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间盘会痛,已经是老婆婆了啊,每天吃止疼药的。”程嘉怡喘匀了气,揉按着Kaia的后背,顺便歪头往他背后看,“几时来的啊?一个人?简€€呢?”
月时宁缓缓蹲到地上对Kaia摊开手,它果然乖乖递出了爪子。而后他学着记忆中简€€的样子替它抓耳朵后侧,狗狗的大脑袋立刻拱到他手心中。
“他……没过来……”
程嘉怡一怔,默默观察他几秒,牵着Kaia起身,掏钥匙打开院门:“别淋雨啦,先进来再慢慢说啊。”
与老旧的外墙不同,屋内宽敞,装修前卫,尤其是厨房,素金属色调,干净又容易打理,巨大的银黑色三头咖啡机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程嘉怡将鲜切柠檬泡进煮好的红茶,上火加热了几分钟端给他:“这边下雨的时候其实好冻的。”他看着月时宁湿漉漉的裤脚,“走很久吗?饿不饿?”
“不饿,我吃过了。从UNSW的学生公寓过来,大概四十分钟就走到了。”
“UNSW?你,不是过来这边工作吗?”程嘉怡诧异地坐进他旁边单人沙发。
“来读研。”月时宁捧起热腾腾的红茶,小心翼翼呷了一口,红茶后味带果香,与柠檬的酸甜结合得恰好。
“蛤?你,来悉尼念书啊?念什么?”
“时尚管理。”
“时尚……怎么不去欧洲啊?那边要好过澳洲吧?”
月时宁犹豫片刻,慢吞吞道:“但我喜欢这里,景色漂亮天气好,地方很大不拥挤,节奏也慢,大家都很自在的样子。总自己觉得之前过得太紧绷了,所以,想过来生活一段时间,当休息。”
“那倒是,这里压力是小一些的。”程嘉怡顿了顿,“我人不懂客套,你千万不要介意啊。你跟简€€,还在拍拖吧?”
虽然很久没联系,但他们是在一起吧?
毕竟他们根本就没有分手啊,没有吵架,没有冷战,没有赌气误会……简€€那么爱他,怎么舍得跟他分手,除非地球爆炸。
“还在一起吧。”他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沙发,不自觉开始想象那个人有没有坐过这个位置,有没有用过面前的厨房,“但是,他之前做手术出了点意外。嘉怡姐,你听过逆向性失忆吗,他忘记了将近三年的事,所以,他暂时……不记得我了。”
“啊?”程嘉怡呆望他许久,“逆向…什么意思啊?严重吗?”
“他没事,不用太担心。”月时宁耸耸肩,“医生说,大部分病患都有几率恢复的,只是会记起多少和恢复时间的问题。”
屋内一阵沉默,程嘉怡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盲目地安慰他,说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之类空洞的鼓励,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添了一杯新茶。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你我的号码,有事随时打给我。可惜今天我老婆不在,她叫Moana,是个……”
“钢琴老师,教小朋友的。”月时宁自然地接话,“简€€告诉过我。”
“对!现在刚好是澳洲的音乐比赛季,今晚她有学生参赛,赛完又被家长留下一起吃饭庆祝,可能要很晚才回来,见面要下次了。”她看了看时间,“你住哪里?外面还下雨,我开车送你啊。”
“订了学生公寓。不过……现在有点想搬出来租房住。今天来附近就是想看……”
“你要不要搬过来啊?”程嘉怡指一指头顶,“之前的房客毕业了,现在是空的,反正也要招新房客,不如租给你啊,价格很公道的!不过房间不算大就是了,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
月时宁愣了愣,居然会这么巧。他需要一个落脚之处,这里就刚好空出来。他环顾四周,这里有可供拍摄的岛台式厨房,与程嘉怡她们同住,应该能省掉不少与室友或房东磨合的麻烦:“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明天下午Moana也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搬东西啊!”
