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关系 第84章

低矮山丘上没有足够的掩护,前方面目全非的断树显示这里曾经历多么激烈的交火。救援队赶到那里,所有队员的鼻腔都闻到浓重的硝烟跟血腥气,神经不由得凛然绷紧。

“有平民吗?”

“暂时没发现!”

突然,前哨打了个手势,身后一支小队迅速趴倒。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枚穿甲燃烧弹擦着头顶飞过,把黄昏照得如同烈阳!闻锐鸣就地翻身,推开了旁边经验不足的中国小哥曹毅!

“Fuck!”

不知谁爆发出惊魂未定的一句。

曹毅仰倒在坡地,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嘴里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少顷他扭过头看自己的救命恩人,闻锐鸣神色肃然,目光紧盯前方火力覆盖的位置。

“我们一整队人目标太大。不能再往前了,分开走。”

曹毅:“我跟着你!”

周围全是起伏连绵的丘陵,这行逃命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员迅速起身,顷刻间就没入了草原之中。

这已经不是队伍第一次被冲散了,A国单方面撕毁临时停火协议,最近几天每到一处总是惊险万分,有好几名成员不同程度地受伤,严重者更是被迫留在了距离战区仅三公里远的红十字医疗队驻扎地,等待下一班可以载伤员返回安全之处的直升机。

走着走着天黑了,曹毅抬头,发现今晚一点星光都没有。他嘟囔了句:“倒霉催的,指南针都不一定好使,这样下去咱不会迷路吧。”

闻锐鸣摇了摇头:“不会。”

他对于方位的把握靠的是经验和过人的视力,即使光线像今晚这么暗他也总能看见一些参照物,来的时候也留过心。

曹毅一听立马高兴起来:“鸣哥说不会那肯定就不会!”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曹毅挎着他那个保命的背包紧挨着闻锐鸣,像徒弟跟着最崇拜的师傅。

周围寂静无比,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耳畔。走出去五六公里,闻锐鸣示意停下来休息,曹毅从背包里把水壶翻出来拿给他:“喝么鸣哥。”

“你自己喝,我还有。”

闻锐鸣抬眸扫向周遭环境,确定没有夜巡军队的任何踪迹才把目光收回。他靠着树休整,曹毅嚼了根不知从哪薅来的绿叶子,欣喜道:“甜的!”

这种苦中作乐的精神的确是救援工作最需要的。少顷,闻锐鸣低头从外套夹层里掏出笔记本、铅笔和一部手机。

可真是个饱经沧桑的笔记本……瞧这页边儿卷的,铅笔也削得就剩下半截长了。曹毅好奇地瞅了眼,只见他先是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正字上添了两笔,然后收起笔记本,打开相机对准乍一看一片漆黑的夜空拍了张照片。

“……?”

曹毅咋舌:“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拍照留恋呐鸣哥,再说你瞧你这手机€€€€”他抢过来,“屏幕都碎成这样啦,哟,电量就剩5%了,收起来吧,咱可别因为它暴露了。”

闻锐鸣不温不火地嗯了声,把碎屏手机又揣回里兜。

“你今天不是救了两大一小三个人吗,为什么只画两笔?”曹毅疑问道。

“第三个没救活。”

是个不满二十的普通年轻人,往来前线与后方送淡水,被流弹击中腿部大动脉,抬到医疗车上已经没气了。

“哎,生死有命。”

沉默了一阵,曹毅开始掰着指头算时间。逞英雄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说实话他真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当初怎么就头脑发热参加了什么国际救援队呢。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是那种怂人,只要能平安回去搞不好还能在部队混个文职。

“鸣哥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到这个鬼地方来呗。”

闻锐鸣:“这里还行,不算鬼地方。”

“……一天24小时恨不得有五六个小时在飞流弹,不算吗??”

闻锐鸣想了一会,依然说:“我喜欢这里。”

“?”

“包吃包住,一天还有500美金。”

“……”曹毅无语望天,“是,哪天阵亡了还有20万抚恤金呢,你不会连那个钱也惦记上了吧。”

出乎意料的,闻锐鸣嘴角微抬。卧槽,他居然会笑!曹毅心想。

“那没有。”

“算你还有点人性,怎么着,”曹毅揶揄地撞了撞肩,“打算攒够了钱回家娶媳妇儿的吧。”

闻锐鸣沉默片刻:“他比我有钱。”

想嫁不用攒。

曹毅整个八卦之魂拉满:“有照片吗有照片吗,嫂夫人长啥样给我看看呗!”

闻锐鸣摇了摇头。

曹毅:“没有照片?”

“没在一起。”

“没追上??”

“好过,分了。”闻锐鸣淡声。

靠,搞了半天是被甩了。这有些过于匪夷所思,鸣哥诶,会十几种枪械会看最复杂的卫星云图还会开装甲坦克车(虽然至今没亲眼目睹他开过)的鸣哥诶!

曹毅郑重地一沉肩,扭头拍了拍他鸣哥的背:“无所谓,我会负责。回国后我来帮你搞定,你的终身大事包我身上,国防大学的姑娘们除了脾气暴点儿,别的方面没毛病,尤其是这儿!”

他自戳双目。

闻锐鸣呛笑了两声:“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由恋爱。”

“别介啊,你都这把岁数了还抵触相亲?作为晚辈我觉得有必要说你两句了鸣哥,今天不把握明天打光棍,现在不把握以后打光棍,年轻不把握到老了还在打!光!棍!”

