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楼,闻锐鸣问:“哪天走。”
章寻报了个日期。
“我就不去送老板了,多保重。”
章寻一言不发,五官神态有些僵:“你也是。”顿了顿又问,“你工作找得怎么样?”
闻锐鸣淡声:“还在找。”
“这样吧,”章寻匆匆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欢迎随时来巴黎投奔我。”
他穿得少,裹着外套站在风口,从脖颈到腰再到腿都极其削瘦,看似冷淡不好接近,可是只要他像刚刚那样放软语气说一句话,就能让人不自觉向他靠近,他总是有这种魔力。
而且他没看闻锐鸣,眼睫梢落下一道漂亮的弧线。
闻锐鸣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吻他的冲动,自嘲一笑:“那我也混得太惨了。放心,老板,只要我还有口饭吃,就一定不会去麻烦你。”
空气恢复令人难受的安静。章寻像是被谁掐住了咽喉,怔愣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第60章 朋友妻不可欺
走的那天章寻跟谢炎同一航班。
航程一共十个小时,起飞后谢炎先睡了一觉。他睡前章寻在看平板,那里面是Graham历年的一些精彩演出,内部资料,供他观摩学习。等他睡醒章寻还在看平板,连姿势都基本没怎么变过。
谢炎乍舌:“我说哥们儿,也不用这么用功吧,到了那边你还怕没有跳的时候?就他们外国人那个强度,我都担心您这弱不经风的身板遭不住。”
章寻脸色其实也不太好,但他向来很会掩饰,所以谢炎完全没看出他都快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章寻掐了掐酸疼的鼻根,放下平板看了会窗外风景,随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问谢炎:“上回我跟你提的事办了么。”
“什么事?”
“闻锐鸣。”
“喔你说让他跟着我爸那事是吧,我记着呢,早就办了,不过他自己不接受,那我可没辙啊,我总不能绑了他把他扔给我爸吧。”
“待遇你没跟他提?”
“废话我当然提了,我又不缺心眼儿。”谢炎比出三根手指头,“我直接说了这个数,嘁,人家根本不屑一顾。我看他压根儿就不图钱,是你判断有误。”
不可能。
章寻沉下脸。
那天闻敏说过,多多每个月光治疗费用就要一万多,更别说之后还要在临江上学。据他所知闻敏的老公是个普通语文老师,在老家拿死工资的那种,而姐弟俩的父母也还在务农。
作为一大家子人的顶梁柱,闻锐鸣不会放着优渥的工作不选。那他为什么不接受谢炎给他安排的工作?
唯一的解释是,他顾忌谢炎跟自己的好友关系,不想再跟自己有任何瓜葛。
“……”章寻抱臂靠着头等舱的椅背,慢慢把眼皮合上。
谢炎心里当然是向着他的,在旁边开腔:“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一番好意架不住人家不领情啊。其实我说难听点,两个男的在一起本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早散晚散都是散,你对他也挺够意思的了。”
“不。”章寻轻声。
“嗯?”
