔晏满背的伤疤。
他想象不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在战场上被人砍过这么多刀,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从小小红身世坎坷,一路以来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明明他是来拯救小红,帮助小红,可到头来,温连觉得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
如果有什么忙是他能帮的就好了,还来得及,他还有时间,完成最后的任务。
他想帮崔晏登上皇位,想要让崔晏当救世主,必须得有足够的权力,皇位便是最好的选择。
见他久久不出声,崔晏轻声道,“太傅可写完了?”
温连怔恍了瞬,他回过神,暗暗下定决心,开口道,“殿下,臣有一事想告诉你,其实我是……”
他还没说出口,崔晏忽地转过身来,冰凉的指扣在他的脸侧,轻轻吻上来。
温连呆滞在原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崔晏的面容,对方纤长的眼睫仿佛在他的脸上轻轻刷过,唇被蜻蜓点水般蹭了蹭,笨拙而生疏。
“既然太傅写完了,那便该由孤为太傅写了。”崔晏自他手心拿过毛笔,微微笑道,“太傅可有喜欢的诗词?”
腰带被崔晏捉住,灵活地解开,温连睁大双眼,猛地抵住他的胸口,按住腰间那只意图不轨的手,“你要干什么?”
崔晏笑着转了转毛笔,不知是跟谁学的,笔尖在砚台上蘸足墨水,他低低道,“太傅是臣,孤是君,君为臣写字明志,也说得过去。”
他抽出被温连抓着的手,反手将温连摁在书案重重叠叠的字纸上,一把扯开了温连的衣带,扔落在地。
“等等,你听我说,”温连深吸了口气,“我不是臣,也不是江施琅。”
闻言,崔晏面色淡淡,冷静开口,“太傅,你糊涂了,竟说出如此违逆的话来,孤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过。”
温连本以为说到这崔晏会有什么吃惊的反应,没想到他竟然压根不听不信,而是更加心无旁骛地开始脱温连身上的衣服。
“我真的不是江施琅,小红,我是……”温连还没说完,唇瓣又一次被严严实实堵住。
崔晏一手捂住他的唇,把他牢牢压在书案上,另一手慢条斯理地将他的里衣推至胸口。
看到温连半截白皙匀称的窄腰,崔晏呼吸缓缓屏住,他执起笔,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太傅觉得,写一首什么好?”
温连支吾两声,眉头紧紧蹙着,刚要抬脚踹他下去,就听崔晏轻咳了两声。
“太傅别乱动,孤身上陈疾颇多,若是忽地犯起病来,说不准可会死在这里。”
温连瞪圆眼睛,被崔晏按到在身下丝毫丝毫动弹不得,心底已经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叫陈疾颇多,看你tm挺有劲的啊!
笔尖落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沁得温连止不住打了个激灵,心头瞬间恐慌起来。
他顾不得什么,伸手扯开崔晏的手,咬牙切齿道:“温小红,我是你爹!我就是温连,你到底要干什么?”
话音落下,崔晏动作微微停了片刻,就在温连以为他总算良心发现时,那支笔竟缓缓在他身上挪动起来。
“太傅休要胡说,孤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圣上,母亲是明皇后,并不认得什么温连。”崔晏静静地在他身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甚至煞有介事地评价,“太傅的腰是世上最好的纸,孤的字写上去,比平日要好看许多。”
话音落下,温连脸上爆红,忍无可忍地喊道:“温小红!”
惯的,都是他惯的。这小王八蛋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将他底裤都给看穿了,还一直装作不知道哄得他团团转。
当初真就应该每天踹小王八蛋一脚,见面踹一脚,吃饭踹一脚,睡前踹一脚,看他还敢不敢这样!
见把人惹急了,崔晏轻轻笑了声,停下笔,将温连的里衣扯回原位,低声道:“太傅,孤姓崔,崔晏。”
温连努力压抑住火气,沉声问他:“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认我,要和我断绝关系是吧?”
他说得极狠,崔晏抬眼看向他,眸光决然,“太傅可知道如何与狼共处?”
温连没有料到他忽然转移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哑了声音。
“幽州多山多野狼,兵营里便有专人负责驯狼,狼群在杀人时比兵人动手要狠辣得多。”崔晏一寸寸靠近他,紧紧盯着温连的眼睛,缓声道,“专司驯狼的士兵告诉我,驯一只狼,首先要心狠,如遇狼崽啃咬撕扯主人,就该狠狠地打回去,咬回去。可如果主人放纵,任由狼崽挑战自己的地位,那么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狼确信自己可以成为狼群的首领,它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主人。”
温连呼吸颤抖,感受到他靠近时滚烫的气息,莫名地开始腿软,“你想说什么?”
闻言,崔晏摇了摇头,道,“你总是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你的心太软,会纵容一次,还会纵容第二次、第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温连知道他的心思,当时就应该发狠地打他一顿,可温连没有,不仅没有,还十分不长记性地跟他走了第二次。
崔晏笑了笑,他知道,这就是温连。
就算发现他满屋写满名字的字纸,温连第一个念头也只会是,想办法让他走上正途,将他掰正,而不是逃离他,拒绝他,厌恨他。
因为温连最疼爱他。
“不论君臣,也不论父子,你心中可有过我?”崔晏紧紧抱住他,低声询问,“十五年来,有没有半分其他的感情?”
温连被他箍在怀里,崔晏激烈的心跳似乎能透过层层的衣衫撞进他的心底,温连想也不想地答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