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愈发频繁看手机再放下。
拍Vlog时看到恐龙公仔会忽然走神。
听到摩托车的音浪,会不由自主追寻。
最让人头痛的是不知何时形成的分享欲。他要告诉那个人,他又去了“巴黎甜心”,尝了一只正宗的玛德琳蛋糕,曼谷的水果很好吃,悬在寺庙间的落日很美。跟他一起合作的女模特偷偷在他口袋里留了一支口红。他还接到了日本时尚杂志的邀约……
不足挂齿的鸡毛蒜皮他都会下意识记住,然而每一次无法分享的喜悦,都变成平淡分手后难以释怀的后遗症,无孔不入地纠缠他,攻击他,让他难以呼吸。
“宁宁?宁宁!”
他在外公的喊声里回过神,发觉外婆也来到他身边,忧心地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外公伸手摸他额头。
他这才发觉自己呼吸急促,额间陡然蒙上一层汗。
“没事。”他拍拍外婆的手背,抽纸巾蘸蘸额头,起身去将窗子开得更大。秋分一过晚风就变得凉爽干燥,还有没散尽的烤地瓜味。
他很快平静下来,若无其事端起碗继续喝汤吃饭。
二老观察了好一会儿,确信他没事才松了口气:“工作太累就休息一段时间啊……”
“嗯。”
月时宁洗完澡回房间时,发现外婆在亲自给他铺床。
他没做声,爬上床,任外婆替他盖被子:“帮我留个窗缝。”他对外公说。
外公没问为什么只是照做,而后转身坐在床尾:“宁宁啊,有事可以跟我们说说,别总一个人憋着。有很多事其实说出来就舒服了,释怀了。”
外婆隔着薄薄的被子,轻柔地拍着他的手臂,节奏像沉睡时放慢的心跳。
很像小时候,安心得让人想哭,不管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们总会想方设法安慰他,治愈他。
他闭上眼睛:“没什么大事。失恋了。过一阵子就好了吧。”
他爆出惊天猛料,同时也做好被追问的准备,甚至破罐破摔准备实话实说,反正一切都结束了,被他亲手结束。谁知半晌没人出声,外婆拍他的手也停了。
月时宁诧异地睁开眼,二老面面相觑,脸色诧异又慌乱,外婆无声地冲外公比划什么,外公点点头,忽然岔开了话题:“哦。好。那,那个什么……你国庆节怎么安排啊?有工作?”
“……十月一号晚上飞澳洲,要去拍广告。然后十号一早这边落地。”
到珀斯没有直飞航班,飞机经停新加坡,飞行时间超过十二小时。
月时宁傍晚与此次要合作的工作团队碰面,原本还在做要跟前男友共事的心理建设,人齐之后才意识到简€€已经离开广告部,如今人在财物部,自然不会出现。
他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说了一句启程澳洲。
起飞前,他唯一的“好朋友”隔空给他点了赞,这种联络方式他们已经持续了一个月。
戴欢欢知道他在交通工具上很难保持清醒,便也安安静静不与他聊天,塞着耳机不知听什么,时而双眉紧锁,时而眼泪婆娑,吃早餐的时候,又笑得不能自已,拿刀叉的手都在抖。
飞机盘旋降落时,她才摘下耳机放入充电壳,打了个哈欠。她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天天对着电脑伏案,年纪轻轻就腰肌劳损,长途飞行向来睡不好。
月时宁看到她发青的眼圈随口一问:“在听什么?一直没睡?”