“骑摩托吗……”
“当然不是!”程嘉怡笑着起身,“带你上去看看房间先?半个月前才请人打扫过……”
第93章 好运
“早。怎么总站在门口?嘶……只穿一件啊……”临行前,月时宁端着咖啡站在门口盯着院外的小街看,程嘉怡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抱怨道,“过去九月很暖啊,布里斯班都可以下海里玩了,悉尼的春天到底去到哪边……”
她一气呵成冲好一杯花草茶,配着月时宁准备的南瓜鸡肉沙拉狼吞虎咽,含含糊糊说道:“年轻真好。当初简€€也一样,我要冻死,他只穿背心。”
月时宁心下好笑,一个人待在房间的时候,怕是连那件背心都没。
“唔!这个!好好味啊!加进菜单好了!”
“那再加一点烤松子和burrata碎会更好吃。”月时宁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十五分,他弯下腰揉了揉Kaia的大脑袋,又上楼抱下一只熟睡的小猫塞到狗窝里,“今天娜塔莉也拜托你了。”
小猫张开眼,轻轻喵了一声又再次睡去,像是叮嘱他说“路上小心”。
咖啡店取名Rainbow Rabbit,生意稳定,平日回头客居多。附近居住的老人家清晨五点四十分准时出现,手里握一卷悉尼晨报,或端一册纸质书,点一杯热美式或茶配一份朴素的三明治。忙过八点,客群渐渐换成来海边游玩的俊男美女,点漂亮的冰饮和多彩沙拉,拍照打卡。
小街对面是公园,草地架着秋千和自助烧烤台,再远便是浅色细沙的海滩,也是附近有名的冲浪点,据说夏季人满为患。时值悉尼冬春交际,人们不得不放弃水上项目,转在陆上骑车、慢跑,或三五聚成群切磋滑板。
午餐高峰过后,月时宁会跟店内其他员工轮流午休,每人二十分钟。可今天生意异常火爆,从开店不久便有人拿号等位,越排越长,都是平日里看不到的生面孔。店员们从清晨六点多脚不沾地忙到下午一点,饿得晕头转向,程嘉怡果断停止派发早午餐号牌,提前关闭后厨服务,只留下咖啡窗口,绕是这样,客流量也不见减缓,多是拿着手机的年轻人,悄悄对着咖啡机后的月时宁拍照录视频。
“你们几个赶紧去吃东西,留一个Cashier,咖啡我来做。”
月时宁摇摇头:“让她们去吃,我来打咖啡,你来做Cashier吧。”
时间紧迫,程嘉怡也没空跟他假模假式地推让,立刻站到收银台前无缝衔接开始点单。
月时宁瞄了一眼贴在左手边平板显示的订单,并没有越积越多,经过几次磨砺,他渐渐能跟上点餐的速度了,比起第一天,他手速快了不止一倍。集中注意力,去掉所有多余动作,一杯咖啡从磨豆到端上托盘,拉花不马虎的情况下几十秒就能搞定。
“好了,她们回来了,你去休息吃东西,我来做。”又坚持了二十分钟,程嘉怡不由分说,直接夺过他手里的杏仁奶,将他推出吧台强制休息。
店门前露天的餐桌人满为患,月时宁独自端着一杯冰水和一盒蝴蝶面沙拉坐到隔壁糖果店外空余的阳伞下,眺着滑板池里那群吵闹的年轻人放空。
嘉怡姐说,不飞伞的日子,简€€偶尔会来这里冲浪。澳洲年轻人生活随性而懒散,从海中上岸会直接扛着冲浪板,赤着脚走过马路来买咖啡,进店时头发都还在滴水……
“是月时宁!真的是他!”身后传来几声开水壶式尖叫,旋即有两个女孩冲到他身边,“可以跟你合照吗?我们都很喜欢你!听说你在这里,特意来看你的!”
