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心脏狂跳不止,不停地往后退,退到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上,才错愕地仰着头看着来人,大叫道:“徐、徐二哥。”
“陈飞,”黑色皮鞋的主人抓起陈飞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丢进身后一旁人之中,“是不是太久没锻炼了,连孟老板这个二椅子都招架不住。”
陈飞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嘴,颤颤巍巍地迈了迈脚,却说不出来话来,在一旁兄弟的搀扶下才浑浑噩噩地挺直了腰板。
店是向徐家老大租的,孟听潮见过。
听到“徐二哥”三个字,孟听潮也明白了,这就是在他对面开闹吧的徐家老二。
“我叫徐榕,”徐榕用下巴指了指流光溢彩的酒吧门头,“我开的。”
孟听潮没有见过徐榕。
只知道他刚来这片地方,新奇也好,还是他的相貌也罢,他的生意起初还很不错。
好景不长,渐渐的就会有人用车堵在他的门口,让里面的客人出不去、外面的客人进不来。
门头也会不小心脱落,不凑巧地砸到人,闹哄哄地上门求个说法。
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遍,孟听潮才明白€€€€是他挡了别人的财路。
初来乍到的他温顺地道歉,门头被压碎,重新恢复成默默无闻的小角落才得到了对方的 “宽宏大量”。
徐榕长得五大三粗,孟听潮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徐榕背后还站着七八个人,孟听潮也知道没有逃跑的余地。
他停在原地,不想退缩,也不想反抗。
“孟老板,”徐榕眯起眼睛,“你这么欺负我家的阿飞,不合适吧。”
“我没有欺负他,”孟听潮摊开手掌,白皙的掌心里不断有鲜血渗出, “只是他在我的店里叫唤,我吓吓他。”
“他只是提醒你可以交钱了。”徐榕走了过来,“我听我大哥说€€€€你是真的没钱了。”
“是不是资金链断裂了?”徐榕拍了拍孟听潮的肩膀,用力地捏紧,“应该是太能装了,太清高了。酒吧就要闹腾起来才有生意。”
孟听潮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一动不动,“你想怎么样?”
徐榕笑了笑,“没钱可以把店转让给我,我是周边出了名的菩萨,会给你一点安家费。”
“你给多少钱?”
“你要多少钱?” 徐榕冷笑一声,凑到孟听潮的耳边阴恻恻地说道:“我是真看不上你那家店,不过听你朋友说,你里面的酒居然都是真的。这年头出来做生意,你是一点都不藏私啊!”
“谁告诉你的?”失血之后,孟听潮的嘴唇苍白了几分,“又是柴观雨?”
“对啊,他可是你朋友,一心为你好,生怕你亏得裤子都穿不上。”徐榕笑了几声,更是掩饰不住贪婪的眼神,“听他话,把店转给我。”
孟听潮沉默了一会儿,“三十万。”
“三十万?” 徐榕笑得声音很大,“孟听潮,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等房租到期,你那些酒不得便宜处理了?我只要耗到那时候,你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十万。”徐榕阴森地说道:“十万块钱,我会把你苟延残喘的狗窝经营得风生水起的。”
拳头握紧,血肉模糊的掌心一下子就鲜血喷薄,鲜血溅在白色的毛衣上,带着凌乱的破碎感,孟听潮突然笑了笑,“你没有诚意。”
“我有的是诚意。”徐榕跟着笑了一声,像是警告,“孟老板,听你朋友的话,向你以前一样,趁早投降回家去吧。”
手掌如同挤满浓稠朱砂的颜料盘,毛衣的袖口也是星星点点,孟听潮忽然问道:“我死了吗?”
徐榕愣了一下,“没有啊。”
“对啊!我还没有死!”孟听潮猛地用手抓住徐榕的衣领,“我他妈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们一个两个都想要活抢我的东西,真的当我是一只任人屠宰的羊吗?真的当我永远任你们宰割,不会还手吗?”
“不然呢?”徐榕丝毫没有害怕,“你能怎么样?还手呀!你的店就在这里,我一把大火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孟听潮松开徐榕的衣领,将嫣红的血擦在徐榕的脸上,寒声道:“我现在确实不能怎么样。”
“不过,风水轮流转。”孟听潮透过徐榕看向繁华闪耀的酒吧,“大火中风往哪吹,您知道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害怕。徐榕,你什么都有,火可能也会烧了你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更怕的。”
徐榕面色铁青地擦了擦脸上的血,他沉住气,如果将孟听潮逼入绝境,那么孟听潮很有可能拼死一搏,到时候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尤其是刚刚无畏的话让他心生忌惮,徐榕皱着眉,指着孟听潮的酒吧,“我看你能嚣张几天?”
孟听潮站着没有动,瞳孔像是冰湖底的一块墨玉,他看着自己的手抓在徐榕的手腕。
“该是我的就都是我的,我一分都不多要,但是别人一分也别想多拿。”
“或者,鱼死网破。”孟听潮声音平静,“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当然,他也得不到。”
匆匆赶来的施律被眼前的疯狂景象惊住了。
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汽车零件,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孟听潮目光坚定果敢,无所畏惧。
冷酷的爆发力给了施律巨大的震撼,也让一旁的黑色商务车停了下来。
后排座椅的人将车窗降了下来,露出半张脸,目光跟着孟听潮的背影直到进了那个小酒吧,才玩味地笑道:“有趣。”
开车的黄毛疑惑道:“王总?”
