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过来。”葛辛睨他一眼,他不敢动,葛辛作势踹他屁股:“瞧你这怂劲!过来!带你去见个人。”
“谁啊。”
葛辛摁着他的脖子把他从队伍中拎出来,径直带来操场外的连长休息室。门一开,章浩又惊又喜,差点当场蹦起来表演一个托马斯全旋。
“鸣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专门来看我的??”
他冲过去就给了闻锐鸣一个大大的拥抱,身上的灰啊汗啊全蹭在对方身上,看得葛辛一脸嫌弃。闻锐鸣扯开他笑了笑:“我正好路过你们营地。听葛辛说你也没出任务,就让他把你喊过来见见。”
跟之前比章浩明显成熟不少,胳膊跟腿全都壮了一圈,皮肤晒得黝黑,眼睛亮亮得格外有神,只不过偶尔一些小动作还是透露出孩子气。
葛辛说:“老闻我没骗你吧,我可把这小子养得挺好。”
“……谁是小子。”章浩敢怒不敢言地瞥了自己连长一眼,转头就又去缠着闻锐鸣问东问西了。他太长时间没见过他哥跟他爸,问题自然是围绕着家人的,闻锐鸣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叙完旧葛辛就让章浩归队,章浩“啊?”了一声,“不让我陪鸣哥四处转转?”
“用得着你?这地方他可比你熟。”
“喔,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下午一起吃饭呗。”
闻锐鸣说:“看情况,你先专心训练。”
好不容易轰走小屁孩,葛辛陪闻锐鸣转军营。这地方一般人别说转,进都进不来,但闻锐鸣的名字到现在还挂在全营射击榜第一位,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他在这里还有一席之地,除非哪天有人能超过他的表现将他取而代之。
“食堂刚扩建过,一进去就一股味儿,操场上半年也翻新了,那水泥坑你还记得吧?也给填上了。还有孙一诚以前老抱怨没热水的二楼澡堂子,前几天我打了个报告上去,没准儿过段时间锅炉的事也能给搞定。”
“嗯。”闻锐鸣抬眸看向四周。
又是一年新兵时,操场的横幅上写着【欢迎战友,欢送战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旗威风地飘扬在旗杆顶,旗杆下一位就要复员的战士正在合影。
葛辛看着闻锐鸣仰视连旗的背影,心里有些唏嘘。
“这趟回来到底为的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了解闻锐鸣,知道这人肯定不是回来重温热血岁月的,闻锐鸣在乎的从来就不是昔日的风光无两。
“老葛,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临行前来看看你们。我不知道指导员不在,等他回来你转告他一声,就说我来过,还查获了他藏在抽屉里的一条烟。”
葛辛失笑:“自己跟他说去!老子可不带话。打算上哪?”
“世界各地。”
“靠,你他娘的发达了?”
闻锐鸣嘴角微抬:“没有,有支国际救援队缺人,我被选上了。”
“什么?什么方向的救援队,地震还是洪灾?”
“战区人道主义。”
“闻锐鸣!”葛辛瞬间炸了,两道英武的眉头往中间紧皱,“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吧,哪危险往哪钻?以前在边境开枪没开够,现在上赶着给人当靶子?!”
“没这么极端。战区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在驳火,何况要顾及国际声誉,任何一支武装力量都不会针对救援组织。老葛,请你相信我,我是仔细了解过,想了很久才下的这个决定。”
“……我他妈相信你会作死!”葛辛直眉瞪眼地背过身去,路过的几个兵见连长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赶紧贴着边溜了。
葛辛又瞪回来:“我就问你,你去干这个图什么,好好的太平日子你不过,跑到战区去你图什么?”
闻锐鸣说:“我就是想试着找找过去那个我。你知道我以前什么样,但我自己都快忘了,因为一只手丧失了理想信念,你不觉得我活得很可悲?部队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孙一诚也说过我是他带过最好的兵,但我离开的时候什么样?葛辛,我是逃走的,是个逃兵。你们都劝我别走,是我坚决要走,走了又放不下,我接受不了自己这只手,它一度连扳机都扣不动。但是这不对。理想信念不应该长在一只手上,它应该长在这里。”
闻锐鸣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葛辛脑子发炸,憋屈地吼道:“所以我才说跟你相比我永远是个差劲的兵!你他妈来这儿就是提醒我这件事的!没了这身皮你还是像个军人,还是满脑子人道主义!我看你他妈对自己最不人道,整天把自己搁在捐躯的路上!”
