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
奇怪,出门时忘关灯了?
次卧乌漆麻黑,弟弟闻锐鸣一个人坐在床边,低垂着额头,两边肩胛骨微微耸起。
“你在家啊,那我刚才叫你怎么不答应。”
她随手将灯打开,卧室瞬间一片大亮。闻锐鸣直起身掐紧自己的额,似乎是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照得眼睛不舒服,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放下手,“姐,回来了?”
“是啊,出什么事了吗,一个人杵在这里发呆。”
闻锐鸣沉默不语。闻敏坐到他身边。由于他半敛着眼皮,所以眼底的颜色当姐姐的看不见,但他眼下那一片青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怎么了,讲呀。”
“我失业了。”
闻敏无声地啊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失业?工作上出什么差错了吗,还是你老板……”
“他要去法国发展,短时间内不考虑再回国。”
这确实很突然,事先完全没想到。但闻敏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因为看弟弟的样子,不像仅仅是因为丢了份工作。要知道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敢于用胸膛去堵枪眼的闻锐鸣,会因为一份工作失魂落魄成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虽然的确有点可惜。章老板去法国应该比在国内更有前途吧?再说保镖这工作也干不了一辈子,你之前跟着他我就老操心,妈也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劝你换一份更安全的活计,所以压力不要太大了,工作没了就再找嘛。”
“嗯。”
“接下来你还需要给他干活吗,还是说明天开始就不用干了。”
“不用干了。我想明天先带多多回趟家,爸妈很久没见多多了,多多也想他那些小朋友。”
“那好啊。明天我给你们定火车票,一会儿你自己跟多多说吧,他肯定高兴疯了。”
姐姐走开以后,闻锐鸣倒在床上,想睡一觉却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洗好澡的小不点跑进来,趴在床边咯吱舅舅,却发现舅舅手臂挡着脸,没什么反应。多多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不说话那肯定就是睡着了。
多多眨着眼,手指慢吞吞掰开他的胳膊,高举,接着用力啵了他的脸一口:“晚安晚安,迪迦!”
路过的闻敏唤他:“出来,别打扰你舅舅休息,明天舅舅带你回去看姥姥姥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一大一小的声音匆匆拉远,应该是闻敏把多多带回主卧了。闻锐鸣一动不动,连个身都没翻,但呼吸比平时要沉重得多。
他不习惯把脆弱的一面拿出来示人,但那不代表他没感觉。他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七年来就只心动过这一次,认真程度可想而知。要是章寻是个女人,他可能早就求婚了,也会带章寻回去见父母。他甚至都想过,将来父母那关要怎么过,怎么才能让父母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是这么郑重其事的一段感情,没想到草草结束了。躺在黑暗的房间里,闻锐鸣眼底苦涩,但嘴角却僵硬地下垂,脖子上抻出好几条淡淡的青筋。他极少出现这种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总之都有点儿不像他了。
第二天闻锐鸣就回了老家。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看窗外景色,但多多兴奋得很,毕竟很少跟舅舅一起坐火车,这个也要问问那个也要摸摸,好在他还算乖,不会大喊大叫,累了就趴在闻锐鸣腿上睡觉。
二老一辈子都是朴实的农民,靠勤劳挣口饭吃,活到六十多岁不仅没病没灾,还能下地继续干农活,让他们闲他们都闲不下来。
闻锐鸣给他们带了一些日用品和衣服,把自己退伍后的情况也跟父母说了。好几个月没见,父母当然都想他,但他爸还在怨他没能留在部队当上个军官,饭桌上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有他妈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吃点这个,那个也尝尝,你看你瘦的。”
过一会,闻锐鸣碗里见底,他妈赶紧给他又盛了一碗。
“妈,我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城里能吃到你妈这手艺?瞧把你给拖的。这次回来怎么就光你一个,妈还以为你能给我们带个儿媳妇回来呢。”
他爸哼哼:“哪个傻姑娘会看上你儿子这么个保镖。”
“他不是你儿子?你别吃了!保镖他妈给你做的饭!”
“……母老虎。”
闻锐鸣猜到多多是跟谁学会这个词的了。他笑了笑,说:“爸,妈,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暂时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只想先挣够钱把你们接到城里一家团圆。”
他爸一听如临大敌:“那地方我们可不去,我们在这过得好好的,背井离乡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他妈帮腔道,“你把你自己过好就行了,别操心我们。”
吃完饭闻锐鸣帮着收拾完碗筷,搬了把椅子坐到屋顶。深秋季节他也不觉得冷,在上面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他妈从屋后暗暗观察了一阵,返回屋里低声问老伴:“儿子这趟回来,怎么感觉不高兴?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咋没看出来,就你爱操心。”
当爹的不以为然,还拦着不让老婆去打听,说那叫干涉儿子的隐私。
闻锐鸣前后总共在家休整了三天,回到临江后又跟几个老战友见了一面。大概一周后,他卡上忽然多了十万块钱。
这钱是章寻打给他的。他走了以后,闻敏见过章寻一次,也不算刻意,是正好碰上了。闻敏去萧珠然家帮忙收拾行李,收拾完两人去外面吃饭,萧珠然叫来了谢炎,谢炎又恰巧跟章寻在一起。
席间聊起多多的病情,闻敏随口回答了一些开销之类的情况。主要都是萧珠然在问,章寻当时并没有搭话,神情像个局外人。
吃完谢炎他们开车走了,闻敏跟章寻两个在路边,章寻是等出租,她是等公交车。
跟人这么杵着,也不合适,闻敏就主动聊起:“章老板要去法国了?听锐鸣说那边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治安差一些,章老板过去以后一个人上街可要小心,当心扒手和飞车党。”
章寻听完一愣,乌黑冷静的眼中掠过异样的情绪:“他让你跟我说的?”