他瞥一眼两人手指上的双石戒指,一颗是珍珠,一颗是油画彩纹的水晶欧泊,新系列上市还不足一周她们便入手了,大概率是一直在关注他的人。
“对不起。”开了这个头就没完没了了,为了不影响店内生意,他无情拒绝,“工作时间不可以合照。”
他起身回店,见客人散的差不多,便开始帮忙收拾厨房。去后门扔厨余时刚巧碰上有路过的老主顾跟程嘉怡抱怨:“你们店最近两周好挤,一早就有一大群学生在排队,叽叽喳喳,我都来不及买东西。。”
看年纪是住在附近的上班族,习惯买杯咖啡再去赶车。
“抱歉啊,最近是这样,但我会尽快想办法的!”程嘉怡背后飘起一阵烟,月时宁低头,发现她藏在背后的手中夹着一截香烟,烟灰悉数掉落台阶。
送走客人,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发现月时宁站在门前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她忙丢下烟蒂踩灭,双手合十:“秘密,回去可不要讲给Moana听啊……”
“你,会吸烟啊。”月时宁颇为吃惊。
“读初中的时候就会了。那时候总跟家里吵架,因为我书念得不好,因为他们偏心我弟,也因为我喜欢女孩子,他们觉得我是变态。后来自己跑过来澳洲,认识Moana之后就戒了,偶尔太辛苦的时候会偷爽一下。”
的确很辛苦,最近店里的每个人都很辛苦,全因他的到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月时宁想了想,“不然还是算了,我之后不……”
“你知道你来这些天,我们营业额提高了多少吗?”程嘉怡打断他,“不要走啊。不然这样,你每周六或者周日选一天过来就好,我重新排一下班,你来呢,就多排两个人做咯。”
“可以吗?”
“可以啊,周末的客人都是来海边放松的游客,刚好也方便那些想看看你的人嘛。”
从前简€€便告诉过他,程嘉怡喜欢懒散些的日子,开店能赚到就好,来澳洲就是为了摆脱香港的高压,她甚至会在旅游旺季选择闭店三天跟Moana出去自驾游,所以她的挽留必然不为什么营业额。
“谢谢你啊,嘉怡姐。”他衷心地笑了笑。
“嗨呀干嘛这样。”程嘉怡努努嘴,忍不住脸红,“你别笑啊。”
周五一大早,Moana就拿着学生家长送的音乐会门票敲开他的门,说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华人小提琴家安嘉鱼在澳洲开演奏会,墨尔本之后来了悉尼,地点在歌剧院:“一共只有两场,票很难抢的!反正你今天也没有课,一起去听一听啊!”
月时宁以为会是三人同去,不想中午出发时,程嘉怡居然不在。
“她在店里,所以你陪我去。”Moana笑笑,“走啊。你来这么久都没好好玩过吧?今天我没有课,听完音乐会还来得及带你去转一转。你不要只喝嘉怡店的咖啡啊,City有很多超好喝的咖啡店!”
“其实我……”知道的。不仅知道,当初还东奔西跑尝过几家。但月时宁并没有这么说,而是改口道,“其实我早想去看看。”
“对吧!”Moana皮肤比小麦色更深一些,衬托得牙齿极白,脸颊圆润,笑起来有些孩子气,让他忽然想起半个多月前,他们的初次见面。
那天傍晚,Moana和程嘉怡开了辆皮卡一起去学生公寓接他,他去车后斗放行李的时候听到副驾上她悄声跟程嘉怡咬耳朵:“他太酷了吧,我有点不敢跟他说话……你不是说是好甜好甜的男孩子嘛?虽然很有礼貌,但看起来好有距离感啊……有种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他会把行李箱扔到我头上的感觉。”
她们并不知道他耳朵很灵,悄悄话说得音量不足够低。
“乱讲。是好甜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差点昏过去的。”程嘉怡叹了口气,“不是有距离感,他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吧。将心比心,万一有一天我把你忘了,你还会是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吗?”
Moana琢磨了一下,先惋惜地叹气,又反应过来,气呼呼抱怨:“什么没心没肺!”
