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鸿才:“他还活着。”
祁丹椹点点头。
钟鸿才:“那你找到他了吗?”
祁丹椹:“嗯。”
钟鸿才:“你们相认了?”
祁丹椹顿了顿,半晌才道:“迟早的事儿。”
钟鸿才想到祁丹椹当初在龚州与那个女人相认,愿意同€€那个女人回€€家,若不是无€€家可归,又怎会认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当娘?
他想到他耗尽精力也要入京,若不是有执念,他为何踏入这个波云诡谲的地方,过着尔虞我诈生死未卜的日子?
再想到这些年来有关祁丹椹的传闻。
他冥冥中觉得祁丹椹的出身并不简单,但他没有再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他这个将死之人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的吃完那顿丰盛的送行饭。
他不知祁丹椹是何时走的,等他享受完他人生最后一顿的美食时,夜幕沉沉罩了下来,梆子声€€当当当连敲了好几€€下。
子时已€€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这,兴许是他的最后一天。
祁丹椹再次见到钟鸿才时,是在乱葬岗。
那里浅浅的土坑里埋藏着数具尸首,秃鹫野狗轻轻一刨,尸体就被刨出来,任由鸟雀蚊蝇蝼蚁野狗秃鹫等一一瓜分。
地上都是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他辨别不出那些是钟鸿才,只能辨别出那个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脑袋。
他只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收敛尸体的盒子,将那颗头颅带回€€去,找个墓地葬下,也算是入土为安,让魂魄有了归处。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听了一路百姓们对这场行刑的感叹。
有人说他们好久没见过杀这么多人了,这些人都是些贪官,死有余辜……
有人感慨行刑场景的血腥与刺激,绘声€€绘色的同€€那些胆小的人展现自己的胆量……
有人道听途说这些人是谁,做过哪些恶事,添油加醋讲给别人听,很快得到一批忠实的观众。替天行道、恶有恶报的故事总能引起人们的喜爱……
而穿插在这一幕幕场景中的,是一行衙役,他们押着戴着镣铐穿着囚服的犯人,在市井人群里走过,往流放这些犯人的地方而去。
百姓听故事之余,没忘记往犯人身上扔臭鸡蛋烂蔬菜或小石子。
祁丹椹掀开车帘时,看到了被一颗臭鸡蛋砸中的钟毅。
他神色麻木的行走在被流放的犯人中间,一条厚重锈迹斑驳的锁链将这些犯人拴在一起。
祁丹椹叫停了马车,南星知道主人想做什么,便喊停了那些衙役。
衙役们听闻少卿大人有事要问钟毅,便毕恭毕敬答应,解开钟毅的锁链,将人带到祁丹椹面前。
之后,恭敬同祁丹椹行了个礼,退到一边。
祁丹椹走到钟毅身边,钟毅错愕看着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他麻木的没有更多的表情。
人生重大悲怆发生在这个青年身上,别说此时是看到了祁丹椹,就算是看到了百鬼夜行,他怕是也不会露出更多的表情。
祁丹椹开门见山道:“你恨你的父亲吗?”
是他父亲做的一切,让他全家受到连累。
钟毅没有吭声€€。
他从小就很崇拜他的父亲,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是龚州的大官,掌控着龚州的财政大权,所€€以€€他按照他的行为方式来要求自己。
到了现在,他才发现他被他父亲骗了。
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
他毁了他的家,害死了那么多亲人。
可是,他的意识里知道,他是个英雄。
祁丹椹道:“他临死前最记挂的是你,他要我转告你,他对不起你,以€€及你是他的骄傲。”
钟毅有些许动容,眸子里泛起泪光。
祁丹椹见此,继续道:“他是个好官。因为他想做一个好官,迫使他无€€法成为一个好丈夫、儿子、族亲、学生、师兄……甚至无€€法成为一个好人。但他对你的爱是真的,他想做你的榜样也是真的,你以他为荣或以他为耻也好,你爱他或恨他也罢,他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去了边疆就在那边好好生活,他无€€论在哪儿,都将以€€你为荣。”
说完,祁丹椹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而去。
钟毅望着祁丹椹的背景,视线逐渐被雾气模糊,乃至最后嚎啕大哭。
他往日那么努力的去学他,想要他夸夸他,想得到他的认可,可他从来都对他板着脸。
如今,却在他死后,从旁人嘴里听到,他以€€他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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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大街,醉琉璃画舫。
画舫中歌女颤颤兢兢退出画舫,沈雁行与雷鸣焦急得扶着宣瑛从画舫里走出。
刚走到门口,宣瑛没忍住,跑到画舫廊桥下的山茶花盆景处呕了出来。
胃里先前喝进去的酒水早就吐完了,这会儿只是干呕。
就这形式,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不会将胆汁也吐出来。
他白€€皙如玉的手,以€€及裸露在外的颈脖处,都是米粒大小的红疹子。
不用猜就知道€€,他除了脸以€€外,几€€乎全身遍布这种红疹子。
沈雁行不安自责道:“怎么会这样?殿下,您不是说您已€€经€€放下对断袖的芥蒂,不会再出现任何过敏症状吗?现今怎会如此?”