“他没想跟我玩玩儿。”那张总是沉静淡定的脸转开,机舱的窗上映出一反常态、疲倦苍白的轮廓,“是我没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那你们……”
“都过去了。”
他话说得理智,但说完把眼睛彻底闭上,心脏闪过一丝隐痛,过了很久才恢复正常起搏。
谢炎识趣地闭嘴。
其实谢炎不懂为什么他们会弄成这样。在他看来闻锐鸣完全可以跟章寻一起走,是闻锐鸣自己放弃机会,这怎么能怪章寻。比方说他吧,萧珠然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不就是时间和钱吗?他有的是。要是他不跟来,万一哪来萧珠然跟别人跑了,他找谁哭去?所以他内心对闻锐鸣的选择很不理解,觉得闻锐鸣这回不够豁得出去,不太爷们儿。
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谁都人困马乏,上了出租谢炎又倒头呼呼大睡,章寻反而异常清醒。望着车外陌生的景色,他心情沉甸甸的,既有对前景的不确定也有对某些人和事的牵挂,根本一丝困意都没有。
手机关闭飞行模式,刚连上当地的网络,垃圾短信、出入境安全提醒、亲人朋友等等消息就纷至沓来。他一条条看完,一路翻到最底部,双手盖住脸用力搓了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礼貌周全地回复。
路是自己选的,无论好坏自己承担。
很快章寻就在当地安顿下来,开始了规律的生活。他每天舞团、公寓两点一线,偶尔周末才会去跟谢炎和萧珠然碰个面,日子过得跟大学时候差不多。
国外的舞团竞争本就激烈,更遑论是Graham这种世界顶尖金字塔,现代舞的荣誉殿堂。章寻在里面压根不是什么明星,更享受不了什么特殊待遇,他得从最底层跳起,从实验舞剧跳起,连在大演出里当配角都够不上。
外国人在现代舞领域领先几十年,不是一朝一夕能追上的,不过这也意味着,辛苦的同时能学到不少东西。没有人替他录像他就自己录,手机搁在练功房角落一录就是个把小时。晚上闲暇时间,别人都走了,他再泡在练功房里自己加练,自己给自己纠正动作。
法国人懒得翻译,扔给他的剧本是法文的,每天早上他还得早起一小时学习语言,教材找萧珠然借。不过这样就只能把睡眠时间压缩到五小时,午饭晚饭也是匆匆解决,脑子里除了跳舞别的都装不下。
有天晚上从楼里出来,路上接到国内打来的越洋电话。
“喂卜老师。”冬天的寒风刮来,章寻声音有点哆嗦。
“在外面呐,还没回到家?”
“刚练完,正往家走呢,风有点大。”
“你那边都几点……”卜老师算了算,“都快12点了,胡闹,练太久身体受不了不说,太晚回去安全也是个问题。”
“放心吧老师,我住的这片治安还可以。”章寻裹紧外套低头避风,“您最近身子骨怎么样?有段时间没问候您了,太忙没顾上。”
“一切都好,你呢,听你爸说你没带多少东西过去,缺什么跟老师说,我再给你寄点。”
“什么都不缺。”章寻顿了顿,忽然改口,“老师,方便的话能帮我去中医院开点药吗。”
“你病了?”
“没有,是一种治慢性胃炎的中药,我带了些过来,前两天喝完了。”
“那你把方子给我,我去照方开药。”
“没方子。”章寻眉眼微低,“之前是朋友帮忙买的。”
“那你就问问他,中药不比别的,有方子才保得准。”
“算了。我现在在国外,联系上也不容易,过段时间再说吧。”
其实药喝不喝都无所谓,但在这种异国他乡寒冷的夜晚,他就是忽然想起冰箱里早已见空的某处角落,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一个月后他拿到了来巴黎后第一个主要角色€€€€实验舞剧的男二号,会在仅仅容纳八十位观众的小剧场上演。男一是位实力超群的黑人小哥,舞感出奇得好,名叫Yohann,比他早半年进Graham,章寻早就想跟他比一比。
谢炎听说这事后打着给他庆祝的旗号说要开派对,还要把十来个认识的中国人全叫来,美其名曰给他拓展朋友圈。其实谢炎就是日子过得太百无聊赖了,再不找点事做会被憋疯掉,章寻也清楚,于是就没拒绝。
当晚章寻在大衣里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虽然简洁但格外有男人味,同时也很得体。他打车赶到谢炎定的中餐厅,那地方不远。
“Surprise!”
