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连在心底冷笑,什么一臂之力,分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以和亲的名义,好好坑大宣皇帝一笔!
他刚想再说什么,文淮之却在他身侧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回宫。”
听到他的声音,温连心下稍定,对依拉木江道:“此事不是我一人就能决断的,我人微言轻,大祭司找我算是找错人了,我还有事要办,先回宫了。”
依拉木江倒也不拦他,只缓缓举起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微勾,“恭送江大人,你是聪明人,太子殿下也是聪明人。如果你决断不了,那便问问太子殿下吧,他知道该怎么做。”
阿兰兹尔贡和幽州纠缠多年,他们最了解的人还是崔晏,最厌恶的人亦是崔晏。
一想到能让崔晏心甘情愿无可奈何地求助他们,他们这心里就痛快极了。
温连听他提起崔晏,本欲离开的脚步微顿,他回过头,看向依拉木江,轻笑了声,“那你就更找错人了,殿下他兴许更听我的话一些。要想趁火打劫,首先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别到头来,瞎子摸象,一知半解,反倒将自个赔了进去。”
他说完转身便走,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文淮之望了眼依拉木江,什么也没说,紧随温连其后离开。
依拉木江端着茶盏的手腕微僵,暗暗咬了咬牙。
在他们走后,一道女子身影在床帘幔帐里悠然起身,慵懒地拨开帘子,赤着脚走下床。正是阿兰兹尔贡的公主木措娅。
脚腕上金铃沙沙作响,木措娅俯下身,打着哈欠,葱白如玉的指尖逗弄着笼中白虎,用阿兰语低声道:“看来江施琅是不会答应了。”
依拉木江怨念道:“公主放心,仗打起来,由不得他不答应!”
话音落下,木措娅轻轻笑道:“算了吧,我正好也不喜欢有夫之夫。”
依拉木江愣了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她白了依拉木江一眼,指向自己的颈子,说道,“他啊……一脖子被人咬出来的印儿呢,自己都不知道,傻乎乎的。”
依拉木江登时呆滞,回忆片刻,好像还真的在温连身上看到了些痕迹,不过他还以为是大宣酷夏蚊虫叮咬出来的,难不成……
他忽然想到€€€€为什么他会在太子寝宫碰见“江施琅”出来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第81章 花灯
自盛京楼出来后, 温连还沉浸在对依拉木江的霸王条款的愤怒里,喋喋不休地骂着,“这群人还真是坏透了, 专门捏着时机要坑我们,还敢要幽州十城,也不怕撑死自个。”
文淮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声, “阿兰兹尔贡地大贫瘠,光靠大漠是无法供养得起部落子民的,因此才会总想侵占大宣的土地, 不过从他们所说的话看来, 义父怕是真的从玛拉干买了武器。”
他实在想不通义父究竟所图为何, 若是想要当皇帝, 义父当初也绝不可能自请到离京城很远的通州去当闲散王爷。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关窍,问题就出在这个关窍中,文淮之不相信义父要造反, 只是, 他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义父的行为。
“哎。”温连知道他肯定心里是最难受纠结的那个,忍不住道,“别想那么多, 先回宫吧, 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文淮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先回宫吧, 毛豆应当也查了一些消息回来。”
他请毛豆帮忙去各个口岸探察近日入京的船只,八十艘大船的武器, 还有数万精兵,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入京。
文淮之猜测他们一定是分批分次将人运来,尹亭丰的奏折是三天前才送到京城……当然,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如果是这样,京城里的各个口岸应该已经有异样,说不定那些反贼已经秘密潜入了京城。
温连点了点头,抬眼望去,太阳高悬,行人纷杂,街道热闹起来,盛京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各个商铺门前都挂着一盏花灯,还多了许多卖花灯的小摊。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后在京城里逛逛,温连有些好奇地问,“京城里怎么这么多卖花灯的?”
闻言,文淮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许多摊贩都在吆喝着卖花灯,他略一思量,说道:“今日好像是中元节,祭祖之时,百姓们要在河边放灯祈福,夜里皇宫也会举办祭祖仪式,大概也就是在皇宫宫楼上放放天灯罢。”
温连在以前的电视剧里看到过文淮之所说的场景,了然地点点头,转眸时,他忽地看到一盏雪色的花灯,外形酷似崔晏养的那朵雪色牡丹,绸缎编织的花灯漂亮极了。
以崔晏如今五岁的心智,应当很喜欢这些玩意儿吧,给他带一盏回去。
他扭头对文淮之道:“带钱了没?”
文淮之愣了愣,摸向腰间的荷包,递给他:“你要买什么?”
“那小花像不像崔晏养的那朵宝贝牡丹?”温连笑了笑,“我给他买一盏玩玩,钱我回去还你。”
话音落下,文淮之神色微顿,眸光落在那朵雪色花灯上,心底忽然被刺痛了瞬。
即便离开崔晏,和他单独共处,施琅心里想的依然还是崔晏。
半晌,他缓缓递出自己的荷包,低声道:“去吧,你我之间,不必还了。”
温连高兴地接过他手心的荷包,转身便走向了那卖花灯的小摊。
文淮之寞然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笑,他现在失去了义父,也失去了施琅。
还剩下什么呢?
