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他一遍遍地唤着温连的名字,“明日醒了,要记得今晚是我,是崔晏,一定要记得。”
烛花被风吹动,温柔地摇晃,床榻帐落,掩去一片春光,直至夜深烛熄。
一夜长梦。
第50章 神仙庇佑
翌日清晨。
有下人来叫温连起床。
温连闻声醒来, 大脑一片空白。
上次喝到断片,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
他只依稀记得昨夜有人同他说了什么话,蚊子叮咛似的, 嗡嗡半天也没听清,最后沉沉睡去了。
身上没有没有多少酒气,反而神清气爽,是他这些天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昨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外衣被人脱去只剩下件里衣,勉强还算整齐,温连放心下来。
他穿戴收拾好, 出门正逢顾问然提着两笼包子, 对方打了个哈欠, 递来其中一笼, 说道,“江大人早,包子还热着, 路上吃吧。”
原本的计划是夜里坐船, 但因着众人重逢,都喝多了些,只好推到早晨。
温连接过包子, 有些困惑地问, “殿下呢,船已经备好了?”
“嗯, ”顾问然伸了个懒腰, 看样子也是宿醉头疼得不轻, “昨天夜里就在装船了,今早殿下说让你多睡会, 便都没喊你,现在殿下应是在幽州口岸的船上清货。”
温连看着手心的包子,心头稍暖,“他有心了。”他这个当爹的,有时还没有儿子细心会照顾人。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朝正厅里走。
正厅内,见到顾问然和温连一起出现,温玉嘴角抽了抽,俯身行礼道,“江大人早。”
温连笑了笑,跟着回礼,“温公子早。”
臭小子长大了,礼数倒还挺周全。
顾问然瞥了温玉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呢,温公子。”
温玉直接无视掉他,对温连道,“此去通州,若是有困难,还望江大人多多帮助照拂太子殿下,殿下毕竟年轻,经验不足。”
到底还是担心着的,这么多年,就是养条狗也变成亲生的狗了。
温玉隐约知道通州的情况,水匪猖獗,涝灾频发,比幽州要严峻得多,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他听刺史大人说,江施琅是太子太傅,先不论是否对太子殿下尽心尽职,光是头脑这一块,温玉觉得江施琅比顾问然要靠谱得多。
温连认真应下,“公子放心,昨日多谢温府款待。”能够再见到温玉他们,温连真心很高兴,尽管他并不是他们的亲人,只是一个穿越来的过客,可那段时光的确是最温暖的。
闻言,温玉深深地看他一眼,俯身鞠躬下去,腰压得极低,“多谢江大人,我送你们出去。”
一路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送到了门前,温玉立在门边,又朝他们拱手,“恭送江大人,殿下便托付给你了。”
温连点了点头,与顾问然并肩而行,方要上马车时,他回过头看,温玉的身影仍然立在门前,目光落在他们的马车上,久久不离。
心头莫名一酸,他忽然想到,此次一走,恐怕再见温玉就难了。
他的任务是帮助崔晏成为救世主,可究竟怎么才算是救世主,谁也说不准。
如果当上皇帝才算救世主,他们往后怕是再难回幽州。
良久,顾问然低声道,“没想到江大人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他转头看向温玉,笑了笑,“放心吧,他坚强着呢。”
听到这话,温连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顾问然干咳了声,“我就是知道。”
反应怪怪的,温连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出言警告道,“顾大人,你可别打人家温公子的主意。”温玉可是他弟。
“我打他主意?”顾问然差点咬断自己舌头,“江大人你真会寒碜人,他打我主意还差不多!”
闻言,温连轻轻笑了,掀开手心的笼屉,发现最上面是一碗粥。
粥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写着三个字。
趁热喝。
笔迹文秀端雅,语气亲密体贴,实在再好认不过,温连做贼心虚般,趁着顾问然没看到,把那张字条拾起,塞进袖子深处,就连温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藏。
马车行至幽州口岸,一艘大船停在岸边,货物和粮食被绳子固定码齐垛好,在大船旁,还有一艘偏小的客船。
顾问然得意地介绍,“此乃幽州最出名的澎河快船,内设二十四扇木板大窗,甚至有六间单独的船房。”
温连立在岸边,望着那精致漂亮的客船,由衷感慨了句,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真伟大。
两人登船入舱,温连总算见到了崔晏,身上披着一件靛青色罩衣,俯在案边似乎正在写着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立在崔晏身后偷偷打量。
看了几行,温连明白过来,崔晏在给通州那边接应的官员写信。
其中有一封信,是写去康安郡府的。
崔晏低声问,“太傅昨夜如何,睡得还好么?”