他们在宣瑛的庆功宴上,听宣瑛讲起龚州的事。
他告诉他们他彻底对断袖放下芥蒂,不会再出现任何心理与生理€€上的不适。
他们起先是不信的。
这么多年,宣瑛虽说不再如同€€少年时,碰到断袖浑身起红疹子、呕吐不止,但他会本能的抵触,心理€€恶寒,时而反胃等。
这是心理€€毛病在身体上的本能反应,怎么说好就好了呢?
但他们是宣瑛的伴读,从小随着宣瑛一起长大,知晓他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就信了七八分。
为了测试宣瑛是否真的对断袖放下芥蒂,沈雁行摆宴醉琉璃,特意请了悲画扇千金难一求的头牌来吟诗作€€赋。
最开始时,宣瑛心里有点不适,但他并未在意。
谁知那头牌太有眼力€€见,奏完一曲诗后,绕道€€宣瑛面前,揽住宣瑛的肩膀,拈起桌上的酒水,就要往宣瑛嘴里递。
他的声音宛若天籁,酥软入骨。
他的身段婀娜多姿,纤细娇柔。
他的一颦一笑,恰到好处,是那最美的模板镌刻下来的一般……
这么可心的小郎君,只怕不光是男人,就连贞烈的节妇也抵抗不了他的诱惑。
像雷鸣这样的、九代单传的钢铁男子汉看到他,都恨不得当场就断袖。
可偏偏他遇到是宣瑛。
他不仅没有折服在他的绝世容颜与绝妙身段下。
他甚至当场脸色难看,推开那头牌,跑到墙脚撕心裂肺呕吐起来……
仿佛要将自己五脏六腑吐出来般。
不一会儿,他的手上、颈脖爬满了细小的红疹……
宣瑛已经十年没再出红疹。
就算碰到让他恶心反胃的断袖,他也只是轻微反胃,强迫自己回€€家一遍遍洗澡,根本不会控制不住的呕吐,更不会出红疹。
因为他十五岁之后,面对断袖时,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导致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渐渐好了。
没想到这次来势汹汹,症状比少年时任何一次都严重。
宣瑛漱了漱口,因剧烈干呕而脸色泛红,他道€€:“本王也不知为何如此?”
明明他在山洞里,还€€帮祁丹椹擦身体降温,当时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既没有觉得恶心反胃,更没有起红疹。
连心底的那股恶寒也没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当时是因为奔波逃命,导致他心理与生理上没有反感祁丹椹?
但人的本能反应怎么可能因为环境而变化呢?
他以往遇到比这还凶险的状况,身体本能的反应也没有改变。
他好像、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感祁丹椹的靠近。
第一次祁丹椹摔在他怀里,糊他一身尸液,他嫌弃的洗了十几€€个澡。
其实那时候,他并没有非常反感。
只是本能觉得,他碰到断袖了,他需要多洗洗。
思来想去,真相只有一个
€€€€祁丹椹太爱他了,那股浓浓的爱意导致他现在都不反感他。
或者,祁丹椹对他下降头了。
雷鸣吓得脸色煞白€€,道€€:“现在怎么办?我爹如果知道我害得锦王殿下如此,八成会把€€我吊起来打。”
沈雁行当即拿主意道:“我送锦王殿下回€€府,你立刻骑马去宫里找御医,尽快将他带到锦王府来。”
雷鸣说了声€€好,如同€€矫健堂燕般,飞掠奔向醉琉璃的马厩。
沈雁行命人牵来王府的马车,宣瑛强忍住胃里一阵阵反胃,登上马车,往锦王府而去。
半个时辰不到,雷鸣就将御医从宫里“请”出来了。