“你不觉得他凶起来的模样辣的要命?”
“懂了。”黄毛把方向盘打直,对着副驾驶的黑框眼镜男抬了抬下巴,“早他妈看徐榕不顺眼了,看他憋气的样子真舒坦。”
后排的男人点了点头,“去看看小辣椒。”
***
酒吧里已经没有了人,孟听潮处理了一下伤口,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手机里的催款消息像是定时炸弹,徐榕的话虽然难听,但也真实。
他在外面维护了自己仅剩的尊严,但是反复被提及的“钱”字触及了问题的内里。
他环视不大的酒吧,目光停留挂在电箱前的画上。
被拉下神坛的画,根本变不了现。
门被推开了。
冷飕飕的风钻进身体,孟听潮淡淡地看了施律一眼, “走吧,打烊了。”
“我帮你收拾一下。”施律大步靠近,“早点休息。”
孟听潮冷声拒绝道:“不用。”
酒吧的门又被推开了。
面积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涌进来的五个人来势汹汹地走到孟听潮对面的卡座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个黄毛青年大声嚷嚷道:“老板,点单。”
孟听潮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拿着菜单走了过去。
黄毛的眼前瞬间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了孟听潮一会儿,这才扭过头对着正中间的男人说了一些什么,嘴上噙着邪恶的笑容。
正中间的男人身材健壮,面容硬朗,从孟听潮走过来,幽暗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孟听潮,他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孟听潮将菜单递了过去,“喝点什么?”
“你们这里最贵的是什么?”黄毛压根不去接菜单,倨傲地说道:“今天我们王总高兴,喝最贵的。”
孟听潮愣了一下,“我去拿。”
“等等,”黄毛调戏道:“先介绍介绍?”
“拿过来再介绍。”孟听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走到吧台,站在凳子上去取最上层的酒。
施律看到躲在阴暗里的男人,他拉着孟听潮的衣袖,小声说道:“别做他的生意。”
孟听潮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能应付。”
施律还是拉住了孟听潮。
“你认识他?”
“认识。”施律皱了皱眉,“他叫王屿,是个地痞流氓混混。”
来孟听潮酒吧玩的人素质还是挺高的,大家都是图个氛围,一般的找刺激的人也都会去对面的酒吧。孟听潮的酒吧基本上没有闹过事,不过,三年下来,好的坏的大大小小都有发生过,孟听潮摇了摇头,“没事。”
施律看着他的态度,继续说道:“他哥叫王岛,经营了一家医疗器械的公司,公司总部就在这附近。”
孟听潮点了点头。
施律嫌弃地皱了皱眉,“他哥还算个人,公司经营的很不错,就是把他这个烂泥的弟弟当个宝。这个王屿,表面人五人六的,私底下吃喝嫖赌都来的、男的女的荤素不忌,欠钱赖账更是数不胜数。回回都是他哥给他擦屁股。”
“哦。”孟听潮把最上层的酒拿了下来,放在桌面上。
“有段时间没见他出来活动,”施律接着说:“听说他赌太大,输急了,把他哥给他的股份全质押了,他哥回去买股份的时候,对方狮子大开口,翻了十倍。他哥低三下气地跑去银行贷款,结果资金盘太大,银行没有借,气得他哥皮带都抽断两根。”
孟听潮听懂了施律的担心,不过,他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银行贷款要怎么提额?”
“好像是找了个事务所出审计报告,”施律想了想,“应该是塞了点钱,事务所的胆子应该没有那么肥。公司没什么问题,管理人员赌得公司倾家荡产的多的是。”
“我不是问这个,”孟听潮打断柴观雨,“我想问个人银行贷款怎么提额?”
“房子啊,车子啊,”施律说,“增加抵押物就可以,具体你可以去银行问问。”
孟听潮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一样都不是他有的东西,或许曾经拥有,都被他的愚蠢拱手相让了。
“老板?”黄毛大声呼喊打破了两人的交流。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施律拉住孟听潮,“打发他们走就行了。”
孟听潮还是走了过去,“我没办法。”
“开酒啊。”黄毛戏谑地看着孟听潮。
孟听潮将优质的酒盒放在桌面上,却没有撕开它包装的准备,只是淡淡地说道:“先买单。”
“路易十三?东西都没看到。”黄毛不屑地笑了笑,“真的假的?拿假酒糊弄我们,可做不得数的。”
孟听潮神色认真,“真的。”
王屿抱着胸往沙发后面一靠,对着黑框眼镜说道:“我就当你是真的,给他转个十万。”
“十万太多了。”
“没事。”王屿一眨不眨地看着孟听潮,“不过,你喝多少,我买多少。”
闻言,孟听潮一言不发,他只是看着王屿,想知道对方的话有多少真实性。
很快,他想明白了。
因为黑框眼镜拖拖拉拉不肯付款。孟听潮弯腰拿起酒盒,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