“……没什么。”戴欢欢神秘一笑,“坐着睡不着。反正今天没安排,到酒店再睡。”
当地时间上午十点,他们平安落地。
新闻里说黄金周出国旅游的人数再创高峰,但国人来澳首选多是悉尼墨尔本,所以他们无需排长队等待,几句简单问询后很快便出关,转机国内航线,飞往北边人口仅一万的布鲁姆小镇。
虽说早有耳闻,可出机场后与阳光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还是吓到了月时宁。
十月是南半球的春天,下午一点,阳光是他见所未见的炽白色,停留在手背上超过三分钟便开始产生明显的灼痛感。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带着墨镜和帽子。
他顿时理解了为何这里是全世界皮肤癌最高发的地方,立刻将防晒衣的袖子拉下去藏住双手。
禁同行二传
“先坐车去酒店休息,明天一早开机。”戴欢欢从昨天早上起床后辗转到此刻已经超过24小时没正经合眼,精神几乎完全涣散。
月时宁比她强一点有限,舟车劳顿总归是让人疲惫,他爬上SUV,坐到昏昏欲睡的戴欢欢身边等出发。他从她包里摸出耳机带上,捏了一下右耳的开关,准备继续听助眠白噪音。
不想耳边听了一路的雨声居然不见了,变成一段奇怪的喘息。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居然没有显示播放器。
“你放开我!唔……”一个男人明显被什么堵住嘴。
接着是一段交织的喘息,夹杂着用力对抗的哼声,配合上暧昧又危险的背景音乐,月时宁隐约联想到“强吻”。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换了另一个声音,也是男声,更加低沉,怒火压抑。
金属碰撞,拉链拉开:“先别!呃……你放开……不要……求你……”
苦苦哀求过后,几声凄厉的惨叫穿耳,效果逼真让人身临其境,吓得月时宁浑身一抖。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凌乱的呼吸,缠绵的水声与黏腻悠长的呻吟,再穿插几句变态的狠话和绵软的求饶。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听什么,当场石化,手忙脚乱摘耳机时手机不慎落在脚边,啪的一声。
戴欢欢被惊醒,揉眼看他:“你怎么了?”
月时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耳机壳,正反两面是都光秃秃的纯白,没有贴纸,这果然是戴欢欢的耳机。
“擦,你脸怎么这么红!刚才还好好的呀不会这么快就晒伤了吧!”戴欢欢顿时吓醒了,瞬间掏出一瓶活泉喷雾,二话不说呲了他一脸,“先降温镇定一下,疼不疼啊?”
原来冰凉的泉水不光能镇定皮肤,还能镇定心绪。
月时宁无奈用袖子蘸干脸上的水珠,将耳机放回包里:“没有晒到……我,耳机拿错了。”
他脸颊的绯红色转瞬退却,戴欢欢这才放心倚回靠背,隔了几秒又猛地睁开眼掏出耳机将音频倒回去半分钟,点了一下播放键,几秒后缓缓转眼,笑肌微微抽搐:“这个……你听到了?”
月时宁轻轻点头,试图缓解她的尴尬:“……还挺特别的……那个,音效很逼真。”尤其是后来趋近和平的十几秒,两人充满荷尔蒙的气息的确很撩人。
“不是的!我没这么变态,强制play只是偶尔听,大部分都是甜……唉算了。反正你也不感兴趣。”女孩懒得解释。
也不是全无兴趣。至少,是有点好奇……
可想起那几声惨嚎,月时宁有点消化不良:“……真的那么疼么?”
“嗯?什么?哦你是说……”戴欢欢挠挠头发,“我也不知道。不过小说嘛,还是会夸张一些吧。”
作者有话说:
戴欢欢:好像社死了……又没完全死……
第50章 油画夕阳
布鲁姆的海未经污染,澄澈如一块质地均匀的蓝绿色玻璃。
地处偏远,他们入驻的度假酒店设施普通,奈何地理位置优越,窗子正对大片纯白沙滩,海潮近在眼前。
“这钱赚的也也太爽了吧!听说后天你还要去坐水上飞机!”戴欢欢兴奋不已,一边拍视频一边将一排SPF50的防晒霜摆上他的洗手台,清爽乳霜型,喷雾型,防泼水型,还有潜水专用环保版。澳白珍珠的母贝“白蝶贝”,对水质环境要求极高,稍不慎就会有大面积的死亡,这个大桶家庭装防晒是当地农场负责人特意替他准备的,下水只准用它。
月时宁先前拍过数不清的广告。有成衣大片,也有campaign film,通常是多位模特共同出境,氛围轻松。
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单人广告是不久前的香水,拍摄过程顺利不说,还顺带撸到了布偶猫。所以他没把这次行程想得太艰难,戴欢欢更是一副带薪度假的心态。
谁想到资本家就是资本家,真金白银砸下来,哪能让你一个模特占到多少便宜,第一天投入工作便是高强度的持续的水下拍摄。