就算他是那救世主,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终究比不过崔晏,前世败给他的狠毒算计,今生却败给了他的一切,才谋、身份、还有最亲近的人。
不一会儿,温连美滋滋地提着那盏漂亮的雪色花灯回来,文淮之敛起眸光,逼迫自己抛去杂念,淡声道:“回宫吧。”
“等等。”温连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
文淮之脚下稍顿,回身看他,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见温连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居然提着一大兜子花灯,干咳了声,说道:“帮我拿,把你钱花了不少,不好意思哈。”
“……”文淮之默了默,还是伸手接过那些花灯,“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开心最重要。”
心口像是被一团湿透的棉絮堵着,他不愿再看那些花灯,快步走在温连前方。
身后忽然传来温连轻轻的声音,
“你喜欢哪一盏?”
文淮之愣了愣,回头看向他,“我?”
温连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中元节的花灯不是用来祭奠亲人祈福告安的么,所以顺道帮你还有顾大人、毛豆他们一齐都买了。反正现在又什么都做不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咱们可以一块到护城河去放灯祈福……”
他神色温柔,一刹那,仿佛让文淮之唤醒记忆深处的一段久远的记忆,也是这样的某个午后,温家少爷立在私塾门口,提着两大袋子新鲜出炉的核桃糕。
“路上看到突然想吃,顺道给你们买的,都傻愣着干什么啊,每个人都有,快分一分趁热吃呀。”
眼前江施琅的模样仿佛模糊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多年以前那个自己早就记不太清楚的人的相貌。
那是一张和施琅全然不相似的脸,但很温柔耐看,笑起来的时候,让冬日都会像夏天一样温暖。
文淮之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他垂下眼,看向手心里那一大兜子各式各样的花灯。
有狗头灯,鸭子灯,还有像小船一样的花灯……简直跟哄孩子的玩意儿似的。
文淮之怅然轻笑了声,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眼眶微热,他竟在此刻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真蠢。
明明温连已经告诉过他无数次真相,可他偏偏一次都不相信。
温连和江施琅是不一样的。
江施琅是江施琅,温连是温连。
施琅的花灯只会给他一人,而温连会把他们都当成孩子一样每人一份。
今生不是前世,原来到底是他认错了人,就像温连误把崔晏认成他,他也把温连认错成了施琅。
如此可笑滑稽的事,竟还真的会出现两次。
原来是他一直在跟崔晏争抢温连,而他所认识的施琅,早已魂断在他入京之前。
义父反了,施琅死了,一切都……
文淮之脚下微晃,只觉浑身都快要支持不住,太多太重的压力和情绪,突然像一座快要倒下的泰山般将他倾轧而来,眼前黑了黑,双腿失去力气,整个人昏厥倒地。
见他晕倒,温连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上花灯,忙不迭地扶住他,“文淮之,你怎么了,中暑了?”
他的身体极沉,将那些花灯也都尽数压坏,温连顾不得其他,焦急地朝周围大喊道:“大夫呢,帮忙找一下大夫啊!”
……
一个时辰过去。
清宁宫里。
文淮之醒过来时,床榻前是正打瞌睡的毛豆。
头疼得厉害,他皱了皱眉,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发不出声音似的。
“毛豆,江大人呢……”
毛豆睡得猪一样死沉,头顶却传来了另一道淡淡声音。
“你找他做什么?”
文淮之心头一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听到崔晏的声音,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威胁。
他回头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只见崔晏手上已经多了盏雪色的花灯,正提着金笔小心仔细地在花灯上写字。
看样子,是温连把他带回宫的。
人没事就好,他本是有些担心阿兰的使者会把温连私自掳走,如今知道温连平安回来就好。
不论怎样,温连都是他的恩人。
虽然这也意味着江施琅已逝,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是施琅,也定不会允许他在国难当头之际伤春悲秋。
他那么想为国尽忠,报效圣恩,那些未实现的抱负,就让自己来替他完成吧。
想起江施琅,文淮之的神色黯然些许,低声答:“没什么事。”
见他不愿多说,崔晏也没兴趣理会他,仍然捧着花灯继续写字。
虽然那人是个下流无耻之徒,但倒是很会投其所好,崔晏很喜欢这盏花灯,以前在华清宫,他都只有看着宫人们提着花灯出门放灯的份儿。
丽妃从不许他放灯,觉得祭拜死人的东西晦气,会脏了宫里的风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一盏花灯,还说傍晚会陪他一起出宫到护城河里放灯。
花灯的式样绸料他都很喜欢,便半推半就地要下这份“贿赂”了。
文淮之看向床榻边打瞌睡的毛豆,把人喊醒,“毛豆,醒醒。”
毛豆猛地打了个激灵,从睡梦里惊醒,也不知做得是什么噩梦,“怎、怎么了?”
“京城各个临海口岸的船只有异样吗?”文淮之咳嗽两声,低声问。
毛豆见到是他,赶忙把他摁回床上,说道:“你好好歇着吧,别管了,大夫说你这几天劳累过度,大喜大悲,要静养几日。”
文淮之艰难地扯开他的手,说道:“我就是大夫,我知道自己的身体……”
“放屁,”毛豆掀了掀眼皮,说道,“医者难自医,你少说废话了,好生歇着吧。你让我看的我都看过了,没什么异样,今天过节,来往的都是卖货的商船。”
文淮之噎了噎,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殿外传来温连急切的声音,“完了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