闻锐鸣承受着葛辛的狂轰滥炸,承受着过路战士们的异样眼光,没什么过激反应。他温和而坚决,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下午他到底没在营里吃饭。葛辛送他走,一路上战士们拉歌的号子太响了,气势上像要唱倒泰山。
“真不跟章浩打声招呼了?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爱生气。”
“不了,你代我看好他。”
“话说你……”葛辛本来想问他为什么对章浩这么上心,转念一想又算了,谁还没点儿女情长的隐私,拉倒吧,别问了。
到军营门外,闻锐鸣告别后转身,身后却啪地一声。葛辛朝他敬了一个军礼,姿势标准得能上电视,旁边的哨兵不明所以地也跟着跺地敬礼。
闻锐鸣最后看了一眼,就此走上自己的路,与军营渐行渐远。但他脑中闪过曾经的一幕幕画面,走马灯,直到搭上小巴车,进入高铁站,上了火车,返回临江,还没把过去的事想完。也许永远也想不完,那是镌刻进骨子里的回忆,淬炼成他这身坚韧骨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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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锐鸣离开的消息章寻是半个月后才听说的。
秋天都快过去了,巴黎也逐渐降温。谢炎在这边闲不住,趁着萧珠然有假期带她回去了一趟,再返回法国就召集一帮朋友去KTV唱歌。
巴黎的KTV大都是华人开的,歌也全是中文歌。谢炎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其他几个朋友在一边打牌,萧珠然在边吃果盘边玩消消乐,只有章寻一个人在回工作消息。
他眉眼本来生得就淡,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时又显得跟周围格格不入,自带一种疏离感。萧珠然玩着玩着脑子卡住了,斜靠他的肩膀百无聊赖地琢磨下一步。他扭头扫了眼,随手一滑:“这么走。”
“!”萧珠然豁然开朗,“牛逼。”
“……”
没多久,肩侧传来萧珠然的声音:“对了寻哥,闻锐鸣到底去哪了啊,他肯定跟你说了吧。”
“什么意思。”
“他不是不在临江了嘛,我还挺好奇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的。”
章寻一愣,声音轻微的收紧:“什么叫他不在临江了?”
萧珠然完全没想到他不知道,轻轻“啊”了一小声,也不敢再开玩笑,一五一十地说:“是这样。我这趟回去见敏姐了,听敏姐说闻锐鸣好像参加了一个什么国际救援队,两周前就去阿尔及利亚了,不过不清楚之后具体要去哪,听说得服从安排,哪缺人就去哪。”
“去多久?”
“不知道……”
章寻呼吸猛地一滞,攥紧手机起身。萧珠然求救般看了谢炎一眼。
谢炎放下麦克风:“什么情况?”
萧珠然道:“我说错话了。”
章寻拨开他们匆匆走出包间打电话。闻锐鸣的号码无法接通,打了三遍都是这样。一直响到忙音他才蓦然挂断,背靠走廊的墙,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
闻锐鸣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走得干脆利落。章寻当然知道他没有任何承诺需要信守,但是他们之间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就算是普通朋友,难道不能发个消息打个电话?章寻如鲠在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缓了好几分钟才打给闻敏。
闻敏知道得也不全,因为闻锐鸣刻意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免得家人担心。她只说他答应过每到一个地方就通知家里,电话、电邮或者短信,怎么方便怎么来。
章寻心乱如麻,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没说要去多久。”
“签的是一年合同,不过也有可能延期,希望他别延期,否则我跟爸妈的心脏要受不了了。”
“如果他打电话给你们,劳驾跟他说一声,让他务必跟我联系。”
务必?
闻敏疑问:“章老板找他有事?”
章寻在电话这头沉默了一下:“嗯,非常要紧的事,请他第一时间打给我。”
闻敏答应了,可能以为弟弟欠他钱吧,因为章寻口气不是太好。
挂断电话以后章寻太阳穴还是突突直跳,恨不得把手机给摔了,又怕摔了以后短时间内接不了电话。
回到包厢他一言不发,神色僵冷。谢炎说:“不然咱们今天就到这儿?也、也玩得差不多了,章寻你说呢。”
“嗯。”他面孔冷凝地起身,“散了吧。”
谢炎跟萧珠然面面相觑,都觉得被惹毛的章寻实在吓人,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他这么严肃了。
章寻拿上外套走人。
这些天他一直在刻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太想闻锐鸣。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很想干出一番成绩,也算是给自己当初的选择一个交待。
他章寻始终活得心高气傲,如今连想念一个人都要克制了,对方却毫不在乎,说走就走,等于在他脸上扇了重重的一耳光。
他生气,想发火,可他更悬心。
章寻只要一想到闻锐鸣的处境,就连手指都不自觉收紧。
回到家,他在床边坐了良久,终于咬咬牙给闻锐鸣编辑短信:【还活着就打给我。】编辑到一半又全都给删了。他躺倒在床上,僵硬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有天章寻正在后台候场,突然手机有动静。他凛神一看,是串归属地不明的号码,不由得身体都震了震。
“喂?”
那边信号很差,电话里一直咕噜咕噜地响。他匆匆走到室外,又喂了好几声才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章寻。”
章寻微微一滞,这段时间所有担心通通涌上鼻根:“闻锐鸣你他妈王八蛋!”
“我姐说你找我。”闻锐鸣的嗓音还算正常,勉强听得清。
章寻难受地说:“我他妈想杀了你。你现在在哪呢?”
他讲话很少带脏字,除了章浩基本就只有闻锐鸣听过。沉默片刻,闻锐鸣报上经纬度,那是遥远的地球彼端,章寻只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的动荡国度。
“你倒是真有能耐。”他尾音发涩却口吻锋利,“在那种地方也能活下来。”
“命糙。”
一阵沉默,章寻悲哀又自嘲地想,他连关心闻锐鸣都没资格。
“闻锐鸣,”他好不容易想再开口,却被那头打断:“后面的人在催,今天只能说到这了。代我向谢炎和萧小姐问好,向章浩问好。”
“你€€€€”
“电子邮箱地址发我,我偶尔能收到信息。”
“……好。”
电话蓦地断开,章寻大脑先是短暂空白,随即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样下去会疯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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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哥:杨帆好不好随意,不用代了。
(这几天在外地参加婚礼,暂时改为隔日更,下周恢复。)
第74章 万水千山走遍
东方霞光弥漫。
轰鸣的枪声响了一整天,直到此时才刚刚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