砰€€€€
事先准备好的礼花在他进去的时候炸开,气氛一下就给烘托起来了。章寻拎着瓶红酒,站门口无奈地笑了笑:“又来这一套,谢炎你就没点别的招吗。”
“就是,我就说这招寻哥生日的时候已经用过了,他非说在国外一切从简,搞不出其他有新意的东西。”
萧珠然扎着高马尾,穿着学校统一发的冬季卫衣,跟在国内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国内她是吃穿不愁的千金小姐,在国外她是天天为作业发愁的研究生,虽然打扮不贵气但更招人喜欢了。反倒是谢炎,吊儿郎当的纨绔没改,眉眼间还隐约多了些无所事事的颓废,显得更不招人待见了。
杨帆也在。
“Alex。”章寻朝他微微一挑眉,刚还在想他为什么不跟自己打招呼,就见他朝旁边某位大学生模样的中国男生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章寻视线移过去,那男生立刻目光躲躲闪闪,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谢炎过去搂住男生的肩膀:“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哥们儿章寻。章寻,这是……算了算了你自己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你好,初次见面。”章寻问,“怎么称呼?”
那男生看了他一眼,脸飞快地红了……章寻的一举一动都有极大的吸引力,他动动唇,笑一笑,成熟又性感,让年下弟弟心脏狂跳。
萧珠然接过话:“这是我同学乔炀,他很崇拜你喔寻哥。”
名叫乔炀的男生脸蛋长得很秀气。据他说在国内就看过章寻的演出,这次听说能见到章寻,鼓起勇气过来了。那模样简直就把好感写脸上了,难怪进门时杨帆的表情那么耐人寻味。
章寻的反应却比较淡。虽然他一贯不热情,但今晚传达出的信号完全就是礼貌的拒绝,没什么搭讪的必要。
吃完饭杨帆说要出去抽烟,拍拍章寻的肩:“一起吧。”
出了门章寻直接长舒一口气。
杨帆淡笑着揶揄:“不是你的菜?”
“比起吃菜我现在更想倒头补觉。”
“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事业固然重要,精神世界也不能太空虚,我看那小男孩就挺好,说不定和你投契。”
章寻扫了他一眼:“谁给你的错觉认为我会喜欢大学生?”
杨帆呵了声,颇为诧异地取出烟:“你以前不就是这种取向?”
章寻表情有一丝僵硬。
“还是说你不准备再当top?”
章寻耸耸肩:“停,别试探我了,我现在只想当我们团里的top,其他的不感兴趣。”
“这话说得足够冷血,足够章寻。”
“多谢夸奖。”
两人都摇头笑了。
这样站在巴黎街头吹冷风,居然也莫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大概这就是长久培养出来的朋友的了解吧。
过了三五分钟,杨帆突然眉头一拧,拍了拍章寻:“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的目光章寻在马路对面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居然是赵晓波。之所以好认,主要因为赵晓波现在瘸了条腿,走路姿势很瞩目,而身后又跟着起码五六位打领带的,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不过在巴黎见到赵晓波,也不算太奇怪,毕竟他有生意在这边。
赵晓波应该是打算去旁边一间酒吧,经过时没发现章寻他们,走过去两三米才停下来,皱皱眉回过身。
“赵总。”章寻平淡地打了声招呼,“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赵晓波朝他倨傲地点了下头,回头让手下等等,接着一瘸一拐走到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的章寻面前,目光在他跟杨帆身上打了个来回:“这么快就换人了?”
天挺黑,他又对杨帆没什么印象了,所以误以为是章寻新找的。
“朋友而已,赵总也见过。”
赵晓波眯了眯眼,这才发现确实见过。杨帆怕他还打章寻的主意,挺身而出站到章寻面前将人挡住。赵晓波嘲弄道:“你算老几来替他挡,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再说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老子比你懂。”
章寻表情浮现一丝不自然,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赵总别打趣我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章首席现在事业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啊。”赵晓波客套了两句,话锋一转,“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你的眼光。闻锐鸣这保镖确实够格,我赵晓波用过那些多人,数他身手最厉害。最重要的是够有胆色,临危不惧,花再多钱雇他我都觉得值。”
话一出,章寻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