“他还是个小朋友啊,这个年纪最容易为情所困的。我们大人呢,劝是没用的,就多帮他找点事做,不要总让他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程嘉怡趁机捏她气鼓鼓的脸。
所以,有点社恐的Moana偶尔提出要教他弹琴也好,程嘉怡见他对咖啡店有兴趣立刻邀他去“帮忙”也好,去音乐会也好,都是她们关心他的方式。
“怎么样?怎么样?他是不是很不一样?”演奏结束的时候,Moana迫不及待问他,两只深棕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人沉浸在自己热爱的东西时,好像都是这样一幅赤忱的模样。
“很棒。”月时宁虽然听不懂古典乐,也分辨不出安嘉鱼的演奏有什么特别,但仍旧觉得震撼,他好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情绪完全被外物牵动的感觉了。小提琴的音色华丽而细腻,情感却澎湃,他无需刻意集中精力便听完了整场。
“对吧!我超爱他!刚刚26岁!以你们本地人的眼光看,是不是长得也很帅啊?”Moana憨笑着看着谢幕后空旷的舞台。
“那个……其实我看不清……”音乐厅不设大屏幕,座位又高又远,月时宁只隐约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西装。
“哦对,我忘记了。”Moana抱歉地笑笑,拽着他随人流退场,“走吧我们去city逛一下,嘉怡刚下班,洗个澡就来跟我们汇合,你不是喜欢意大利菜吗,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还没出大厅,Moana便被送票的学生家长缠住寒暄,月时宁拉高口罩,对她指指大门,示意她外面集合,而后离开了拥挤人潮,往海边散步。
不留神就转到歌剧院背后,临近傍晚,小雨暂歇,珍贵的阳光从散开的云层中透出,海水是泛绿的孔雀蓝。
他趴在栏杆上吹海风,低头时视线恰好与一双懒洋洋的黑眼睛相撞。
谁知对方比他更高冷,目光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径直略过他,闭起。
月时宁哑然,这里不知为何修建了一条通往海中的小楼梯,楼梯上方被铁链拦住,下头一米见方的小平台上居然躺着一只晒太阳的海豹,毛皮黝亮,黑色鼻头因为湿润反射金灿灿的光,跟Kaia小憩时很像。
月时宁出神地看了它许久,终于失笑:“你什么来头啊?该不会这地方是特意为你修建的吧?”
他掏出手机,踩着栏杆探身拍了几张,又忍不住好奇上网搜索:悉尼歌剧院后的海豹。
原来还是个网红,人们给它取了名字叫Benny,图片结果成千上万,且不断更新。照片里的Benny无视所有人类,要么熟睡,要么抬头仰望。
月时宁收起手机,他想不通一只海豹每天跑到人类的世界里做什么,忍不住问它:“难不成,你也在等什么人吗?”
海豹自然是没有回应,却收到身后一声友善的笑:“大概是在等另一只海豹吧。”
月时宁猛地转过头。
对方也怔住,看着他一身衬衫西裤马丁靴的正式着装:“月时宁?你也来听音乐会吗?”
一身丝绒黑西装,背后的提琴盒压住了卷马尾的尾巴尖,应该是刚刚结束演奏的音乐家,身材修长,笑容温暖,还莫名有一丝眼熟。
月时宁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生怕他问听后感之类的问题,毕竟自己实在没什么艺术细胞,连他背的是小提琴还是中提琴都分不清……
“抱歉,是我打扰你了吗?不过我刚刚没看出是你,还以为有人想跳下去才跑过来的,没想到你只是在拍照。”
虽然是个误会,但他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那,我先走了。”音乐家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斟酌了半晌又回到他面前,“刚刚我听到你问它,是不是‘也’在等人,所以,你在等什么人,等了很久,对吗?”
月时宁一怔。
有些话,好像面对陌生人时更容易开口,大家谁都不认得谁,听过的话转眼就会忘记,不会增添任何困扰:“其实也没有很久,只是……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到底能不能等到他。”他没头没脑的说。
但对方好像听懂了:“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