“谢谢,真的谢谢。”闻锐鸣偏开脸稳住表情,胸腔里的笑声却不断地往外溢。

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这两年极少在他脸上出现。因为正在做自己觉得真正有意义的事,所以即使身处危险之中也还能自得其乐。他身上那种拧巴的感觉消失了,活得比以前更坦然。

小憩片刻后两人再度上路,回到营地已经是凌晨1点半。救援队的负责人召集大家开会,目前紧张的形势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留在这里,必须尽快转移。他们被拆成两队,一队人经摩洛哥中转前往疟疾肆虐、极端组织火并不断的尼日利亚,另一队人则飞往种族政派冲突激烈的苏丹。

闻锐鸣选了前者,过两天就动身去摩洛哥。

营地的房间是两人一间,曹毅作为他的室友每回看他换衣服都是边流口水连自卑,感觉自己跟个变态似的……

他擦擦嘴角:“鸣哥,你先洗我先洗?”

“你先吧,我收拾收拾行李。”

曹毅从床上爬起来进了浴室。

营地的条件相对较为简陋,比国内快捷酒店的标准都差一截,而且基建做得极差,几乎收不到什么民用无线信号。闻锐鸣试过连接这边的网,不过都不太成功,所以他后来也就断了发邮件的念头,只有偶尔想起来会查一次。

今晚他打开电脑又试了次,不知道是不是短暂停火的缘故,竟然意外连上了,但还是很慢,界面一直在转圈。

他打开发件箱。

里面倒数第二封是发给闻敏的,知会自己的位置。最近一封是发给章寻的。

那是半个多月前,闻锐鸣人还在山里,等连上网11月2号早就已经过去好几天。他知道章寻的生日过得不可能寂寞,也不缺他一句祝福,所以邮件内容没有多写,看起来像敷衍的例行公事。

【生日快乐。闻锐鸣。】

他甚至没关注这封邮件有没有发送成功。

差不多又过了五分钟,收件箱开始加载出未读的内容,一口气涌出来五封。闻锐鸣看了眼屏幕之后神色微怔,后背从椅中打直。

是章寻。

每隔两三天章寻就会给他来封信,虽然内容都很简短。

【谢谢祝福,终于还是迈过了31这道坎,以前称自己31岁都是虚的。你怎样?章寻。】

【回复没有收到,或者你没有回?我想应该不会。章寻。】

【敏姐来过两次电话,只说没有你的消息,家人已经急疯了。见信即复。章寻。】

【听说你昨晚来过电话了,前一封电邮请忽略,确认你安全即可,我不再代为传话。】

【闻锐鸣:《舞蹈》期刊邀请我做人物专访,我答应了,圣诞节会回国一趟。照惯例那时国外都要放假,你怎样,还是打算一门心思挣外快?章寻。】

墙外时不时传来宵禁的哨声,闻锐鸣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光标停在这个页面,视线久久没能从屏幕上收回。

章寻为什么要写这些?这些措辞极度克制,内容却足以令人动摇的邮件。如果不是有这些邮件,闻锐鸣根本不觉得只身在外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父母姐姐会担心,不过他们也习惯了,毕竟自己服役时就一直在刀尖火海里打滚。但现在多一个人关心你是不是还活着,事情就不一样了。

闻锐鸣额前血管直突,坐了老半天才想起回信。他先是敲了“章老板”三个字,后来又删除改成章寻。

【章寻:我姐是个急性子,如果打扰到你请多包涵。至于我这里,有队友受伤(没跟家人提过,请帮我保密),但我目前平安,多谢挂心。圣诞节暂时没接到放假通知,当天要从摩洛哥转机去尼日利亚,那里也缺人手。等你的杂志出刊后我会买来看。闻锐鸣。】

最后传了张照片作为附件。光发送就点了三遍,不容易成功,等洗完澡他回来检查,总算是发了出去。

八小时时差的巴黎,章寻才刚刚练完舞。他今天出汗出得一身疲惫,胃里又空荡荡的没东西,所以精神也有些低迷。

走之前连Yohann都发现他脸很臭,开玩笑地让他“Cheer the fuck up.”他不甘示弱,立刻比中指回了句"Go the fucking home."搞得Yohann哈哈大笑:“你这样可是一点都不神秘了我的东方美人!”

章寻心里默默骂了声滚。

他最近状态反常,杨帆心里明镜似的,差不多快一个月没来找过他了。但他倒不觉得寂寞,反而觉得很清静。

回到家泡完热水澡,他穿好浴袍坐到电脑桌后,没抱什么希望的打开笔电,结果愣在当场。

“……”

把邮件反复看了好几遍,章寻一颗心落了地,同时却又滋生出一种既窝心又难受的复杂滋味儿。窝心是因为盼了这么多天总算盼到活的闻锐鸣了,难受是因为闻锐鸣说的话,明显不是他想听的。

当然,章寻也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比之前了,他们没有腻歪的理由。

但他垂下眼睑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闻锐鸣到底是故意还是诚恳,竟然会认为闻敏给自己打电话是种打扰,还让他多包涵。

此时此刻的章寻看似镇定从容,其实内在是有几分窘迫的。他觉得自己发那几封邮件太过了,当时一时情急,说的话做的事都挺过火。他没后悔,他就是有些脸热。

还有那张照片,他放大缩小看来看去,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就是黑漆漆一团。

闻锐鸣干嘛发张没用的?

第二天萧珠然来找他借车,吃饭途中章寻打开那张照片,眉头紧锁的模样引起了萧珠然的好奇心。

“我看看我看看,什么呀这是。”

“没什么。”

章寻神色淡漠反应很浅,手机搁在了桌上。萧珠然伸手摸过来:“乌漆麻黑的……哟,萤火虫,寻哥你拍的?还挺浪漫。”

章寻微微一怔,拿回手机两指放大,那几个微弱的亮点可不就是萤火虫?

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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