清晨五点半,水温不足十五度,他只穿一条粉末蓝色三角泳裤,简单热身后,戴上一对蓝脚蹼便要潜入水下,跟专业教练学习自由潜。
他海边长大,算是熟识水性了,在水中憋一口气可以坚持一分多钟。可自由潜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容易,光是下潜到十米的深度并保持住悬浮的状态就已经很勉强,遑论还要调整水中游弋的姿态,完美演绎广告剧本中的镜头。
水温低,又不能穿潜水专用湿衣,身体失温很快。月时宁需得时不时回到船上,戴欢欢替他准备了温热的香蕉牛奶补充体力恢复体温。
“动作不够美啊。照片还可以勉强抓几张,动态咱们可凑合不来。游的时候要有种轻松惬意的感觉,像人鱼那样。再多跟教练取取经。”导演慈眉善目,圈内出了名的好性子,但拍电影出身的人,脾气再好要求也决计不会放水,“来,抓紧时间再试试。”
虽然身边有专业教练与潜水员陪伴,可他毕竟太业余,并不能适应长时间的水下活动,久了便会产生了眩晕的症状,频繁浮在水上休息。
“记得脸部要放松,眨眼要慢。转身之前你注意一下脖子上那颗珍珠的位置,不合适就偷偷调整一下。”导演趴在船边与他对话,“我看动作姿态练得差不多了,你自己觉得准备好了的话,就把潜水镜摘掉吧,我们正式来。”
这片水质很好,但裸眼依旧有酸胀感。
经过反反复复的尝试和调整,月时宁总算渐入佳境,奈何没拍多久体力便已消耗殆尽。
临近正午,万里无云,海水清澈,即使再水下,紫外线的力度也逐渐让人难以承受,加之结膜因海水长久的刺激而开始充血,导演不得已喊停,让他上岸休息:“你去吃点东西补充热量,再睡一会儿休息休息眼睛。能坚持的话,咱们下午继续,实在不行就明天,进度还不错。不过咱还是赶早不赶晚,毕竟后面还有别的要拍。”
每一次开船出海,架设机器,摄影师下水,教练和救生员陪同都是成本。而且与他合作要多余考虑紫外线强度,还要容忍他频繁上船补防晒,他不想再给大家添更多麻烦,午休过后再次开拍。
直至自然光线不足,一天的拍摄才终于告一段落。
令人欣慰的是,他超进度完成了最高难度的自由潜部分,整个团队都松一口气。
累计超过八小时的水下拍摄,即使有健身的底子在也扛不住,月时宁上岸后眼睛涩到不停流泪,吃晚餐时整条手臂的肌肉都在颤。戴欢欢看不下去,抢了盘子替他将牛排和蔬菜统统分切成容易入口大小,还扔了根吸管到他水杯里,像在照顾一个生活尚不能自理的小孩。
可惜他不能真的任性做个小孩。
其实他不喜欢这个主厨牛排的做法,也不喜欢把粘稠的酱料拌在土豆泥里。海水泡太久,肠胃冰凉,这时候他更想吃一盘清淡的素菜小炒,甜糯的蒸南瓜,或者在暖身暖胃的蒸蛋羹里丢几颗切段的虾和香菇。可戴欢欢今天跟着他在船上飘了一整天,也一样晒得头昏脑涨,还要随时替他打伞,喂吃喂水补防晒拍花絮,他不好意思再提要求。
戴欢欢收走他泪湿的纸巾,看着他泡皱的双手感叹一句:“这钱可太不好赚了……”
还是好赚的吧。Jane的代言费虽然比不了一二线明星,可依旧能抵他忙前忙后一整年。
这么一想,他回到房间甚至还硬撑着撕开一片舒缓面膜贴上脸。
见他困得眼皮打架,女孩好心道:“你安心去床上睡吧,我看着时间,十五分钟之后面膜我帮你揭掉。”
月时宁逞不了强,旋即闭眼倒在床上。
濒临入梦,他隐约听到戴欢欢在门外用撒娇的声音跟什么人说话,赞叹西澳太美的同时顺带抱怨工作的艰辛。
人在疲累和压抑的时候都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突破口,这是最好的舒压方式。认识简€€之后,他也试过,且屡试不爽,不论遇到什么,只要抱怨几句再得到几句安慰,他就能原地复活。
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体力过度透支导致他睡不沉,奇怪的梦境纷至沓来,以至于被敲门声惊醒时仿佛没睡着过,浑身依旧散架一般酸痛。
他挣扎着去开门,不想竟迎上一张熟悉的脸,月时宁愣住。
简€€端了一口铸铁锅冲他笑笑:“饿了吧?这边的东西是不是吃不惯?”
面对久违的笑脸,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没脸觉得委屈,故作镇静问:“你怎么来了?”
“你想我,我就来了。”
“……也没有。”月时宁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生怕被看穿。
“是么。”简€€叹了口气,难掩失望。
待他再抬头,人就不见了,只剩门外漆黑一片,像深渊怪兽的巨口,蓄势去吞噬一切。
惊悸中,月时宁第三次睁开眼,发觉天边已然泛白,空荡荡的房间,他独自迎来崭新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