“昨夜睡得挺好的,怎么了?”温连微愣,把笼屉搁在案旁,笑着道,“你是说我喝多那事么,早上起来头不疼,神清气爽的,的确奇怪。”
崔晏抬眼看着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嗯,是挺怪的。”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权当练练手腕拉弓。
阴雨绵绵,船很快离岸,一阵摇晃,开始驶向海的远方,晨风夹杂着雨丝拂面而来,煞是清凉,温连舒爽地眯了眯眼。
崔晏安静地在案边写字,墨香被雨冲散,他抬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眉宇稍沉。
“雨势还会更大,到通州时恐有大浪。”顾问然立在他身边研墨,低声问道,“虽然咱们的船翻不了,但毕竟咱们在明,水匪在暗,如此多的货物更没办法掩藏,难防中途劫船,不知殿下何解?”
崔晏挥笔蘸墨,头也不抬道,“让他们劫。”
写下最后一笔,他落下自己的太子印,看向面露困惑地顾问然,笑了笑,“水匪是人,是人总要上岸。”
他将所有书信递给顾问然,说道,“传信去康安郡府,康安王若是有良心,知道怎么做。”
温玉之前提起过康安王此人,能与温家老爷这样的平民百姓交好,应当差不到哪里去。
通州四府水匪作乱,封锁消息,也只有康安郡府可以将书信送出来,说明康安王有些手段。
“岸上有精兵包围,你我兵分两路,客船先行,货船殿后。”崔晏淡淡道,“顾大人,届时还要劳烦你和武英,扮做孤和太傅的模样。”
太子归京也只有半年,没人认得太子的相貌,江施琅从未离开过京城,他们的身份很好掩盖。
顾问然正色道,“是。”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不仅他们懂,那些水匪必然也懂,如果不劫持太子,他们连岸都不敢上。
有顾问然和温武英,那些水匪即便先劫持了太子的客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届时水匪带着承载崔晏和温连的货船上岸时,由康安王带兵一网打尽。
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上了岸,那些依靠水性为非作歹的水匪不足为惧。
他们安排好一切,忽地一声闷雷自头顶响起,崔晏神色微凝,“如今万事俱备,只需看这场雨。”
若是遇上暴雨天气,他们的计划也会有变。
但愿一切顺利。
崔晏看向不远处船板上淋雨看海的温连,心底有一阵不好的预感浮现。
或许,他不该让温连来的。
可他真的害怕,若温连这次回来,又是短短几日就离开他该怎么办?
那张温连的任务纸上写,这是最后一次任务,如果温连再死掉,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是想到会有这个可能,崔晏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难以呼吸。
雨渐渐大了,天沉风晕,像是前方有什么可怕之事在等待他们。
他搁下笔,撑开一把纸伞,缓缓走到温连身侧,看向温连面前的海。
“都淋湿了,会生病。”崔晏将伞面朝温连的方向倾斜了些。
温连似乎很兴奋,指尖拨着海水,低声道,“在我家乡见不到海,也没有这么大的船,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崔晏在幽州生活了几年,海边也见多了,他不知这有什么新奇,仍然配合地笑笑,“孤还以为太傅这般人物,见识过雪山极光和银河系,会觉得这人间乏味无趣。”
温连噎了噎,敛起笑容,闷闷道,“没见过的。”就连皇宫他都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大的房子。
崔晏发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默了默,小声问,“那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温连很少说起自己,先前说的那些天花乱坠的话,也都是随口骗他。
就像锁在壳里的一只蜗牛,下起雨时,才会出来探头,遇到风浪,又立刻胆小地缩回壳里。
如果没人问起,他便什么也都不会说。
海风吹乱温连的额发,他低下头,声音极轻,像是融进了风里,“我家是一个小城,连座山都没有,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矮房子。”
就连水泥浇筑的钢筋大楼,也是温连考上大学之后才见到。
崔晏心头微跳,想象着温连在天上住的地方,继续问,“还有呢?”
他想听更多,关于温连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嗯……”温连犹豫着开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天上和地下区别并不大,平民百姓到哪里都是平民百姓。”
他转头看向崔晏,开玩笑似的拍了拍崔晏的肩头,“不像你,太子殿下到哪里都会很厉害,如果你在天上,那绝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崔晏没有出声,或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并不是男主,也不是救世主,就连太子的身份也可有可无。
他和温连有什么区别?
半晌,崔晏低声问,“温连,你在天上有很重要的人么?”
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温连撇开头去,略显支吾地道,“有,我有些同学朋友什么的,就像你跟顾大人,毛豆核桃他们一样。我们关系特别好,在天上经常一起喝酒呢。”
话音落下,崔晏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温连没有提及他的家人,一个字也没有提过。在天上的世界里,有人疼爱温连么?
像他心疼温连那样?
天气更阴,雨快要下大似的,温连用袖子遮住脑袋,低低道,“下大了,殿下也快回船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