“嗯?”闻敏疑惑地看向他。
“我是说,他让你嘱咐我,去那边以后要小心安全?”
他的嗓音比平时要低,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一番挣扎和思虑,但还是希望能得到答案,所以还是问了。
这一下子搞得闻敏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露出客套的微笑。
章寻面色微僵,大概懂了,嗯了声,“多谢提醒。”
之后闻敏再聊什么,他的反应都很礼貌但也很淡。
车来了,章寻朝闻敏微微一欠身:“先走一步。”
“拜拜。”
闻敏抬手朝弟弟的这位前老板挥了挥,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后来上了公交车,抓着扶手慢慢想了半晌,才回味过来€€€€
大概是刚才某一刹那,章寻的表情有明显的落寞,跟以前自己见过的那位章老板大相径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章寻随团去外地演出回来,晚上八点左右才到临江。他满身疲惫地开车回到公寓,却在楼下见到了闻锐鸣。
章寻愣住神。
闻锐鸣又恢复了最简单的穿着,身上衣服不是章寻买的那些,挺旧的,挑不出优点,唯一说得上的大概就是合身,但章寻的目光却从看到他那一秒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从上次算起,他们整整两周没见过面了。
“你来找我?”
“对。”
章寻拉行李箱的手不自觉收紧,别开视线随便望了眼其他地方,然后才说:“上去聊吧。”
“嗯。”
进门以后章寻打开客厅的灯,视线一撇,旋即意识到家里有点乱€€€€最近没时间叫保洁来打扫。他匆匆走向沙发收起几件衣裤:“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不坐了。”闻锐鸣拉开夹克拉链,从里兜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这是老板给我转的十万块钱,一分没动。”
章寻的卡号加过密,陌生人无法转账。闻锐鸣尝试失败后,干脆把钱提出来另外开了个户。
望着眼前这张银行卡章寻静默了大半分钟:“为什么还我?”
“无功不受禄。”
“那你直接打个电话告诉我你不要不就结了,好歹也是十万块,我总不能让你扔水里。或者你存完钱,把卡寄给我不也行吗,没必要专门跑一趟。”
其实章寻这话是有背后的含义的,他也确实在猜闻锐鸣来这一趟是不是也有什么告别的话要说。但闻锐鸣只是表示:“涉及钱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稳妥。”
章寻紧紧抿唇,心脏先是充斥恼火,继而又开始那天那样的痉挛,只不过程度比上次轻。
“你都不问我这是什么钱就拒绝。”他捡起卡递给闻锐鸣,“让你拿着就拿着,这是你应得的解雇赔偿,不是什么脏款。”
闻锐鸣没接。
“解雇一般只赔三个月工资,网上能查。”
“所以呢?”章寻盯着他,“你就非得跟我计较这个数目?我承认我对你是有补偿心理,但就这么十万块钱,不是一百万也不是一千万,还构不上人身侮辱的程度吧。”
其实十万那个数目他是斟酌过的,太多闻锐鸣肯定不肯要,太少又帮不上什么忙。
“老板在这种时候给我钱,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闻锐鸣坦白地说完,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与他对视。章寻起初丝毫不退让,整整半分钟后才蓦地把头一撇,望向沙发压抑地呼吸:“收下吧,我很诚恳和你说,起码这样我心里好受点。”
他在极力控制情绪,但嗓音听着还是发硬。闻锐鸣看了看他,到底还是把卡推到了他那边,“这样不明不白的钱我不想拿。”
“……”章寻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半冷嘲半涩然,“对不起,你就当是我考虑欠周,我想花钱买个心安,忘了你是个边界感很强的男人,已经开始跟我划清界线了。”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没诚意的道歉,但闻锐鸣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章寻像一脚踢到铁板上。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简直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好。
闻锐鸣:“密码是你生日。”
章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那张银行卡。
“我先走了。”
“€€€€等等,”章寻下意识抓着眼前的胳膊,喉咙里卡了卡壳,低声说,“我送送你。”
他进门到现在连外套都没脱,所以放下行李就能走。
楼道的感应灯在他们快走到电梯前才亮起,蓦然照清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跟以前没什么差别,那是身体保持的惯性。
电梯来了以后他们走进去,一个贴着栏杆一个靠着墙,分别站在两边底角。原本谁也没开口,没曾想中途电梯突然不轻不重地晃了下,导致章寻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幸亏闻锐鸣一把就将他搂住。
一阵缄默。
电梯恢复运行,章寻旋即站直身,“……谢谢,这部梯最近老是出问题,前两天物业刚来修过一次。”
“那老板上下楼自己当心。”
闻锐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聊中午吃了什么。
章寻侧对着他,刚刚被他触碰过的手指扶在栏杆上微微发麻,脑子里有根筋在一下一下地抽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